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的评选地点没有定在奶奶家,而是选了他们下车时的那片空地。
交稿截至时间是中午十二点。
路漫和路兮兮是快十一点的时候到的。
场地已经搭好，所有人的画都都被白布遮起来，摆在用作地毯的四四方方的白布上。
兄妹俩到的时候,其他选手几乎都已经在这里等着了，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交流，听到动静整齐地朝俩人这边望过来。
他们有的人昨天就已经交了画，有的是今天早上来交的。
不过不管他们是什么时候交,路漫都是百分之百的最后一名。
三十九幅画端端正正摆在白布上,只在右下角的位置给他留了一个空。
路漫朝主办方工作人员报备一句,把画摆进去，跟路兮兮一起走到人群边缘。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大半夜临时赶工的作品，估计质量好不到哪儿去。”
另一个人附和：“是啊,何况，晚上憋在房间里画，根本没什么好的参照物,有什么可画的？”
声音压了，又仿佛没压。
反正路兮兮是听的挺清楚的。
她循声往那边瞅了一眼。
果不其然,有个熟人。
前天晚上那位路易威登少爷。
那位少爷正抱着双臂偷偷往这边瞄,猝不及防和路兮兮对上视线,立刻一阵慌乱地上下左右乱扫几眼,紧接着又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重新把目光投过来,还不屑地撇了下嘴。
路兮兮：……幼稚。
“你们……来啦？我还担心你们赶不上呢。”
旁边有人跟路漫搭话,声音不大,甚至有点小心翼翼，不过听上去还听耳熟。
路漫高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aj少年今天没穿aj,穿了双干干净净的白色运动鞋，整个人气质都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他倒也没在乎路漫的高冷，挠挠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就识相地去了其他地方。
其实aj少年在这儿也没什么朋友，去其他地方也就是找个地方自己一个人蹲着。
路兮兮没忍住，多往那边看了两眼。
还没等她发表什么言论，路漫先开了口：“怎么？想过去？”
路兮兮立刻摇头：“那没有。”
她迟疑了一下。
改口：“其实还是有点。”
路漫：“？”
路兮兮往自己脖子上指了指，解释：“他那条项链还挺好看的。感觉很适合……”
路漫嘴角小幅度地往上牵了一下，没听她说完，就已经抢先开了口：“他身上东西都挺值钱的，你不用特地给我……”
他的一句“给我”还没给完，路兮兮那边就接上了后面的话：“小陆弟弟。”
路漫：“买。”
路漫：“……”草。
路兮兮：“……”
两个人最后的话几乎是同时说完的。
然后，现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兄妹俩在沉默中彼此对视了几秒。
路兮兮率先笑了两声，笑声好不尴尬：“你戴也挺合适的哥！”
路漫面无表情：“呵呵。”
他懂了，他就是那个自作多情的“顺便”。
路兮兮担心远在家里的陆修远被迁怒，掏出手机讨好她哥：“你看小陆弟弟昨天晚上还夸你了呢！”
路漫垂眼一扫。
路兮兮那条朋友圈的评论区，第一条，俨然是陆修远的回复：好看。
后面还跟了仨害羞的黄豆表情。
路漫：“……”
反正他看不出来陆修远夸的究竟是什么。
十二点，闹钟响。
工作人员掐掉闹钟站起来，宣布第一场比赛结束。
几位评委是在快十二点的时候到的，这会儿已经在长桌后面坐了一排，一个个神情严肃地审视着安静下来的参赛选手。
遮在画上的布还没被揭开，评选都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有几个年纪小一点的被评委们盯怕了，一个劲儿地偷偷往别人后面缩。
路漫和路兮兮就是那俩主要的“别人”。
于是大家缩着缩着，把兄妹俩缩成了打头的。
五位评委的目光整齐划一地落了过来。
路漫胸前别着号码牌，自然就成了评委们的主要审视对象。
他在这种目光下，也没觉得害怕或者别扭，坦然地往那儿一站，不卑不亢地对视回去，然后把目光落在工作人员身上。
工作人员这会儿已经绕到了最前面，准备揭开蒙在画上的布。
坐在最左边的评委突然抬手拦了一下。
工作人员一愣，揪着白布一角，有点茫然无措。
这位评委姓邱，看上去四十来岁，头发还算茂密，就是大半都已经白了。
他笑眯眯摆摆手，和其他几位评委对视一眼，说：“我们换个评选方式，不一起看，先一张一张来。”
“被点到的呢，自己上来把画拿出来，给大家介绍一下你的创作思路。”
他说完，选手群中小小地喧哗了一下。
但毕竟有几位评委在前面坐着，大家都没敢太大声。
不过，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确实是吓到了一些人。
有的开始向身边的人倾吐自己的紧张，有的已经掏出纸笔开始写稿，还有的，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不管规则怎么变化都绝对不会影响到他。
最后那类，特指路漫。
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怎么变，淡然又冷漠。
邱评委似乎对大家的反应很满意，笑容扩大了一点，眼角的鱼尾纹变得愈发明显。
他呵呵笑了两声，抬手一指。
食指指尖稳稳朝向路漫。
“不如就从你开始吧。”
路漫扬眉，正欲向前，邱评委又一次开口，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看上去非常和蔼可亲：“躲这个男生后面那个穿蓝外套的。”
路漫脚步一滞，和他对视一眼，往旁边让了让。
他后面那位“蓝外套”暴露在大家眼中。
那是个看上去比路漫要小一些的男生，应该只有一米五几，唯唯诺诺地站在那儿，双手紧张地搅在一起。
猝不及防成为场上的焦点，他瞬间更紧张了，连表情都变得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邱评委温和笑笑，问：“怎么啦？不愿意吗？”
男生立刻摇头，往前走了两步。
“来吧，把你的画找出来。”
男生点点头，小步小步往前走。
或许是太紧张了，没走出两步他就原地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路漫伸手扶了一下。
周围有人看到这一幕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有几个人一起，小声笑成一片。
他们声音本来不大，但放在这个十分安静的环境里，就未免显得有点突兀了。
男生被这小声一激，瞬间更加紧张，像只受了惊的松鼠。yushugu
邱老师皱了下眉，但依旧好脾气地问：“是有什么问题吗？怎么还不过来。”
路漫见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小声说：“没事，你可以的，加油。”
只是一句很简单的鼓励，男生却在愣了一下之后彻底冷静下来。
他点点头，朝路漫笑笑，说了声“谢谢”，走到前面取出自己的画。
男生虽然看上去不太起眼，胆子也很小，但作品还算不错。
他画的就是奶奶的房子，从桥对面的角度看过去，桥那边的房子里露出隐隐约约的人影，画面一角，房顶上飘着袅袅炊烟。
他画的非常细致，奶奶房子的一砖一瓦都被勾勒出来，一看就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旁边有两个评委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显然对这幅画比较满意。
另一位虽然没点头，但表情也变得柔和了一点。
邱评委倒是没什么变化，脸上挂着的还是那副笑，他朝男生点点头，让他讲自己的创作思路。
男生声音不大，表达也比较磕绊，但还是尽量用最简单的语言讲出了自己的思路。
他想画的就是江南小镇中的烟火气。
通过炊烟和人影表现出烟火气和前面的小桥流水放在一张画上，不会显得过分突兀，反而有一种意想不到的和谐。
这种细微之处体现出来的烟火气，也可以让人在观画的时候沉下心来细细品味。
显然，创作者在选择画面的时候绝对是用了心思的。
五位评委听完，低头在纸上打分。
接下来是评论环节。
两位之前点头的评委，干脆利落地夸了这幅作品，还在最后各自给了男生鼓励。
另外两个各自提出了一点创作中的小问题，但也表达出了赞同和鼓励的意味。
最后，到了邱老师。
他朝男生笑了笑，说：“前面几位老师说的都很有道理啊，我也不再重复了，我呢，说点别的方面。”
男生点点头，吞了口唾沫。
邱评委：“别紧张，你看你啊，就是性格太软了。”
以这句话为开头，邱评委开始了他的评价：“我一直觉得啊，人的作品跟他的性格是分不开的。有的人呢，他性格豪爽，画出来的画也是大开大合，非常豪迈，有的人呢，温和细致，这种人画的画啊，就非常的精雕细琢，每一个小细节都很到位，也很好看……”
他说着说着，路漫逐渐觉得有点不对，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果然，下一句，邱评委话音一转：“但是啊，有的人吧，我觉得他那种性格可能就不太适合作画。这种人啊，你说他懦弱吧，好像有点贬低人家的意思，说他是性格谨慎呢，又谨慎地过了头。我也画了这么多年，见了这么多画了，这种人的作品呢，偶尔有还不错的，但大多数都比较一般，成不了大家……”
他没明说，但但凡有点脑子的，谁听不出来他这话就是明里暗里在点那个男生。
那男生自己显然也听出来了，脸色一瞬间变得唰白，十分狼狈地把头埋了起来。
邱评委见状，叹了口气，摆摆手：“行啦，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以后回去啊，喜欢就好好练，还是能当个不错的爱好的。”
男生收起自己的画，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走到人群最后，一声没吭。
邱评委摆着一贯的笑容，摸摸下巴，目光在选手中巡视：“让我看看……下一个点谁呢？”
选手们随着他的目光，一个个都变得紧张起来。
邱评委看了半天，才终于抬起手，朝一个方向一指：“就你吧。”
路漫垂着眼，突然抬脚往前走了几步，把自己送到他手指的方向。
邱评委一愣。
在场所有人都跟着一愣。
路漫抬眸看过去，眼里没什么情绪：“我？可以啊。”
邱评委笑容僵了一下：“我没——”
他话没说完，路漫已经干脆利落地弯下腰，掀开布，拿起了自己的画。
他视线依次扫过几个评委，最后重新落在邱评委身上，顿了一下。
邱评委和他对视的瞬间，脸色变了一下，但立马就恢复如初：“行，既然你想，那就——”
路漫没等他把话说完：“那我说创作思路了。”
邱评委表情又是一僵。
路漫淡然开口：“我的思路就是……”
“有的人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喜欢仗着自己有点权势地位欺负人，并且以打压小辈为乐。他们因循守旧，思想古板，被囿于井底，以为自己看见的就是整个世界。但是随着时代发展，新事物必然带来冲击。至于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路漫稍作停顿，漫不经心地撩一眼已经完全挂不住笑的邱评委，接着说了下去。
“这位一生都活在这个封闭小镇上的老人选择了接受。从她身上，我看到了传统与现代的融合……”
他内容一转，突然开始正经阐述创作思路。
邱评委一呆，堆在嘴边的话顿时没了出口。
另外几位评委不动声色地超他这儿看了一眼，都没有什么表示。
路漫完成阐述，又一次看向他。
“我说完了，您有什么想评论的吗？”他说完，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放心，我性格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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