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宁说是让阿九保护江团,实际是将江团托付于侯府。

    凉州城距离京城有十日路程,若遇官路毁坏还需绕道。此去一趟就算是顺利也得好些时日,岑宁向江团嘱咐了几句,想着老侯爷的追封礼琐事繁多,岑宁便没有亲自去侯府辞别,只是留了个字据叫人送去。

    天光微亮,岑宁换上男装,赶早启程。

    院门吱呀一开,只见门口安静地站着一人一马,见岑宁出来,微微颔首便沉默地与岑宁策马并行。

    岑宁瞄了眼身旁之人,嘴角勾出一个笑意,似乎早有预料。毕竟让方纵游信任她,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余程尚远,岑宁开口道:“请问,怎么称呼?”

    “七。”

    “你是阿九的师兄?”

    阿七面无表情回道:“同门。”

    岑宁好奇问道:“你们侯府,是不是规定了所有人都必须穿黑色的衣服骑黑色的马面无表情寡言少语?”

    “没有。”

    “……”岑宁叹了口气,合着阿九在侯府还算是个开朗活泼的。

    或许是路上无言,脚程便快了很多,原本预估十日的行程,第七日便到了凉州边界。

    可越靠近凉州,岑宁便越是沉默眉头紧锁。到最后,她与阿七几乎一天只说得上一两句话。

    一座被水冲垮的城,应当是什么样子?不说所见之处破瓦颓垣,怨声载道,至少这一路上也应当有许多流民才是。

    太安静了。

    如今已然行至凉州边界,这一路上竟然无一乞讨之人,甚至路边茶歇之处都没人议论此事。偶然遇见行商马队,拉着几车货物,个个皆面容肃穆行事匆匆,岑宁几度搭讪均以失败告终。

    天色已晚,二人默契地拉了拉缰绳,准备在城门关之前赶进凉州城。忽然之间,阿七勒停了马,面色微变。

    其实阿七一直冷着张脸,他面色变不变,岑宁是看不出的。她停下来,是因为听到了几声窸窣异响。

    岑宁循声过去,拨开树丛,见着离主路不远处有条半深不深的小河,此时正有什么在水中扑腾。

    当她还在分辨是什么的时候,听见阿七轻道了声:“是人。”

    岑宁一听,下意识点地而起借力掠到近处,只见一个半大的孩子在水中挣扎,俨然已经濒临力竭,她连忙喊了一声帮忙。

    阿七稍微犹豫,还是跟了上去,左手拦住岑宁,右手抽过马鞭甩出一卷,便把那个落水的孩童扯了上来。

    这孩童一上岸便疯狂地咳了好一会儿,待他将呛入的水咳出,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救命恩人,也不说话,背着一双手往后藏了藏。

    岑宁与阿七对视一眼,疑惑道:“莫非是个哑巴……难怪方才落水,也不见他呼救。”

    岑宁要事在身,本不欲牵扯琐事,但现下又不能放任这个浑身湿透的孩子独自在野外,她蹲下身询问道:“小孩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家人呢?”

    这小孩儿紧闭着嘴巴又往后退了几步,惊魂未定眼神闪躲,身体抖如筛糠。

    岑宁回头疑惑地看了眼阿七,若不是从头到尾阿七都在自己身旁,她看这小孩的反应,倒是要怀疑是阿七丢人家下去的了。

    岑宁自认为不是温柔的人,但见这孩子这般模样,也不免柔声安慰道:“你莫要怕,若他是坏人方才就任由你淹死在水里了。”

    她取来干爽的衣物,给小孩换上,这才发现小孩手中紧紧攥着一个东西,方才在换衣服时不小心滚了出来。

    这是一块极其精巧的玉佩,雕刻着凤鸾和鸣的图样,通体碧绿清透,坠着金丝细线,虽染污泥,仍旧难以掩盖其熠熠华光。

    这是个官家的物件,不应当出现在这里,更不该出现在这个孤身的小孩手中。

    阿七上前一步,手握佩剑朝外一送,剑柄出鞘三分,横在小孩颈间。他看着这枚玉佩,冷冷问道:“哪里来的?”

    刚冷静下来的小哑巴浑身一抖,跌坐在草堆上,眼里红红的蓄着泪,扯着岑宁的衣角求救。

    虽然岑宁也很想知道这玉佩的来历,但她最不喜欢看人哭。更何况这小孩现在就在他们手中,有什么问题好好问便是。

    她将阿七的佩剑推开,小声道:“你别这么凶,他还是个孩子。”

    “小孩,也能杀人。”阿七语气毫无波澜。

    岑宁上一世便听过北平侯府暗卫的厉害,阿七和阿九虽然瞧着年龄都不大,却已然是个中高手。这样想来,阿七说的这句话的确只是陈述而非夸张。

    只见小哑巴红着眼睛,一面摇头,一面急急地又要朝河里走去。

    此时河水已经有些湍急了,岑宁伸手一拉,不料这小孩跟头小牛似的,一拉还没拉住,反而自己被带着走了好几步。

    岑宁望着河水,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确认道:“小哑巴,你是想说,玉佩是你从河里捞上来的?”

    小哑巴满脸委屈地用力点头,点得太用力吧嗒一声,眼泪滚了出来。他眨了眨眼睛将眼泪擦干,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拉着岑宁往一树林里走。走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岑宁便见到前方有一个小土坡,土坡背面有一间茅草屋,这大约就是小哑巴住的地方了。

    小哑巴领着二人进门,自己连忙小步跑进卧室,取出来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布包,布包一打开便零零碎碎洒了一桌子物件。

    有泛着锈迹的铁环粗钗,有碎了一半的玉镯步摇,还有些或精致或粗糙的戒指环佩,小哑巴又将今日的玉佩扔了进去。岑宁点点头,看来他并未说谎,河里果然有宝贝。

    “等等。”岑宁忽然出声,琳琅物件之中一枚破碎的印章尤为眼熟,她伸手取过来一看,这枚印章上赫然刻着祝家商行的商徽。

    原本岑宁是不太担心祝春山的安危的。一来此时祝春山年纪尚轻,还没开设医馆也未广济世人,二来祝家人脉不至于真的保不住少家主。再加之先前有人在内京搜查祝春山,则说明祝春山很可能没有困在凉州,或者即便困在凉州也在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

    岑宁心头沉闷,手指摩挲着印章。虽然她十分不愿意,可此时面对这一枚商徽,让她也不得不正视另一种猜想。

    上一世,段将离早死,凉州城也不过寻常水患。如今事变,是否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于祝春山而言,本是寻常行商之路变得凶险,甚至因此丧命?

    岑宁忽而抬眸道:“小哑巴,你听好了,如果是,你便点头,如果不是,你便摇头。”

    “这印章,是你从河里捞出来的吗?”

    小哑巴点点头。

    “除了这枚印章,还有其他相似的物件吗?”岑宁将印章沾上水,在桌子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记。

    小哑巴盯着印记看了一会儿,忽然蹲下,从桌子腿的垫脚处取了一枚一样的印章出来。然后想了想,便摇了摇头。

    岑宁将两枚印章握在手心,再问:“河里有宝贝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哑巴愣住,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片刻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连忙将小破包袱卷起,退到了床边,红着眼睛缩作一团。

    岑宁叹了口气,毕竟是个小孩,还是个哑巴。

    这印章一般用于商行的盘口走动,祝家的伙计都会佩戴,祝春山这次出行起码也是要带上二三十个伙计同行的。若是孤零零一枚印章,还可以权且当做是无心掉落水中,若是两枚,甚至更多,那情况就复杂了。

    岑宁回头,想和阿七说出自己的顾虑,却见阿七抱着剑扫视了一番,眼神停在角落的食盒上。

    他用剑挑开食盒,食盒里装着干燥的馍馍,这种馍馍可以长久放置,现下只剩下一小半了。

    岑宁定了定思绪,立马懂了阿七的用意。此处是一个黄土坡,人迹罕至。茅草屋又无厨房灶台,小哑巴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如何能活下来呢。

    既然有人备了吃食,那么说明小哑巴有亲友不是孤儿,且被留在这里应当是故意为之。岑宁又检查了门窗,均无撬动和钉痕,说明留下小哑巴的人并不是想把他囚禁在此。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岑宁翻了翻小哑巴的衣物,轻轻地走到身边,指着他怀中的小包袱柔声道:“你捡这些漂亮的东西,是要送给你的娘亲吗?”

    小哑巴将小包袱抱得紧了一些,飞快地点点头。

    岑宁摸了摸小哑巴的头发,“姐姐明日带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小哑巴眼神亮了亮,片刻又暗淡了下去,落寞地摇了摇头。

    “是你的娘亲,不许你下山去找她?”

    小哑巴神情有些委屈,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有坏人会来打你吗?”

    小哑巴抬头看着岑宁,眼神有些迷茫,岑宁指着一旁沉默的阿七,继续道:“你放心,这个哥哥武功厉害,可以保护你和你娘。”

    小哑巴迟疑地看了看阿七,阿七面无表情,没有应承下来,但是好歹也没有反对。

    似乎是为了证明阿七的确武功厉害,在岑宁的苦口劝说之下,阿七用石子击落了两只从他们头顶飞过的野鸭。

    烤野鸭自然是比干馍馍好吃很多,小哑巴吃得很开心。岑宁一边啃着鸭腿,一边道:“明日咱们分头行动,你带小哑巴回家打探虚实,我顺着这条河沿河而上,看看上游到底是有什么秘密。如何?”

    阿七回道:“不如何。”

    岑宁继续劝解道:“阿七,虽然我不知道小侯爷给你安排的任务,但是目前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越早摸清凉州城的情况,越早能采取行动。”

    阿七冷静道:“侯爷命我保护你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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