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鹿野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他在被冷汗模糊了的视野中看向那个诅咒师, 心里知道对方那句夹杂在大量嗡鸣背景音中的心声是对他说的。
他努力遏制住自己纷乱的思绪,不让那一边的初鹿野景弘听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人行横道上的绿灯亮起,两边的行人都开始向着对面走去。
人流交织, 唯独站在其中的初鹿野没有动弹。
有几个行人发现了初鹿野被冷汗浸湿的苍白脸色, 向他投来了探究的眼神。
不能站在市中心的街道上和对方交谈, 这里的人太多了, 万一发生冲突的话,后果很难预料。
初鹿野向后退了一步,头脑昏沉, 但却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在害怕我们伤害这里的普通人, 想引我们去其他地方。”
初鹿野景弘面无表情地播报道。
说实话,以他现在那张扭曲到几乎只有眼睛还能让人清晰看见的面容,想做出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也挺难的。
“嘁,一群弱小的人类而已, 我想杀就杀了, 还要他来引?”
一个披着婆婆外套, 拄着拐杖的独眼火山头闻言嗤笑,伸手就要往旁边一个看不见他么咒灵的无辜路人抓去。
“漏瑚。”
脑花杰不动声色,脸上还是笑眯眯的, 只是出声制止了漏瑚的动作。
“不要让他们毁了我们的计划。”
漏瑚嗤了一声, 但还是收回了手。
脑花杰于是把目光转向了初鹿野。
“你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谈话是吗?刚好,我也正有此意。”
初鹿野隔着人流看了脑花杰一眼。
他知道对方现在嘴上正在说的话是说给那群咒灵听的, 因为传入他脑海里的心声和对方的口型完全对不上。
但是没有关系,他想要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初鹿野往后退了几步, 转身向着另一边跑去。
“米花町空路街108号。”
初鹿野景弘报出了初鹿野心中所想的目的地, 他的语气毫无波动, 但是音色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振动。
硬要说的话, 和那只被初鹿野家的实验室制造出来的咒灵音色有些微妙的相似。
“你想要招揽他吗?”
初鹿野景弘语气平平。
他面上唯一清晰存在的眼珠转了转,没有波澜的视线落在了脑花杰的后脑勺上。
“怎么会?”
脑花杰笑了笑,用一个油滑的反问回避了初鹿野景弘的问题。
如果问出的这个问题的咒灵是漏瑚,或者除了真人之外的其他咒灵的话,他们可能就这么被脑花杰忽悠过去了,以为脑花杰的目的就是杀掉那个人类而已。
然而现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是初鹿野景弘。
尽管现在已经因为咒灵缝合而变成了人不人咒灵不咒灵的怪物,但初鹿野景弘好歹也是个曾经的家族继承人,对于人类的话术和套路的了解,怎么说也比这些其实刚出生不久的咒灵更强。
所以初鹿野景弘眯了眯眼,没再说话,心里对脑花杰的态度却已经有了判断。
‘果然,无论在哪里,源吉都会成为那个与我争抢众人目光的存在啊。’
他在心里无声慨叹,惊讶于自己竟然生不出一点意外的心思来。
‘不过这一次,赢家应该还会是我。’
初鹿野景弘这样想到。
‘这是最后一次了。’
脑花杰和几个咒灵来到了初鹿野指定的地点。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周围环绕着荒废的空地。
杳无人迹。
“确实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不是吗?”
脑花杰站到了初鹿野面前,脸上还是笑眯眯的。
但初鹿野知道对方的内心和他的外表其实相差甚远,几乎可以称得上完全不同了。
因为暂时脱离了脑花恶念的影响范围,此时初鹿野已经整理好了自己,再次面对脑花,也已经不复之前初见时狼狈。
他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内心的想法和表现出来的几乎完全一致。
所以初鹿野景弘什么话也没说。
【那么,你是否考虑好了要加入我们?】
脑花杰传入初鹿野的脑海里的心声这样问道。
初鹿野看着这个眯眯眼的诅咒师。
他张了张嘴。
“我,拒绝。”
“果然。”
脑花杰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毫不意外地惋惜神情。
‘果然。’
初鹿野景弘也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想到。
‘这个家伙果然在打着招揽源吉的主意。’
“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只能和你说再见了。”
脑花杰笑道。
【既然这样的话,我也要和你说再见了。】
初鹿野景弘这样想到。
手中的术式在一瞬间凝结,完成了从瞄准到释放的过程。
清晰地听到初鹿野景弘这句心声的初鹿野怔了一下,缓缓睁大眼睛。
他看见那枚代表着术式的子弹从初鹿野景弘的指尖射出,直直地向着脑花杰的后心射去。
——然后被脑花杰放出的咒灵牢牢挡在了外面。
“你做什么!”
漏瑚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头顶的火山开始咕嘟咕嘟地沸腾。
“你想背叛我们吗!”
花御发出一串普通人听不懂的乱码。
大意和漏瑚的话没什么差别,只是换了个没那么激动的语气而已。
陀艮呼呼甩着触须,点头赞同。
而初鹿野景弘却已经没有心情去在意这群咒灵的想法了。
他摆出防备的姿态,脸上唯一能看清的眼睛里已经溢满沉沉的警惕,声音里那种奇异的振动越发明显起来。
“你不是夏油杰。”
否则这一发锁定了弱点的术式绝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咒灵给挡下来。
初鹿野景弘完全没有感受到术式在汲取对方咒力的感觉,这意味着对方的弱点与他所调查到的毫不相关。
但是不可能。
没有咒术师会因为这样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理由杀掉自己的全家,背叛挚友和老师,叛逃成为诅咒师。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身体已经换了人,里面装着的家伙不是夏油杰,自然就不会受到夏油杰弱点的影响了。
然而这个假冒的家伙却还能使用夏油杰的【咒灵操术】。
几乎是在一瞬间,初鹿野景弘就嗅到了藏在这一切背后的阴谋的味道。
脑花杰像是早有预料一样,勾着嘴角笑起来。
“你在说什么呢,我当然是夏油杰。”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夏油杰之外,还有谁能使用【咒灵操术】吗?”
之前帮脑花杰挡住了初鹿野景弘攻击的咒灵附在他身后,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一样轻轻晃动。
一边有证据,一边没有证据。
夹在中间咒灵们很快就选择了要相信谁。
或者说,他们原本就不太在意初鹿野景弘,这个半路才加入他们的半人半咒灵。
但是听到了脑花杰和初鹿野景弘所有心声的初鹿野不同。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脑花杰明明看起来这么年轻,却会见过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失踪——现在已经肯定是因为撞破了脑花的秘密,被脑花杀害——的初鹿野源一。
因为这个身体根本不是那个凶手的。
他是个窃取了别人身体,因此活过了漫长岁月的窃贼。
“漏瑚,那边那个咒术师就由你来处理,这个叛徒交给我们。”
脑花杰瞥了初鹿野一眼,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能留下这个知道得太多的人。
【和源一一样敏锐得让人讨厌,我就应该早点把他处理掉,不能让他破坏我的计划。】
脑花杰的心声毫不遮掩地传进初鹿野脑海里。
意识到什么的初鹿野转头,视线对上了独眼火山头的漏瑚。
漏瑚头上的火山猛然喷发了一下。
它指着初鹿野,愤怒地抗议道:
“为什么让我去对付这个弱小的咒术师,他战力比得上五条悟一根手指头吗?”
“不要这么说,漏瑚,对方可是个能领域展开的天才咒术师,和你面前这位只有靠缝合咒灵才能施展完整术式的可完全不一样。”
脑花杰笑道。
漏瑚闻言,似乎被说服了一样,头顶火山的喷发慢慢停了下来。
它看了初鹿野景弘一眼,眼神里含着再明显不过的轻蔑:“就你,也想成为和我们一样的‘真正的人类’?”
初鹿野景弘面无表情地嗤笑了一声:“也只有你们现在还在相信什么‘真正的人类’。”
“你说什么?!”
漏瑚头顶的火山再次喷发,看起来马上就要撸袖子上去和初鹿野景弘对打了。
而初鹿野景弘并不搭理漏瑚,而是把视线对准了脑花杰。
“怪我事先没想到你是个冒牌货,原本还准备杀了你,把狱门疆从你身上夺过来的,现在看来,这件事要延后了。”
“不过,在这之前,先回报一下你害我变成这样的‘恩情’也不错。”
初鹿野景弘双手结印,模糊的脸上唯一清晰的那双眼睛骤然变成了竖瞳。
脑花杰不闪不避,甚至歪头一笑。
“哦?在听不到我想什么,也不知道我是谁的情况下,你想怎么打败我?用你那可怜的咒力吗?”
“我当然有办法。”
初鹿野景弘看着脑花杰,原本含混不清的心声骤然清晰了起来。
【这三个诅咒分别是“人类对森林的恐惧”、“人类对海洋的恐惧”、“人类对大地的恐惧”。】
【它们都有近似人类的感情,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源吉。】
还在一旁观察咒灵内部之间冲突的初鹿野一愣,对上了初鹿野景弘瞥过来的竖瞳。
【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初鹿野在心里发出疑问。
【就凭我是家族里唯一一个没有推动你母亲死亡的人。】
【只要你帮我解决它们,我就告诉你,你母亲去世的真相。】
初鹿野瞳孔骤缩。
脑花杰看出了初鹿野景弘在拖延时间,同时似乎还想从初鹿野这里得到帮助。
虽然并不觉得两个术式相差无几,此时都无用武之地的咒术师联合起来能做什么,但他还是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两个不稳定因素。
“漏瑚!”
他沉声下令,同时挥手召唤出了自己的咒灵。
【特级假想咒灵——玉藻前】
外貌很符合咒灵一贯水平的玉藻前出现在空中,用袖子捂着嘴“呵呵”一笑,就向着初鹿野景弘攻击而去。
正面对着漏瑚攻击的初鹿野来不及多给出什么帮助,只能在心里飞快想到——
【他害怕计划被破坏!】
【这就足够了。】
初鹿野景弘眼睛一弯,背后布满竖瞳的翅膀骤然展开。
一发锁定瞄准过的术式呼啸而出,在空中飞射的过程中变得越发凝实起来。
玉藻前的攻击被这一发术式击退。
明显感觉到咒力被抽取的脑花杰脸色一沉。
漏瑚的火焰喷射在也这时候如期而至。
它扬起嘴角,看着被它的火焰笼罩在其中的咒术师,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天才咒术师嘛,根本不堪一击!”
“是吗?”
一道清冷的少年音突然出现。
漏瑚的笑声一顿,手中喷射而出的火焰也随之停止。
烟尘散去,露出了其后提着翠绿和璞鸢的墨绿发色少年仙人,和他身后毫发无伤的初鹿野。
“魔物。”
少年仙人澄金的双眼微微一凝,枪尖还飘着一缕轻烟。
他露出了唯有经过千年杀戮才能磨砺出来的锐利眼神。
初鹿野就趁着这一瞬间飞快地单手结印。
他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眸。
【领域展开——月泽映想众念】
宛如点墨,竹林、镜湖和圆月在这一瞬间铺开,覆盖了周围所有的景色。
有翅膀拍打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几片青金色的羽毛落下,红魈人未到声先至:
“你终于来找我了,朋友,今天有什么有意思的……啊,这不是老熟人吗?”
终于看清场上几个人的红魈落在了初鹿野身边,扬起一个几乎露出虎牙的微笑。
“好久不见,你的头还好吗?”
他对着漏瑚打了个招呼。
被他打招呼的漏瑚头顶的火山已经喷得快要爆炸了。
“竟然,是你——!”
“你认识它?”
魈微微皱起眉,视线越过初鹿野,瞥了一眼红魈。
“我当然认识。”
红魈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它的头拿来当球,打起来感觉还挺不错的。”
“哦对,你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毕竟,你当时被我挤下去了。”
他嘴里的话是对魈讲的,眼睛却看向了初鹿野:
“你看,他连这个球都打不过,不如就把他踢下去,换成我怎么样?”
红魈眼睛亮闪闪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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