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见过大少爷的,偶尔碰见,他会轻轻点头,叫声“香儿”。他的声音很好辨别,清润温柔,病弱之中又带着书卷气,听过的人几乎都不会忘记。
大少爷都装进棺材了,怎么又活了?
他究竟是人是鬼?
和大少爷说话的人,是活人吗?
那根被拔掉的头发,究竟是对方在柜子外不小心勾到了,还是有意揪掉的?
孙香儿紧张至极,因为恐惧,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柜中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她只能听见自己放轻、放缓的呼吸声。
因为长时间睁着眼睛,有些干涩,孙香儿缓缓闭上眼睛,活动眼珠,突然听到柜子外面的锁动了一下。
她心中悚然,忍不住咬住手背,防止叫出声音。铜锁轻晃,咔哒一声,开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孙香儿犹豫一瞬,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出去?万一柜门外,有人正等着她出来呢?
如果不趁这个机会离开,等到明天早上,下人发现她在这里,迟早会把她送去给大少爷陪葬。
她贴在柜门上,小心翼翼听外界的声响。
良久无声,她终于决定推开柜门。
“咣当——”
刘妈正打着瞌睡,听到重物坠地声惊醒,把翠宁推醒:“大少爷房里怎么有声响?”
“什么声响?”翠宁毫无所觉。
昨天席上剩了不少酒菜,她们俩为了壮胆就吃了些酒,等酒意上头挨着睡了。
翠宁年纪轻,以前很少喝酒,睡得格外沉,没听见什么声音。
“大少爷房里有声音,不知是什么东西倒了。”刘妈低声道。
“咱们还是睡吧,有什么明天再看。”翠宁想到最近府中的一些传言,心中惶惶不安。
近日府里死了好些人,就从大少爷过世开始,一直有邪门的事发生。据说大少爷不是病死的,是给人害死的。
还有人说,大少爷因为没有娶妻心生怨念,所以才变成厉鬼。只要给他找个漂亮懂事的妻子,他就会去阴间好好过日子。
“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万一怪到我们头上来怎么办?”刘妈忧心忡忡。
“门已经锁住了,大少奶奶逃不出来。”翠宁并不想去大少爷房里看,尤其是晚上。
“窗户呢,窗户关死了吗?”刘妈乍然醒神。
“那就不清楚了。”翠宁摇头。
“大少奶奶该不会死了吧?”刘妈想起那声音有些后怕。那丫头是不是上吊了?
不过就算是上吊,把凳子给蹬翻,也不至于发出那么大的声音,除非是把房梁给压断了。
“死了的话,就能和大少爷一起埋了。”翠宁想,说不定府里的怪事就会消失。
“去看看吗?”刘妈问。
“我头痛得很……”翠宁每次进大少爷所在的东院时,都惴惴不安,仿佛被什么恐怖的东西给盯上了。
大少爷的棺材放在他的正房里,尸体封在棺木中,就等婚事过后,和大少奶奶合葬,从此入土为安。
为了防止尸体腐坏,棺材内填充了很多香料,房间里也点着味重的熏香。
翠宁每日都要添香,近来香料烧的越来越快,不知是哪个贪财鬼,连香料都偷去,怕是想着倒卖能赚上一笔。
“头痛也要去,你一个做丫头的,主家出了事情你不管,明天就把你打死,送你到地下给大少爷当婢子去。”
刘妈提着翠宁的耳朵叫骂几句,把她从床上拖起来,两人一道进东院,提着灯笼,打算看看大少爷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刚进去就看见王三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来,黑漆漆的,也不点灯,把那俩人吓得一跳。
“你也听到声响了,屋里是怎么回事?”刘妈问。
“床塌了。”王三声音嘶哑,像是一夜没睡。
“床怎么会塌呢?”刘妈怔住,她忙问:“大少奶奶还在房里吗?”
“嗯。”王三应了声,与刘妈一起往院里走。
“这过日子啊,还是得有个男人,男人阳气重,晚上走在一起,都胆子大些。”刘妈见了王三,瞬间有了主心骨。
翠宁低头不说话,默默跟在后头。男人有什么好,男人死了都还要找个人陪葬。
她眼神忽然凝住,紧紧盯着王三袍角之下。
王三的脚后跟没有着地,竟然是踮着的!
王三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眼神,继续往前走,姿态僵硬。
之前翠宁并没有留意他走路的姿势哪里不对,现在一旦注意,处处都不正常。
“要是大少奶奶死了,王三你就把她放进大少爷的棺材里,再把棺材钉死。”刘妈道。
“要是没死呢?”王三声音僵硬嘶哑。
“没死也要放进去,拿腰带一勒……”刘妈耐心地向他传授经验,她是专门给人配冥婚的,杜家这一桩给的钱格外多。
“是这样吗?”王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一根麻绳,环住刘妈的脖颈,往后一勒。
“不……不……”刘妈拼命摇头,紧紧抓着麻绳。
王三了然:“力气不够?”
刘妈攥着麻绳的手青筋暴起,眼珠外凸,脸色青紫,十分骇人,她想求救,伸手去抓翠宁。
翠宁哪里敢看,转头就跑,连灯笼掉了也顾不上,跌跌撞撞,冲出东院。
她越跑越远,慌乱间,翠宁撞到一个人身上,两人同时跌倒,从回廊滚进花苑,抱做一团。
借着月光,翠宁看清那个人的面目,竟是本该被锁在房里的大少奶奶孙香儿!
“你……你……你是人是鬼……”翠宁眼泪都吓出来了,声音发抖。
“嘘——”孙香儿看见王三向这边走来,拉着翠宁滚到草丛里,两人都不敢再发出声音。
王三仍然踮着脚,走路无声,肩上扛着一具尸体,丢出院子,恰好落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
孙香儿稍一转头,就能看见刘妈外凸的眼珠,还有被生生勒断的脖子。她简直要吓坏了,抱紧翠宁,两人一动不动。
一只大花蚊子落在翠宁脸上,她连扇一下都不敢,只能忍着,直到王三离开为止。
没多久,王三又出现了。
这次扛着一张硕大的雕花木床,走进东院。实木床相当沉重,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完全抬不起来。
王三独自扛着大床,全身骨头咯嘣作响,惦着脚后跟,仿佛身后有个人与他贴在一起,控制着他的一举一动。
孙香儿和翠宁两人都吓得不行,等王三消失在视线里,她们俩立刻去前院,那儿有人守夜,不管怎样,都比闹鬼的东院要好。
***
一夜无话,季凌微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身穿喜服,头戴凤冠,与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子拜堂成亲,后面的步骤一丝不漏。
喝交杯酒的时候,酒杯落地,那人亲过来,季凌微推拒,红绸缚住他的手腕,吊在床梁上……
梦醒之后,他身体酸软,十分疲惫。
真的是梦吗?
季凌微掀起衣袖,双臂仍然光洁,并没有红绸留下的印痕,顿时松了口气。转头发现床已经换了一张,他微怔,昨天晚上床不是塌了吗?
季凌微仔细看,这张床似乎更结实一些。
天已经亮了,房间里仍然光线昏暗。
“杜景和?”季凌微叫了两声,无人应答。
房门从里栓着,他又去看窗户。
原本推不开的窗户缝大了一些,像被强行挤开,下面还有几个脚印,看大小应该是女子,从深浅程度来看,体型比较瘦弱。
虽然掩饰过,看得出来当时很匆忙,没有彻底掩饰好。季凌微又去看衣柜,这次顺利打开,里面很空,藏下一个身形较小的人,毫无问题。
昨晚藏在衣柜里的女人应该从窗户缝离开了。他睡得太沉,竟然毫无所觉,不止没发现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连换了床也不知道。
装棉被的大木箱已经不见,换成了书案,离窗不远,勉强见光。真想看书,还是要点蜡烛。
杜景和不在房间,大鹅也不见踪影,季凌微准备出去看看。才出院子,就叫一群人扭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浩浩荡荡向这边走来。
“我真听见大少爷说话了……”说话的少女身形瘦弱,脸肿了半边,还留着巴掌印。
长发散在身后,沾了不少草屑,十分狼狈。
但这无损她的美丽,那双眼睛含着水汽,清凌凌的,像蒙了一层雾,可怜又可爱。
“你又是谁,怎么在这里?”杜永麟看着从大儿子房中走出的陌生少年,眉头紧皱。
“我是杜景和的朋友,来参加喜宴的客人。”季凌微从容不迫,虽然昨天晚上才和杜景和认识,但他们一见如故,已经是朋友了。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杜永麟打量着季凌微,十八、九岁模样,面容俊秀,举止从容,像是世家子弟。
说是杜展荣的朋友他还信,因为杜展荣性格外向,有一堆学生朋友。但杜景和很少与人交际,最多认识几个世交。
“家在外地,昨日才赶回来。”季凌微解释道。
“他是大少奶奶!他才是大少奶奶……”孙香儿瞬间认出这个声音,正是昨天与大少爷说话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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