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

    房檐下的伊塔面色大变,  转头拨开人群,抄着一口不流利唐国话骂骂咧咧费力向前挤去,看样子是放弃了追打林随安。

    哎呦,  想不到还有人比她更爱看热闹。

    林随安不甘示弱,一路踩着瓦片跳过好几个店铺屋顶,  终于寻了个最佳vip观赏位,  以她的眼力甚至能将拦车男子的刀看得清清楚楚,  刀刃擦得挺亮,可惜没开刃,就是个样子货。不过男子的演技却是不赖,  哭得眼泪哗哗的,将一往情深的劲儿演了个十成十。

    “二娘,我与你相识一年有余,  正所谓:朝朝华年相思意,  岁岁月日盼卿归,  你为何不肯下车看看我,二娘啊二娘,  你为何如此狠心啊——”

    林随安看得津津有味,还跟下面一个果子摊的老板买了俩水梨,  边啃边看。不过街上其他人显然不喜欢这个戏码,  个个义愤填膺:

    “这个疯子是谁?!”

    “二娘是何等身份,  岂容此人在此胡说八道?!”

    “就他这等猪狗模样,连给二娘提鞋都不配!”

    “二娘文采斐然,才貌双绝,岂是这等鸟人可以攀污的?!”

    更有不少学子直接撸胳膊挽袖子,冲上去就要揍人,男子唰一下又掏出一把匕首,  胡乱挥舞,边舞边厉喝道,“谁敢上来,我砍了谁!”

    一个学子不慎,被割破了袖子,吓得忙退后两步,其余人也不敢妄动了。

    林随安扔了一个果核,开啃第二个水梨:不错啊,这把刀开刃了。

    “二娘,难道只有我将心剖出来给你,你才信我的心意吗?!”男子用刀尖抵着心口大吼。

    就在此时,马车里幽幽传出一道女声,“外面是什么人?”

    驾车小厮嗤之以鼻:“回二娘,又是个嫌命长的。”

    男子嚎啕大哭道,“我是秦山兰啊,今年的上巳节,我与你在这九初河畔相遇,我赠你的定情诗你可还记得——”说着,他仰起标准的四十五度角侧脸,边流泪边吟诵道,“三月三日天气新,九初河边多丽人——”

    “咳咳咳咳!”林随安差点被梨水呛死,连连砸胸。

    大兄弟,你这是明目张胆的抄袭啊。

    四周哄笑和叫骂声乱成一片。

    驾车的小厮连翻白眼,正欲驾车继续前行,岂料那秦山兰在大路上一坐,两柄匕首同时抵着脖子,又耍起了无赖。

    “二娘,今日你若非要走,就从我的尸体上轧过去吧!”

    “歹人!打你!”伊塔冲入人群,怒气冲冲杀了过去,秦山兰大惊,胳膊一抖,开刃的匕首在他脖子上划开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伊塔猝然停步,身体晃了晃,面色一片惨白。

    林随安愕然:那小子该不会是——晕血?!

    “伊塔,退下吧。”车里的女声又幽幽响起,驾车小厮开启车门,一个女子聘婷下车,缓缓走到了秦山兰的面前,河风扬起她碧绿的罗裙和明黄色的披帛,如春色盈盈。

    哦豁嚯嚯!

    林随安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想不到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就见到了两个绝色美人,说实话,这位女子的样貌并不及刚刚见到的那位明艳震撼,但胜在气质雅绝,做个比喻的话,月落医馆里的美人是婀娜百娇,眼前这位就似凌云幽兰。

    她一出场,九初河畔就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满街的人傻了眼、没了声。

    女子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眸光清冷,樱唇开启,声如冰泉。

    “秦山兰,我记得你。”

    好家伙,此言一出,整条街都炸了,好几个学子两眼一翻,当场晕倒。

    秦山兰怔怔举着刀,“您、您您真的记得我?!”

    二娘点头,“上巳节我在九初河畔主持诗会,当时有一人送上二十四首诗,其中五律十首,七律十四首,署名便是秦山兰。”

    “对对对,就是我!就是我!”秦山兰站起身,激动地脸色通红,脖子上伤口的血又流了下来,伊塔眼瞅就要晕倒了。

    二娘不动声色退后半步,继续道,“十首五律,皆是将名家诗作糅碎拼接而成,不知所云,狗屁不通。”

    秦山兰脸色猝然青白。

    “十四首七律还算有些文采,只是我着人查过,皆是其他寒门学子所作,被你花钱买了署名,可谓是无耻至极。”

    秦山兰的额头跳出了青筋。

    “你本居广都,家中殷实,有四房小妾,科考十年不得中,曾想拜于冯氏门下,不想连冯氏私塾的入门考都过不去,便打算以行卷打开名声,但因文采太差,在东都处处碰壁,又来扬都碰运气,以为上巳节诗会是良机,不料再次落选。”

    秦山兰大怒:“你个臭女人,竟敢污蔑我!”

    两个小厮飞速上前,拦在了二娘的面前。

    “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我家四郎调查的,绝无半字污蔑。”二娘眸光如冰道。

    四郎?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四郎吧?

    林随安额角乱跳,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一个接一个浮了出来:

    这两名女子明丽的样貌,伊塔夸张的宝石戒指,炫富的马车,还有现在似曾相识的不祥预感——

    “花一枫,我杀了你!”秦山兰挥舞着匕首冲向了二娘,可刚一出手,就见那两名小厮一个踹肚子,一个夺刀,三下五除二便将秦山兰制服了,就在此时,异变突生,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喝一声,“这人着实可恶,我们断不能让他跑了!大家一起上!”

    “保护花家二娘!”

    “保护花家二娘!”

    这一嗓子顿时乱了套,满街的人轰一下涌向了马车,林随安暗呼不妙,这些学子皆是崇拜花二娘的疯狂粉丝,此时被人一激,皆是热血上头,集体失控,这么多的人,十有八九会造成踩踏事件。

    电光火石间,林随安嗖一下窜了出去,连踩三个小摊贩的遮阳棚借力,一串连环飞跃到了那秦山兰头顶,毫不客气飞出一脚将他踹向人群,人群轰散开一圈,林随安抓住时机在落地的一瞬间拦腰揽住花一枫,转目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避无可避,只能顺势腾跃上了马车顶,拔出千净甩手往地上一插,咔嚓一声,碧绿刀锋入地三寸,正好插在冲在最前方的男粉脚边,男粉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脚并用连连后撤。

    “往后退!”林随安厉喝,“过此刀者,砍了!”

    街上一片死寂,众人齐齐看着车顶上的二人,全呆了。

    河风扬起花一枫薄如蝉翼的披帛,如悠悠春色飘荡在那一袭劲装的小娘子周身。小娘子虽然年纪不大,但腰背笔直,下盘极稳,单手揽着花一枫纤细的腰肢,轻若鸿毛,长眉凤目,凌厉瞳光所到之处如有万千鬼煞随行,令人肝胆剧寒。

    这般模样,这般气势,众人不由想起了这几日颇为流行的扬都传说,纷纷面色大变,齐刷刷后退。

    “好功夫,不愧是四郎看上的人。”怀中的美女瞅着林随安,眸光晶亮。

    林随安有些无奈:“您不愧是花一棠的姐姐。”

    这作妖的功夫比起花一棠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下好了,她都快变成英雄救美……啊不,是英雄救“花”专业户了。

    人群中有人叫出了声:

    “碧色横刀!是林随安!”

    “对对对,就是她!她就是以一己之力单挑冯氏百名打手的林随安!”

    “只用一招就杀了横行江湖数十年江洋大盗郑东的林随安!”

    “周太守就是被她瞪了一眼,活脱脱吓死了!”

    什!么!鬼!

    林随安眼角疯狂抽动,表情裂了。

    “卟叽”花一枫的指尖戳到了林随安的腮帮子上,动作和月落医馆里的美人一模一样,甚至连说出的话都如出一辙,“真好玩。”

    林随安几欲吐血。

    “放开二娘!”伊塔挤过来,朝着林随安大吼。

    林随安现在是骑虎难下,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她自然不敢松开花一枫,但一直站在车顶上装|逼显然更不是个办法,更糟糕的是,原本围观花一枫的只有花家二娘的粉丝,现在听说又来了个以一敌百的女打手,原本在商铺里躲清闲的普通百姓也纷纷探出头准备凑热闹。

    这么大规模的人流聚集,官府维护治安的不良人都是吃闲饭的吗?!林随安心里骂了一句,这才想起来,新的扬都太守还没上任,贺长史告病在家,整个扬都府衙群龙无首。

    这么一想,林随安更生气了。

    花一棠那家伙在干嘛?这一堆烂摊子都是他害的!还不赶紧来善后——

    “阿嚏阿嚏阿嚏!”连串的喷嚏响彻整个九初河畔,林随安眯眼看去,发现前方拥堵的路段居然渐渐通了,密集的人群似乎得了什么命令,纷纷向两边散开,让出了路。路当中,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行来,为首一人,白衣如春光下绽放的花瓣,身下的马匹雪白无瑕,马鬃上系着金玲,叮铃叮铃响了一路。

    是花一棠和穆忠带着穆氏商队的人到了,近百人的队伍分工明确,一部分有条不紊分开人群,另一部分维持秩序,显然经过多次排练,都是熟练工。

    “花家四郎!”

    “是花家四郎!”

    “哇,今儿真是个好日子,能同时见到花家四郎和花家二娘,值了!”

    “若是能再见见花家三娘,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别做梦了,花家三娘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花家三娘应该还在安都吧。”

    “唉,好可惜。”

    “四郎!四郎!看这里!”

    花一棠摇着扇子,挂着十八颗牙的营业笑容频频招手,一路大摇大摆,磨磨蹭蹭,总算到了马车近前,眼睛越瞪越大,急忙翻身下马,“林随安,你怎么——”随即反应过来,绽出笑脸,“是你救了我二姐啊!”

    林随安翻了个白眼,揽着花一枫飞身下车,帮花一枫拢好披帛,从地上拔出千净收回刀鞘,转身就走。

    身后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花一枫:“四郎,你来迟了。”

    花一棠:“路上人实在太多——林随安你去哪?”

    小厮甲:“四郎你可算来了,差点出大事啊!”

    花一棠:“谁敢闹事?林随安你等等我——”

    伊塔:“四郎,好酒不见(好久不见)。”

    花一棠:“啊呀呀,伊塔你这半年喝狼血了,长这么高?”

    小厮乙:“四郎,就是这个秦山兰闹事。”

    花一棠:“这猪头三是谁啊?抬走抬走!林随安——阿嚏阿嚏阿嚏!”

    喷嚏声越来越近,林随安忍无可忍,停步、转身,花一棠忙紧急刹步,揉了揉红丢丢的鼻头,笑道,“你又帮了我一次,谢啦。”

    林随安扫了眼花一棠的衣服,果然,又换了身更飘逸更拉风的,保暖性也更差。这个人到底是有多爱臭美?真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迟早嘚瑟感冒。

    “你三姐在月洛医馆。”林随安道。

    花一棠:“诶?!!三姐也回来了?!你怎么知道?!”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吗?”

    “秋……季?”

    “你这衣裳——可!真!好!看!”林随安阴阳怪气提醒了一句,转身挤进人群。

    花一棠怔怔站在原地,惊喜道,“这是林随安第一次夸我好看诶——阿嚏!”

    一天的好心情全被霍霍光了,焦头烂额的林随安闷着头过了开明桥,入重烟坊,直到瞧见房署的牌子,心情才好了些。

    房署的宅务官三十多岁,姓赵,留着精致的八字胡,一半胡人血统,唐话说得贼溜,张口闭口都是吉祥话,成功唤起了林随安对美好新生活的向往。

    “林娘子,您这回可赚大发了,您订的那院子,房东是个慷慨的,听闻租房的是个年轻娘子,特意重新修葺了一番,还降了一半的房租,现在只需要二百五十文钱一月,您真是有福之人啊!”

    二百五?

    林随安嘴角抽了一下,“何时能看房?”

    “房东已经候着了,租房合约也备好了,”赵宅务拍了拍腰间的褡裢,“我这就带您去。”

    院子位于重烟坊花荣街的住宅区,距离流月楼差一炷香的路程,交通便利,四周住户都是做生意的,五成以上是外地人,秉承着和气生财的理念,都是好相处的,这也是林随安选择此处的一个重要原因。

    林随安最中意的宅子里的园子,地面平整,面积比附近的宅子都大,足够她研习十净集上的武功,她还打算买两个练拳脚功夫的木桩和沙袋。三间厢房,一间做卧室,一间做客厅,一间做书房,她需要好好提升一下她的文言文水平,至于厨房,这是个问题,首先她要先学会用土灶——

    “林娘子,到了。”赵宅务推开院门,“这位就是房东。”

    院中站着一名青衫男子,背对着林随安,发髻上戴着一根清透碧绿的玉簪,听到声音,转过身,抱拳道,“林娘子,久仰。”

    林随安因为畅想美好未来而勾起的嘴角僵住了。

    眼前的男人肤色古铜,宽肩窄腰,方脸浓眉,一双眼睛最是漂亮,尤其是浓密如扇的睫毛,怎么看怎么似曾相识。

    这条街叫“花荣街”——林随安的脑壳有点疼——她怎么早没想到!

    男人静静看着她,眸光犀利。

    “原来是花氏家主大驾光临,”林随安硬着头皮抱拳,“真是蓬荜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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