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听你口音倒像是咱们这边的,这是离乡多少久了?天监七年,当今陛下就将青山县改了名儿,归江城郡管辖,想想二十年啊,眼下都大通二年了,客官你这是先吃饭,还是……”
唠唠叨叨的掌柜说了一阵,见没人回应,放下记账的笔墨抬起脸来,对面的门口哪里还有什么人,顿时愣了愣,笑骂了一句:“这不耍弄人嘛。”
旋即叫楼上的伙计不用打扫房间了,旋即,埋下头继续算账,陡然‘咦’了一声,账薄旁竟多了几枚铜子。
“难道我忘这三枚入账……嘶,没见过这种制钱啊,什么时候得的?”
掌柜疑惑的拿起那三枚铜子,皱起眉头辨别手中没见过的铜子时,外面街道上,陈鸢一身脏脏旧旧的衣袍走在市井当中,看着并没有太大变化的人世,眉头却是越发皱了起来。
逆转时空,竟过了二十年,这大通年又是哪年?
师父,胖子,还有天师府如何了?
好在法力尚在,陈鸢能感觉依旧是元婴境,只是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只能使用少许的法力,大抵刚入金丹差不多。
雕琢的一众木雕不在了,老牛也不知去向……
“这倒是麻烦了。”
陈鸢望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小镇,市集间嘈杂热闹,人、驴车来往,多是附近村寨百姓趁赶集的时日过来,沿街摆设摊位,贩卖家中山货、木工。
喧闹的吆喝里,汉子推着独轮车驮着好奇睁大眼睛的孩童走过街边;挎着包裹的狼狈妇人左顾右盼,像是投奔此间伏牛镇的亲戚;挑着胆子的货郎吆喝几声,在摊贩前停下,热腾腾的蒸笼揭开,接过递来的粗面馍馍,捧在手心,一边吃着,一边继续走街串巷。
“酥油炸饼~~刚过油的饼子,比那大白馒头香啰~~”
“……陶罐,卖陶罐咯,客官,不来一个吗?”
“那傻子一般的婆娘,你往楼下扑什么水,没见着有人吗!!”
吆喝、叫骂混杂一起,是陈鸢熟悉的那股人间烟火气,只是走在其中,是出奇的陌生感。
往前走时,见到一个瘦弱的汉子吃力的将两袋重物放上驴车,过去顺手帮了一下,轻巧的丢进车斗。
那瘦弱男子感激的道谢一声,陈鸢只是笑了笑,借此机会打探眼下世道。
“这位大哥,在下从北面逃难回乡,敢问江城郡怎么走?”
他这问题,其实问的巧妙,引到大郡上,若有涉及到什么,对方肯定会劝阻陈鸢,顺势之下,也能顺理成章的套出当今皇帝是谁,国号是什么,便清楚所处世道,不用显得那么突兀,惹人生疑。
“魏国听说乱起来,你是该逃回来,不然把命给丢了,不过你去江城郡做什么,那边靠近梁都,最近一路上不知为何多了许多官差,沿途清理道路,像你这般遇上,少不了几鞭子抽来,说不得还将你抓去充当劳役。”
魏国……
梁都……那就是梁国的意思。
梁、魏。
又是一个有用的信息,再问,陈鸢估计也从这男子身上问不出什么来,正巧那店中掌柜出来,喝斥男子几句,后者赶忙应下,便不与陈鸢多说,赶驴车离开。
脏乱的街道上,穿出一帮孩童从身边追逐打闹,从陈鸢身旁过去,又回转过来,围着胡这个子邋遢的男人又蹦又跳,手指擦着脸蛋,唱起来。
“羞羞,邋遢汉,头发长惹人嫌!”
“羞羞,邋遢汉,衣裳脏惹人厌!”
“羞羞……”
脆脆生生的孩童嬉闹叫喊,周围过往行人多是看过来一眼,大抵见惯了,没什么稀奇,也有不忿的,上前呵斥挥手,将这帮顽童赶走。
陈鸢像是没事一样朝跑远的那群顽童笑了笑,并没有恼怒,在旁人看来,就是憨笑,令人唏嘘摇头。
拐过前方拐角,陈鸢步入一条无人的小巷,几步间再出来,垂散打结的乱发,已是干干净净的梳理整齐挽在头顶,脏旧的袍子虽说还是陈旧,却变得干净许多,颔下半尺长须也打理的斯文,腰间还一串鬼首铃铛,轻轻摇摆。
乍一看,倒像是教书的先生。
“那就去江城郡看看……”
二十年间,变化很大,但大多数不会有变化,若是三儿没死的话,该有五十多了,就是不知还记不记得我。
镇子并不大,几步间就走了出去,外面道路还有几个背着箩筐的山里人,站在路边向出镇的人兜售一些皮货,尽早在太阳落山前卖完,赶紧回去。
夕阳悬在山头,仿佛一件霞衣披在了山腰,小镇喧闹的生气渐渐隐没山林间变得安静。
山野阴森,泛起了薄薄的水雾,陈鸢回头望了一眼小镇,继续沿着脚下泥泞山路前行。
残阳没入山后渐渐收敛了光芒。
夜色降临,林间漆黑响起了虫鸣,蜿蜒的山道间偶尔传来一声凄凉的狼嚎,不过这样的阴森一幕,对陈鸢来讲,都懒得理会,索性伸手抓过地上一截树枝,褪去枝叶,截去两头,在手中木屑飞溅,自行雕出小巧的木雕。
“二爷?”
却是没有任何反应,令陈鸢皱起眉头,随即又寻了新的树枝,雕出一只小鸟,刹那间就在掌心拍着翅膀,在他身边飞来飞去,发出啼鸣。
哇——
鸟声引来林间老鸦一声嘶鸣,山道前方渐渐有了火光,矗立昏暗林间的,是一座废旧的建筑。
山里多有过路的旅人,偶尔赶不上天色,只得在附近山野废庙落脚歇息,陈鸢进来时,燃起的篝火围坐有四人,朝他看去一眼,便没搭理,继续说起一些天南地北的趣闻。
“最近道路上多了好多官差,咱们过来被检查了好几遍。”
“听说是有大官儿要护送魏国一个宗室回去,领队的好像是姓陈的将军……”
篝火对面两人笑嘻嘻的说着,另一边两人脸色有些不自然。
“国家朝局之事,还是莫要多谈。”
“对对,别谈了,说些其他的吧,两位是伏牛镇的人,打听一个事儿,附近可有厉害的法师?”
四人显然并不是一起的同伴。
被问及的另外两人,面容被挡住,只有一半的脸孔在火光照亮,忽明忽暗的勾起一丝笑来。
“有啊,等会儿便带你们去都可的。”
“不过最近这里也不太平,你们怕不怕,听说啊……”
庙中陈设破旧,年久失修,顶部更是破开硕大的窟窿,月光正从上方倾泻下来,庙里的神像也被请去了山下新庙里,只留空荡荡的神台,还有废弃的半截泥胎。
破旧的牌匾则被人搬进来,放在满是灰尘的神台下面,被当床铺上了茅草,听到这些话,陈鸢看了他们一眼,靠着破庙的墙壁,摆弄手里的木鸟,想着之后的事。
夜色渐渐深邃,枯枝在火里响起微微几声‘噼啪’,偶尔外面山麓响起凄凉的狼嚎,掀起了山风,庙外山道间的林子哗哗作响。
那边烤火说话的四人当中,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的男子听对面两人鬼怪之事,心里有些害怕,此时听到那边角落有声音,便回过头,正好看到陈鸢手中的木鸟飞到肩头。
那男子顿时睁大了眼睛,战战兢兢又转回脸,抬肘去顶旁边年纪稍大的同伴,话语微微发抖,余光不时瞥去破庙角落。
“兄长......那边.....那个人的鸟……”
同伴回头,瞥了一眼,没甚好奇怪的。
“关你鸟事。”
胆小那人被拍了一巴掌,揉着脑袋有些不甘的再看去。
火光照耀的范围外,角落阴影间的男子脸庞在篝火光里忽明忽暗,独自一人坐在那,身旁根本没有其他人。
沙沙沙......
外面山林枝叶在风里轻摇。
“不该如此啊......”
男子嘟囔一句,下一刻,视线里陈鸢手中的木鸟,活灵活现,扇着翅膀,冲他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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