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露珠压弯树叶滚落到泥地上,早起耕作的农民远远看见两个孩子往城镇的方向走去,刚打算开口热情地招呼一声,就被吓得不轻。
大些那个一头妖异的白发,小些的那个眼眸赤红如同恶鬼,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
难不成——是妖怪?!
“到了。”晴明松了口气,决定下次收服一个能代步的式神。
这个路程也太远了。
清晨的田野间杂草丛生,划过裤脚的露珠打湿鞋袜,两个孩子顺着小路往前走,准备进城去。
一晚上的相处让晴明摸清楚了宿傩的性子,两人相处还算融洽,关系也磨合了不少。
“有人来了。”快进官路之前,宿傩突然警惕道。
晴明抬首望去,远处的官路口正站着一个术师装扮的人,他见过。
“是藤原大人身边那位禅院姓的术师护卫。”晴明皱起眉,低声告诫道:“小心一点,恐怕来者不善。”
“啧,敢动手就杀了他。”宿傩冷声回答。
两边很快就相遇了,禅院术师意外的看了一眼多出来的另一个孩子,不过他不在意,这次的目标只有安倍晴明一个。
晴明伸手拦下宿傩,上前交涉。
“禅院君不是应该在您的主家身边吗?来这里莫非是替保宪师兄接我的?”
小小的白发阴阳师笑意吟吟地说道。
“不用拿贺茂来压我,半妖。”禅院怪笑一声,“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晴明心下一沉。
阴阳寮录入一级术师,禅院分支附属,最重要的一点保宪师兄说过。
京都结界师天元大人在推广佛教的同时倡导术师们遵循道德基准,禅院是物部氏族后裔,无论是佛教还是术师两边都占,在跟附天元大人之后在术师之间的地位逐渐高涨,很有进入京都咒术圈和贺茂一较高下的意思。
这就是晴明选择踏入陷阱的原因。
他不想给贺茂忠行带来麻烦。
“那么看来这次我们是不能善了了。”晴明衣袍下的手指动了动,纸裁的小人从身后滑落飘走。
这一战要快。
晴明和宿傩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里的疲惫。
他们回来的路程不近,一路劳顿加上不停有小妖怪和咒灵骚扰,身体和精力都要到达极限了,宿傩这个长期在外的还好,晴明就差了很多。
“我动手,你补后。”
宿傩低声说道,晴明点头,默契地起手术式,宿傩应声冲出去——
“精力旺盛啊小伙子!”一双手压下宿傩的攻击,环过腋下抱着他原地转了一圈。
宿傩:?
晴明:?
系统:?!!!
长泽时礼一转手把男孩拦腰抱起,扬起另一只手打招呼,“早上好晴明!”
晴明迟疑道:“……早上好?”
头一次被人抱进怀里的宿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脸色涨红,恼羞成怒:“放我下来!”
“嗨嗨~”长泽时礼松手,宿傩立刻落地退出两步远,没最开始那么警惕,但也绝对没有很亲近。
突兀出现的红发咒术师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他站在两波人中间,却始终没有回头。
“去吧,回去找保宪,好好休息一下。”长泽时礼说着,“我有点事情想问问他,等会就回去,——跑什么,你能跑得过我?”
原来拦路的咒术师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就失去了自信心,拔腿就跑。
开玩笑,那可是菅原道真!
怒斩神使,殿前动手,与世家为敌的特级咒术师菅原道真!
如果是几年前兢兢业业为公家大业付出的太政大臣菅原公那还好说,可那年神祭过后性情简直变了个人似的,如今的大纳言菅原大人是能动手绝不动口。
更何况菅原道真虽然被京都术师排挤,可他的咒术造诣确实独树一帜无人能与之为敌,不跑只能等死。
一想到这里禅院就越发加快脚步。
“人跑了。”宿傩提醒道。
“这里就这么点大,让他跑。”长泽时礼半蹲下来,戳了戳小崽子的脸颊,一点都不软和。
“累吗?”
宿傩点点头,随即补充道:“但我能掌握咒力量的分配了。”
长泽时礼追问,“精确到什么地步?”
男孩赤色的瞳仁扫过咒术师的红发,抬手,咒力拧聚一丝尖锐的薄刃,赤红发丝应声而断。
咒术师璀璨的金瞳颤了颤,放声大笑,“晴明!看来你天才的名号要让人了!”
“您和老师之间较劲的行为请不要带上我。”晴明拒绝被cue。
“忠行也会高兴的,这可是个术师的好苗子。”长泽时礼感叹。
混世魔王x2,那确实会很高兴。
快乐完了,长泽时礼终于想起了他要做的事情,“你们先走,我去追人。”
“哦,对了,记得告诉保宪,我马上就到。”
晴明点头,“我明白,菅原大人。”
来去匆匆的咒术师再一次离开视线,宿傩终于忍不住发问了,“晴明,他去做什么?”
宿傩就没见菅原道真歇息下来过,每次都是说两句话就走。
晴明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菅原大人跟你说过的风险就在这里,他需要时刻将所有势力的动向掌控在手里。”
京都术师三大势力:以藤原为代表的守旧派;以贺茂为首的中立派;以菅原为首的革新派。
除了贺茂之外的两个派系完全呈现水火不容的状态,但主要矛盾还是朝堂上的问题。
于是为了打压术师官场两手抓的菅原道真,也为了获得进一步的话语权,藤原氏扶持了禅院。
“从上奏废除遣唐使开始,革新派和贵族之间的矛盾就激化开了,针对菅原道真的手段层出不穷,所有敌对术师都在阻止他活到咒术盛世。”晴明说,重复了一条京都的流言:
“‘如果再给菅原道真二十年,他将成为所有术师合力也无法杀死的强者。’”
所以菅原道真不能活着,也不能让他的改革成功进行。
他必须死在咒术盛世之前。
让所有术师趋之若鹜的咒术盛世是一个很抽象的形容,历史记录只有飞鸟至奈良时代短暂的出现过这样的盛世,先驱阿倍仲麻吕远洋前留下的只言片语描述过那样世代里发生的事情。
再就是天元大人这样的术师遗留了下来,作为时代的证明。
可就是这样简短的实例证明也足够了。
“因此就处境来说,菅原大人是无数咒术师向往的强者,也是朝堂上所有官员的敌人,他要做的事情很多。”
宿傩问:“他有多强?”
晴明答:“很强,强到违逆天命,但却无法违抗民心。”
“也许菅原大人在把希望寄托你身上,不过谁知道呢,菅原大人的心思一直很难琢磨。”
连忠行老师经常都被气得不轻。
宿傩垂头,什么也没说,或许他有自己的打算,无论怎样晴明都不会去干涉。
他是贺茂忠行的门徒,隶属于阴阳寮,在自立门户之前需保持中立。
小孩子的脚程不快,抵达休息的宅院时太阳已经晒干了露珠。
白衣乌帽的阴阳师正与一个和服贵族在走廊下谈话,阴阳师眉目间带有怒气,想出门,但频频被拦下来。
在阴阳师忍不住想动手之前,院外传来一句呼喊,“保宪师兄!”
和服贵族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了。
贺茂保宪的心情却轻松下来,直接快步绕开和服贵族,“晴明!”
迎门进来的小孩是两个,贺茂保宪脚步一顿,问晴明,“……这是?”
“这是我捡的学生,天赋异禀的那种哦。”红发咒术师从天而降,一手按在贺茂保宪肩上,把这个年轻的阴阳师吓了一跳。
“你们俩走路很慢诶。”咒术师俯视两个小不点,他们俩还没开口,贺茂保宪就没好气道:“所以您是把他们俩丢下了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只有您才会做出这种事。”贺茂保宪太了解菅原道真了,什么把写一半的文书落在贺茂忠行案桌上之类的事他完全做得出来,根本不会思考重要的文书如果被藤原拿走对他又是一本参奏。
“对,是我。”长泽时礼直接承认,他横眸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藤原氏贵族,勾起嘴角对那人笑了一下。
“对了,有件事我还要问问你,保宪。”长泽时礼说话的时候目光不对人,反而一直看着那边的贵族,“晴明没事来这里干什么?他还不到录入阴阳寮名册的年纪吧?”
贺茂门徒是没理由给阴阳寮办事的,除非他提前进入阴阳寮才能被外人的委托算计。
藤原贵族后退半步,冷汗直下。
菅原道真不是上奏休假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碰巧撞上了这件事?
“菅原公。”贺茂保宪冷静喊道。
“嗯?”长泽时礼抬头,“要说什么?”
“这是父亲说如果我碰到你就给你看的信。”贺茂保宪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递出一封信。
“?”
长泽时礼接过来把信拆开,上面只有简短一句话。
[菅原道真!给我收敛一点不要在祭典之前去碰藤原的矛头!我不想看你再被左迁降职!]
长泽时礼咂舌,看完直接指尖咒力聚散的火焰给信烧了个干净。
“保宪,来给我和我徒弟安排个房间,我累了。”
贺茂保宪松了口气。
幸好父亲有先见之明,否则大约要出大问题。
不过这口气贺茂保宪还是松得太早,他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就发现红发咒术师已经早早的等在里面了。
“哟,回来了。”
长泽时礼跪坐桌前,手里端着顺来的点心,桌面上茶水浮动,已经没了热气,显然等了有一会儿。
“我走之后那些家伙们有露出尾巴吗?”
贺茂保宪无奈,“没有,至少明面上很安静。”
“京都变动不大,您上奏休假后除了晴明的式神小比之外没发生什么事。”贺茂保宪行至桌边坐下,一手拂过桌面上的茶杯,茶梗晃晃荡荡,最终还是沉了下去。
占卜失败了。
“藤原支持新咒术世家这件事贺茂知道吗?”
“您是指禅院?”贺茂保宪端起茶杯,吹开水面漂浮的茶叶,“禅院和藤原往来确实密切了不少,但天元大人推行的佛教一时盛极,单从这方面来说禅院氏和藤原氏还没有到谁依附谁的地步。”
“禅院家主我随父亲见过,不是个愿意屈服于人下的咒术师,很难说他会依附藤原氏。”
“他想和你们贺茂争点什么,这一点倒是很明确。”长泽时礼说道。
“是啊,但阴阳世道上贺茂已经守擂这么多年,未见得会输给后起之秀。”贺茂保宪抿嘴一笑,一点都不少年轻人该有的恣意。
长泽时礼抿了口茶,他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藤原拉拢禅院乃至天元的目的是什么?”
贺茂保宪心里一荡,他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是为了那两个字吗?”
贺茂和菅原,两个术师势力都被隐晦的觊觎着,如果只是一个就算了,两个一起就不只是术师之间的事情了。
“不,你小看藤原氏的野心了。”长泽时礼打了个响指,“是四个字。”
扳倒打压所有敌对势力后藤原氏就可以做到的一件事:
“摄政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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