五月。
寻常的一日清晨。
天刚露出鱼肚白,伊人居内就坐满了食客。
台上,一名身穿长袍的说书先生,端正的坐着,手里拿着一张最新的大乾月刊,聚精会神的读着,神色无比的庄重。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
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
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乾室,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
“这是......”
台下,原先还在斟酒的食客听了以后,动作一滞,下意识的看向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继续念诵:“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话音落下。
说书先生沧桑的脸庞露出怅然之色,环视一周,语气沉重道:“这是最新一期大乾月刊的头版头条,名曰——出师表!”
出师表三个字一出,整个酒楼陷入了一片寂静。
一名年轻一些的食客皱着眉头,小声道:“也不知道何人如此大的口气,竟然写出这样的文章,居高临下的教导圣上。”
此话一出。
旁边几名中年男人,齐齐望向年轻食客,脸上露出愤怒之色,压着火气道:“方相这篇文章,文辞朴实,字字句句出自肺腑,饱含深情,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了样!”
年轻食客听见这话,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慌乱之色,忙不迭道:“我方才不知这文章是方相所作......”
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名食客打断。
“纵然不是方相所作,这篇文章诚恳的言辞,也足以让人落泪!”
“方相为了朝廷,为了陛下,呕心沥血,披肝沥胆,如今为了先帝的大业,又亲自领兵出征,北伐燕周,这般赤胆忠心,教导陛下几句,又有何不可?”
年轻食客听见这话,回想起方相这两年为百姓做的努力,又想起刚才那篇文章的内容,不由的羞愧起来,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与此同时。
越来越多的食客走入了伊人居。
台上的说书先生见到这一幕,收起复杂的情绪,拿起报纸,再次诵读起来。
落座的食客们听见“出师表”三个字,全都一震,下意识的望向台上的说书先生,打起精神,聚精会神的听着。
当听到方相要亲自领兵征讨燕、周两国时,他们全都露出振奋之色。
燕国陈兵边关的事情,他们早就听说。
原先还以为朝廷会做出妥协,让白将军撤出周国。
却没想到,朝廷竟然选择与燕国大军硬碰硬。
并且由方相亲自领兵出征。
有人神色激动。
自然有人神色担忧。
“我听说,燕国这一次可是足足派出了三十万大军,其中还有十万人是大燕铁骑,朝廷的主力又在周国,贸然与燕国开战,会不会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大乾有火枪,有火炮,还有新招募的三十万大军,为何还要惧怕燕国的骑兵!”
“可是,大燕铁骑实力强大,怕是不怵我大乾的火炮......”
话还没说完,就引起周遭食客的不满。
“一年前,你们也是同样的说辞,周国虎贲军多么强大,多么不可一世!结果呢?朝廷北伐仅仅半年,就已经兵临晋南!”
“如今你们又说,燕国的骑兵多么强大,要是他们真如你们说的一般强大,以方相的韬略,怎会亲自领兵?”
“再者说,这一次与燕国开战,并非是我们挑起战争,而是燕国主动入侵,方相为了保护百姓,保护大乾,亲自领兵,出征迎敌,有何不妥?”
“纵然手里握着刀剑,遇见敌人,仍旧想着跪地求饶!”
“就是这样的懦夫太多,我大乾才饱受诸国的欺凌!”
食客们一脸愤慨,议论纷纷。
原先担心朝廷打不过燕国的食客,见到这一幕,立刻闭嘴,不敢再说。
与此同时。
台上的说书先生,还在念诵头版头条的出师表。
开头部分,讲述了出征迎敌的意义,以及正当性。
中间部分,则是讲述了方相与先帝之间的情谊,以及先帝临崩前,对方相的嘱托。
言辞质朴,却十分恳切,在场的众人听了,皆是露出感伤之色。
后面部分,则是方相教导陛下,该如何治国理政,从文到武,从内到外,无比明确。
食客中不少饱读诗书之人听了以后,皆是露出认同之色,不由的发出一声感叹。
“我大乾能有方相,实乃千古幸事!”
随着最新一期大乾月刊的发售。
出师表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大乾。
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周皇和燕皇都看到了这篇文章。
............
周国,皇宫,乾清宫。
略显憔悴的周皇,看着手里的报纸,神色无比的凝重。
看到“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他的眸子里露出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他由衷的敬佩方修,能做出这样的文章。
另一方面,他又嫉恨乾国女帝,能得到这样的贤臣。
除此之外,还有不安,忐忑,以及愤恨。
看完这篇出师表后,他越发觉得,大乾这个原先不屑一顾的敌人,原来竟是如此的可怕。
若是方修不死,纵然这一次,周、燕两国击退了乾国,用不了多久,乾国也会再次崛起,卷土重来。
这一刻。
他清晰的认识到,乾国已经今非昔比!
纵然他没有实行新政,各道没有动乱,朝廷也不一定是乾国的对手!
一念至此。
他的神色越发的憔悴,看向一旁的宦官,问道:“长公主那里可有消息?”
宦官忙不迭道:“回陛下,东厂的密探已经探明,相国府内确实藏着一名女子,却不知是不是长公主殿下。”
周皇听见这话,基本已经确定自己的猜测,不出意外,他的那位胞妹应该被方修囚禁了起来,就是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做。
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去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而是问道:“前线的战况如何了?”
宦官犹豫了一下,道:“白起的军队殊死抵抗,虎贲军仍未突破第一道防线。”
周皇听见这话,沉默良久,沉声道:“继续征召各地卫所,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在半个月内赶往岭北道,支援虎贲军!”
“是,陛下!”
............
燕国郊外的某处猎场。
一头白发的燕皇,将手里的弯弓放在桌上,端起酒杯,灌了一口,问道:“朕派去乾国的使臣可传回消息?”
一旁的贴身宦官犹豫道:“陛下,使臣还在长安,但......”
燕皇抬眸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道:“有话直说,不要在朕的面前支支吾吾......”
宦官听见这话,忙不迭道:“奴婢想说,使臣虽然还没传回消息,但大乾月刊头版头条刊登了一篇文章,名曰出师表,乃是乾国丞相方修所作。”
话音落下。
燕皇先是一怔,随即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看向宦官,摆摆手道:“读来给朕听听。”
“是,陛下。”
宦官站在燕皇的跟前,从怀里取出一张报纸,一脸认真的念了起来。
“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乾室,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一开始。
燕皇的表情还带着不屑。
但是,听着听着,他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当听到结尾的时候,他的神色已经十分认真。
这一刻。
恍惚之间,他竟然有些怀疑,自己那些情报的准确性。
虽然乾国丞相的这篇文章有倾国之力,拼死一搏的意味。
但言辞之间,却是有着难以言说的从容。
若是他没记错,乾国丞相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如何能做得出这样饱经沧桑的文章。
“若是放任乾国丞相治国理政,不出十年,大乾必定会成为我大燕的心腹大患!”
想到这,燕皇苍老的脸庞露出冷峻之色,浑身迸发出强烈的杀意。
他看向身旁的宦官,一脸郑重的吩咐道:“传信给班鸿飞,抓住一切机会,杀掉乾国丞相方修!”
班鸿飞是燕皇派出去的主将。
临行前。
燕国曾经交代他,若是白起不回防,就一路打到长安。
若是能攻下长安,便尽力而为之,若是攻不下,就收缩防线,占据乾国北部较为富庶的三州之地。
若是白起回防,就掉转矛头,围攻白起。
简而言之。
班鸿飞这一次出征乾国,有两个目标。
要么兵临长安,要么斩杀白起。
但是。
看完了出师表,燕皇却改变了原先的想法。
在兵临长安和斩杀白起之上,又增加了一个更加重要的目标,就是斩杀乾国丞相——方修!
............
距离出师表刊登,已经一天。
长安城内掀起了一波风浪。
原先主张议和的官吏,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
主和派为首的礼部尚书更是在女帝的授意下,告老还乡,提前退休。
之所以这么做,原因很简单。
方相即将远征,离开长安,对百官的掌控必定会出现下降。
他不希望自己在边关浴血奋战,一转头,长安的官吏已经开始商议,如何与燕国议和。
既然决定与燕国一战,就要抱着玉石俱废的决心,只有这样,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若是一开始就抱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议和的想法,最后的结果一定不尽人意!
养心殿里。
小女帝手里捧着出师表,眼睛略显红肿。
这篇文章,她已经看了几十遍,每一次,都能从中读出新的感悟。
她知道,这样的文章,方修那个奸贼,做不出来。
说不定,又是某个雪天,某个世外高人传授给他的文章。
但是。
其中的诚恳且真挚的感情,小女帝却是感受的无比真切。
“方修......相父......”
武明空捧着报纸,好看的桃花眸子噙满泪水。
距离指鹿为马,已经一年有余。
她对方修的感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厌恶,愤恨,到后来的中意,依赖。
她清楚的知道,她无论身心,都已经完全归属这个曾经指鹿为马的奸贼。
如果不是方修下定决心,非要亲自领兵。
小女帝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让他亲临雍州。
“该死的奸贼,就知道忤逆朕!”
“这一次出征,朕说什么也不会送你!”
武明空看着出师表,想起他之前决绝的语气,咬牙切齿的说到。
话音落下。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陛下金口玉言,到时候可不能反悔。”
方修站在帘子前,脸上带着笑意。
武明空看着跟前的方修,撅了撅嘴,没好气道:“你来这做什么,养心殿不欢迎你。”
方修道:“臣来跟陛下辞行。”
武明空微微一怔,下意识地道:“这么快?”
方修道:“所有准备,都已做好,在长安多留几日,没有意义。”
武明空听见这话,沉默了一息,道:“可是,按照惯例,像你一般的公卿,领兵出征,应当有送别的礼仪,朕已经着礼部去办此事,最多两日就能准备妥当。”
方修眉头一挑,道:“有陛下送朕,就足够了。”
武明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看见方修的表情,终究是没再挽留。
战争并非儿戏。
相比较他俩之间的儿女情长与那些繁琐的礼仪,时间更加重要。
一念至此。
武明空不再多说,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到方修的跟前,伸手抱住了他,将脑袋贴在他的胸口。
好一会。
她才缓缓松开双臂,还没等方修说话,又踮起脚尖,吻住方修。
“走吧,朕送你......”
武明空强忍着眼泪,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坚强,颤声说道。
【情绪值+10000】
系统提示音响起。
方修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养心殿。
一个时辰后。
长安城的郊外。
一袭锦袍的方修站在原地。
换上女装的武明空,水波盈盈的桃花眸凝视着他,用颤抖的声音道:
“相父,答应朕,一定要......”
话还没说完。
就被方修捂住了小嘴。
“陛下,别立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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