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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柱、石头、顺子,你仨去城里早去早回,喜宴还等酒水呢,还有戏班要来表演,可是你小小楠哥花大价钱请的。”

    清晨的风吹在人身上是舒服的,赶着驴车的三个十几岁少年人沐着晨阳,兴奋的拉着缰绳与村里长辈道别。

    今日是小楠哥的大喜日子,新娘子是自家村里的,那可是村里长最好看的,自家村里人办喜事,自然要热闹,家家户户都出了饭食、菜肴,桌椅凳子。

    东柱也接了差事,早早的起床、打水洗漱,穿了一身过年才穿的新衣裳,跟玩得好的顺子、石头两人,赶了驴车去通山买酒水。

    说不得路上还能偷喝一些的,毕竟已经是大人了,家里也在准备给他说一门亲事,要是能娶到像小楠哥那样的婆娘,该是让石头和顺子羡慕死的。

    快到晌午,才在城里一家酒肆打好了办喜事要的酒水,虽然是最便宜的,还被一些酒客嘲笑一顿,但酒香的味道让他忘记了生气,跟石头、顺子两人高高兴兴的拉着驴车往庄子回去,说不定戏班也该到了。

    吃完喜宴,再跟大伙一起热热闹闹的看大戏,那可是比过年还要来的舒服。

    下午的时候,路上多了许多穿着衙门服饰的差役,让东柱还一阵羡慕,快到庄上的时候,路边却站满了人,之前他们身旁过去的差役,正在那赶人,不让围观的百姓靠近。

    不知怎的,东柱身子都在发抖,越往前走,周围人说话的声音变成‘嗡嗡’乱响,身旁的石头和顺子应该一样的了。

    东柱挤了过去,其实也没有挤,围观的人都是附近村子的,见到他三人,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瞌睡来了,就那么躺在地上睡着了。

    只不过东柱明白那是什么,他浑身抖的跟筛糠似得,陡然瘫软坐去了地上,视野渐渐模糊起来,看着挎有刀的衙役、捕快在村里人走来走去。

    他看到小楠哥被人抬走,跟他爹、新娘子放到一起。

    看到了村里的长辈,被衙役从石磨上放下来。

    也看到了父母从屋里被人抬出,就那么摆去地上……还穿着过年时才穿的新衣裳,说今天还要一起看大戏呢。

    然而,终究没有了。

    时光回转,昏黄的烛火里,低低的话语讲诉着陈鸢未曾听过的故事。

    “官府怎么说的?”

    东柱吸着鼻子,抬起脸时,眼泪已糊花了眼睛。

    “……只说全村害了会传染的大病……石头、顺子……受不了打击,也在不久上吊了……先生,我说句句属实,就想让……小楠哥、小楠嫂,还有许许多多的乡亲好好吃完这顿酒席,看完大戏。可这边没人敢来,城里唱戏的听说后,也都不愿过来……先生,小的实在没有办法。”

    胖道人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那主人家说石头和顺子怎么还没回来,原来他们已经另外死的,十年了啊,估摸早就去阴府了。那你怎么不离开这里?”

    东柱擦了一下眼泪,抿着嘴深吸了口气,泪水却又不争气的滑下来。

    “……我爹娘还在这里啊。每年这个时候……我就能看到他们,就像活着的时候……问我怎么不穿衣裳……又长瘦了……虽然每年都是一样的话,可我总感觉他们还有乡亲们都还活着。我就想让他们好好的看完戏……”

    昏黄的阴影里,陈鸢走了出来,沉默的将汉子搀起来。忽地转身走去门外,胖道人连忙跟上问他去哪儿。

    传回的是简单两个字。

    “开工!”

    胖道人战战兢兢的出了房门,就见晒坝中一张张圆桌前的身影死寂的立在那里,视野中的陈鸢,却是径直走了过去。

    猛地抬袖一招。

    车厢哗啦一声打开,垫在厢底的木板一一飞出,在空地上搭建起简单的戏台,原本沾染香火的木雕此刻也收敛了神威,变得普普通通,诡异的老生、小生、花旦、老旦木偶也都如寻常模样。

    就着戏台,花旦的木偶挥着青袖,有着法力模拟的女声咿咿呀呀唱起了曲目。

    “白鸟飘飘,绿水滔滔,蝶儿绕美人扇。风微台殿响笙簧,空翠冷霓裳……”

    有着动人心魄的女声,清脆婉转回荡黑夜。

    安静的庄子外,一道道火把光蜿蜒官道,急切的脚步声朝这边蔓延过来,听到曲儿声,一个个又刹住脚,面面相觑的看着眼前挂着红灯笼的庄子。

    “怎么又有庄子了?”

    “还有人唱曲儿……干脆回去吧。”

    “先看看。”

    老农拄了拄锄头,一想到今日不听劝的那后生,心头就有些冒火,可带着人过去村口,却是见到一张张圆桌摆在那里,正前方,则是一个小戏台,曲儿声正从台上的花旦木偶口中唱出。

    “里正,怎么没人呢?”

    “虽然听不明白唱的什么,但怪好听的。”

    “别进去!”

    那老农赶忙拉住想要走进村口的汉子,看着一张张桌椅,低声道:“里面可没咱们位置,就站在这里,别进去。”

    “里面不是还有空……”

    那汉子话语停了下来,好似眼花般,视野里原本空荡荡的席位上,或站或坐满了一道道模糊的人影静静的看着戏台。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梦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短短的曲声,唱出哀婉,又有令人动容的希望。

    一曲罢了,紧接又是武生的打戏,一个个木偶提着刀兵上台,演绎着情节,唱着对白,遇上打斗,刀来枪往吆喝阵阵……

    ……

    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远方的村子隐约有鸡鸣传来。

    戏台上的演绎这才停下,而酒席上一道道阴沉的人影此时缓缓飘溢过来,吓得孙正德躲去陈鸢背后。

    “小楠哥……”东柱看到涌来的乡亲,以及父母忍不住喊了一声,“爹娘!”

    一对发髻花白的夫妻看着他,脸上露出了微笑。

    此时,陈鸢走上前,他拱起手朝涌来的一道道人影说道:“我已请了此方阴差,诸位可以上路了。”

    下一刻。

    有铁链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在外响了起来。

    村口的一行人就觉一股刺骨的阴府从身旁吹过,意识一松昏去了地上,他们看不到的视野之中,一个浑身袅绕雾气的瘦长身影拖着铁链站在一众乡民身后。

    一道道沉默的人影,望着陈鸢感激的躬下身,一言不发的跟着阴差飘去了村外。

    ‘爹娘要走了……东柱,以后你要好好活……’那对夫妻笑着看着已经二十多岁的儿子,抿着微笑随着一众魂魄在第一缕阳光照下来前,飘去了远方。

    阳光推着青冥的边沿,将庄子裹了进去。

    四周房屋、酒桌渐渐消失,只剩一片插着坟飘的坟茔、枯萎的老树,还有一地的未烧尽的香烛、黄纸。

    陈鸢挥手,将戏台拆去装进牛车,走到泪流满面的汉子身旁,一起看着曾经有着的村口位置。

    “往后你有何打算?”

    “留在这里……或许将来先生再从这里过,会看到新的柳庄。”

    陈鸢笑起来:“那恐怕需要很长时间了。”

    “不怕。”

    东柱望着那片彷如又看到了父母的笑容,又说了句:“不怕,我好好活的。”

    半晌,旁边却没有回复,连忙转身,就见牛车已离开了这片坟地,他连忙追上几步:“先生,东柱还不曾请教先生名讳。”

    回答他的,是牛车伸出的一只手朝他挥了几下,便在官道上向北而去。

    ……

    哐哐~~

    车轮压过坑洼,摇摇晃晃的牛车上,胖道人心里满是疑惑。

    “东家,你什么时候请的阴差?”

    “呵呵……我去上茅厕的那会儿!”

    陈鸢笑起来,大声回了一句,抽响鞭子,惹得老牛翻起白眼,还是迈开蹄子,‘哞’的叫了一声,拉着车厢飞快离去。

    日上云端。

    不久之后,牛车驶过路边立着的地碑,远远便看到了名叫永乡的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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