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纵游沉默许久后开口:“他当真找得到祝春山?”

    “不是让阿杵去找春山先生,是让春山先生来找阿杵。”

    岑宁摸了摸,从腰中的佩囊里取出一粒雪白滚圆的香丸,递到方纵游面前,“侯爷可认得这个?”

    方纵游接了过来,闻了闻,“这香调像是……灵犀香?”

    方纵游竟然能仅凭气味就能猜得如此接近,有些让岑宁吃惊,她点头道:“与灵犀香十分接近,这是重明香。”

    “西域供香?”方纵游微微有些皱眉。

    “嗯。”岑宁接着道,“侯爷可知为何这两种香,香调接近,但价值有千倍之差?”

    “听闻重明香可作药引。”

    岑宁十分自然的恭维道:“小侯爷果然见多识广。易经有云,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此香之所以称为重明,便是借了离卦卦象。其香如同离火,能清人神志,同时也能吸引扑火飞虫。”

    “阿杵只需要上去,找一个隐秘的地方燃用重明香,寻常人不觉得什么,但春山先生对此香特性甚为熟悉,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方纵游挑眉:“重明香是供香,且产自西域,你为何如此熟悉且随身携带?”

    “呃……好闻。”

    “那你为何不带灵犀香?”

    “恩……因为,越贵越好闻。”岑宁轻咳一声,补充道,“比如药房里三文钱一两的甘草,就不如小侯爷身上的甘草香味好闻。”

    “那本候甚幸,在你心里贵过三文钱。”

    “……”

    一只漆黑的长羽枭冲天而起,融入无边的黑夜当中。放纵游等人顺凉山而上,一路行至铁索桥的另一端。

    众人安静的在一旁等待,凉州城的驻兵不多,这也是赵陈二人选择退守此地的原因。若今夜不成,待明日大军一到,方纵游一声令下,便可令数万精兵强攻,赵陈二人插翅难飞。

    可囚于此地的百姓何其无辜。

    岑宁站在悬崖边探了探身子,悬崖之下江水汹涌澎湃,正翻滚着怒气猛烈拍打两岸。一桥之隔的对面,营帐林立,沿岸皆有木质围障,简易塔楼。若有人擅自过桥,非得被射成刺猬不可。

    岑宁小声道:“若今夜此法行不通,那城中百姓……”

    方纵游漏出一个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冷冷道:“本候最讨厌受人要挟,尤其是受小人要挟。”

    “说着讨厌受人要挟,还不是跟来……”岑宁与他相识两世,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他的嘴硬。

    “嘶,哎哟!”岑宁话还没说完,方纵游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就敲在了她脑袋上。

    岑宁吃痛,伸手去挡却不再嘴贫,因为他们远远看到铁索桥的另一端出现了些动静。

    木质围栏被打开一个豁口,从中摇摇晃晃走出两个人,一人青衫白袖,一人纤姿娉婷,不过隔着层层水雾,暂且看不清楚。

    岑宁眯着眼睛,待她看清楚的一瞬间便开口道:“是祝公子和……和陈妙音?”

    果然,祝春山如他们所料,并没有被限制自由,但为何与陈妙音一并出现?并且,远远看着他们的姿势,竟然颇为亲密。

    待二人走得更近些,岑宁便看得更清楚了。陈妙音原本娇俏的脸现下无比苍白,白净的额头上布满绵密的汗珠布,正一滴一滴顺着她精致的脸颊滴下,仿若西子捧心,让人无比心疼。

    祝春山一路半扶半抱着她,神色担忧。

    这是什么情况?

    估摸着二人走到了对岸的视线死角,岑宁等人连忙现身,来询问原委。还未等二人问话,陈妙音倒是先出声了。

    “咳……小侯爷,你果然看到妙音留下的记号了。”她柔柔弱弱地咳嗽了几声,她伸出一双手葱白般的手,想去拉方纵游的衣角,到半路却又缩了回来,眼眸湿漉漉的如同受伤的小鹿。

    岑宁立马会意,从怀中拿出手绢,“那胭脂记号,是你留下的?”

    陈妙音仿佛这才看到岑宁,似乎是想起那日在宴上的不愉快,她有些迟疑地接过帕子,点点头道:“嗯……妙音自知陈家犯下滔天大罪,可我一个女儿家实在无法左右家父的决定……”

    眼泪扑簌簌地顺着陈妙音的睫毛滴下,她断断续续道:“妙音只能冒死留下记号,还好……还好……”

    还未说完,她倏然跪在了方纵游跟前,泣声道:“妙音不敢奢求其他,只求来日,侯爷能留我爹一个全尸……”

    祝春山见如此情况,便在一旁解释道:“其实从昨日起,赵何方与陈况便下令无论谁都不能出山,多亏陈小姐服下了我配的药,假借生病的名义换了老夫人的同情,偷偷找人放出来的。”

    方纵游闻言不置可否,淡淡道:“你起来吧,本候对赵何方提出的条件,对陈家也一样适用。只要能救出剩下的百姓,本候留陈况一命。”

    祝春山配的药虽不至于真的伤人性命,但为了逼真也是下得重了几分。加之陈妙音本就柔弱,方才又情绪激动,这一起身忽觉天旋地转,就在她要倒在方纵游身上的那一刻,横空出现了一只手将她扶住。

    阿九从暗处闪了出来,“小心。”

    这句小心却不是对着陈妙音说,而是对着方纵游说的。紧接着,阿九十分迅速的搜查了一遍陈妙音的周身,确认她身上没有兵刃利器才将她放到一边,又退了下去。

    “……”岑宁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陈妙音。

    陈妙音在一旁双眸蓄着眼泪,紧抿着唇,见方纵游没有出言制止,自也是不敢多说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岑宁轻咳一声,对着祝春山道:“春山先生,里面情况如何,阿杵在何处,可安全?”

    祝春山嗯了一声,温声道:“你说的阿杵,是那个燃香的少年吗?他与祝家商队的其他人在一起,暂且安全。里面的百姓约有一千五百人,是原凉州城人,侧峰里有一平整腹地,大家都在那里。其中体弱者多感染了水疫,不过目前已经得到控制。”

    祝春山似乎想到什么,将袖口撸至手肘,在他小臂之上隐约可以看到淡淡的青色印记,但已经有了明显痊愈的迹象。

    他指着那处浅印道:“这便是水疫,虽然如今已经找到了应对良方,不过还是有些晚了。”

    岑宁拱手一拜,语气坚定道:“先生辛苦,不晚。”

    岑宁知道以祝春山的秉性,他留在此地是必然,但她并不知道祝春山自己竟然也染上了水疫,短短一句“找到对应良方”,其中必定包含了万千生死与艰辛。

    方纵游打断道:“除开这一条铁索,可还有进出侧峰的办法?”

    祝春山道:“没有,不算后山的吊篮滑索,铁索桥便是唯一的入口,我从未看到赵何方从别的方向进出。”

    陈妙音也在一旁摇了摇头,表示的确再无别的出路。

    方纵游却眼神一冷,重复道:“意思是,将这两处的铁索斩断,这侧峰便是一座孤峰?”

    先前他们一心等祝春山出来,便是笃定山中还有别的暗道。因为一旦这是座孤峰,那只需要带兵蹲守出口,待山中粮草用尽,那么陈赵二人死局已定。

    这不是负隅顽抗,是自寻死路。

    又或者他们的本意就是拖延?

    岑宁开口道:“还有一计。”

    方纵游示意她说下去。

    “既然祝公子与陈小姐二人能出来,那他们二人便能再回去。现在月光蒙蒙,江上又隔着水雾,由我与阿九换上陈姑娘与祝公子的衣物,极有可能混进去,至少也能混到近处……”

    “好办法”

    “不行。”

    这两句话几乎是同时从阿九与方纵游口中说出。

    方纵游凝眸瞪了阿九一眼。

    阿九立马会意道:“侯爷不用担心我,来到侯府的第一天起,我便下定决心为侯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祝春山拉过岑宁,温声道:“的确不可,万一走在桥中间被发现,你们必无生还可能。更何况,哪怕混进去了,你们两个都对里面的地形不熟悉,像无头苍蝇乱转,既容易被发现又容易感染水疫。”

    岑宁点点头,右手搭上腰间的小桃红,道:“的确是我思虑不周,阿九你待在这里,我假扮陈小姐与春山先生一并回去。”

    一切商议就绪,方纵游却迟迟不首肯。

    可他不首肯,便没有人能行动。

    岑宁戳了戳方纵游的胳膊,“小侯爷意下如何?”

    方纵游却回道:“你武功如此之差,是什么自信让你觉得可以全身而退的?”

    当然客观来说,岑宁的武功虽然说不上一流,其实和“差”字也挨不上边。所以忽然被方纵游质疑,岑宁先是愣了小片刻才反应过来。

    “今日既能救一城百姓,又能为侯爷分忧,岑宁即使不能全身已退也定会竭尽全力。”岑宁神情平静,肃然低声道,“更何况,阿杵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上去的,我得带他回来。”

    她也曾为了一己私欲,牺牲许多人,她也如同阿杵一般,在无数个晚上不停的问自己,为何无辜善良的他们死了,而如此自私的自己竟又能重活一次。她与阿杵说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呢。

    那此世,她便偏要让那些不该死的人,统统都活下去。

    她甩了甩手,将小桃红在指尖打了一个剑花,“侯爷曾说只护有用之人,今日可要保护好岑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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