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左手提着一个竹箱,箱子里面装着凉州后续事项的勘录。

    他朝方纵游颔首请示道:“侯爷,文书是放您帐中,还是此处。”

    方纵游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昏睡的岑宁,阿七心领神会,将文书归置到了一旁的书案上。

    万籁俱寂,偶尔传来几声夜鸦的啼叫。

    忽然间,方纵游翻看文书的手一顿。他的视线越过泛黄的宣纸,定定地看着床榻。

    随着李湛,李相宜,修凌厌的名字相继从岑宁口中呢喃而出,方纵游的眼神越发的沉。

    岑宁并非内京人氏,渊鱼观他也派人查证过。可岑宁此刻流露出的神情,显然与皇家、修家牵扯颇深。

    方纵游将文书放下,神色冷然,这其实与他先前的猜测相差无几。

    岑宁长于渊鱼观,在妄知道长死后,她携江团来京。无亲无故,却能在内京这个鱼龙混杂之地混得风生水起。下至市井上至权贵,均有结交。若她真的一清二白,才令人吃惊。

    方纵游的指腹缓缓摩挲过宣纸的纹路,在此之前他对侯府的情报一直很有信心。可纵然他有几种猜测,但无论怎么调查均一无所获。

    当然,其实他也并不真的需要去调查出个结果。光凭形迹可疑这一点,岑宁就绝无可能踏进侯府半步。

    可如今,她却踏进来了,还是自己默许她踏进来的。方纵游皱了皱眉,比起对岑宁的好奇,他更讨厌被人算计,尤其是身边之人。

    正在此时,岑宁不安地抖了抖睫毛,眼角挂上了一颗泪。

    由于这滴泪的时间,有些过于恰到好处,方纵游面无表情的站着看了一会儿。却瞧着岑宁的神情越发委屈,紧接着她泪如雨下,越哭越伤心,丝毫没有醒的意思。

    方纵游叹了一口气,将手覆上了她的眼眸,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却不料下一刻,在她口中竟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带着十分的委屈控诉道,方纵游,你与他们一样。

    方纵游奇怪道:“本侯什么与他们一样?”

    岑宁似乎又低语了一句。

    方纵游没大听清,待他想挨近听清楚些,蓦然腰间一紧,被一段白净的手臂牢牢圈住。

    往常岑宁的举止总是七分玩笑带着三分敷衍,而此刻她紧紧抱住方纵游的腰,表情委屈又幼稚,以至于让方纵游微愣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挣脱开。

    段将离早先就听说了付亦出事,岑宁被押,他心中担忧又为了避嫌,便特地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时辰偷溜来探望。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辰,帐里还有别人,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北平侯。

    段将离局促地定在原地,“末……末将拜见小侯爷。”

    方纵游深吸一口气,将腰间的手扯了扯,不料岑宁的手死死拽住他的衣角,不但没有挣开,反倒是将自己的外袍带了下来。

    “……”

    此情此景若是两人独处,那定是暧昧旖旎,若是三个人在场,那便是无比尴尬。可方纵游的表情实在是太过镇定,以至于段将离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保守了。

    见段将离神色纠结,眼神闪躲,方纵游替他开了口,“找本侯何事?”

    段将离耳朵一红,他若知道小侯爷在这里,打死都不会这个时候进来。不过倒还真有一件事情可以禀报。

    “末将在付亦的帐外发现了写东西。”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只奇怪的箭镞。

    这只箭镞有被灼烧的痕迹,箭杆已经烧毁,痕迹尚新。上面沾着些奇怪的粉末,做工精细但很明显不是军中的制式。

    不得不说,这只箭出现得很是时候。既对付亦之死有了合理的解释,也暂且缓解了岑宁的处境。只可惜,他向来不信“凑巧”二字。

    方纵游将箭镞接了过来,收入袖中,道:“此事你不要插手,有人来找你。你便答不知。”

    等岑宁辗转苏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上午。

    她没有着急起身,而是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左右看了看,帐中无人。她松了一口气,不过她转眼又瞧见了书案上的封皮印着熟悉的北平侯府封皮。

    这口气便不上不下,吊在了半空中。

    这三天她所梦之事颇多,难免昏睡之中说了些不该说的,惹人猜忌的话。虽说可以用梦中乱语搪塞过去,但她好不容易与方纵游建立起来的信任,怕是又所剩无几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将思绪压了下去,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她记得很清楚。

    岑宁将床头的小桃红打了个帅气的剑花,反手握住,眼眸漫上寒意,心中默念出三个字,陈妙音。

    可惜这份帅气并没有持续太久,三天昏睡未进食,导致她猛然起身时两眼一黑,差点又躺了回去。

    不过幸好书案上除了书,还有一碟糕点。她捡了一块丢进嘴里,心情稍好,是她喜欢的绿豆糕。

    岑宁将帐帘掀开一条缝,透过缝隙一看,外头果然有兵把守。不过今日的后营,显得往常冷清很多。她活动活动了手脚,对她而言,溜出去不算难事。

    不多时,她便发现了今日后营冷清的缘由。马厩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挂着明黄色流苏,这是辆宫车,皇宫里来人了。

    果然岑宁往远处一望,前营里营火通明,异常热闹。待她摸至近处,眼神一顿,心下暗惊。

    其一,送皇上口谕的人,她先前多半猜测是李湛的亲信,但来人竟然是修凌厌。

    其二,此宴虽是为皇命而设,但坐在上席的人竟然是陈妙音与方纵游,身负皇命的修凌厌与卫青竟然坐在侧席。

    不过她的疑惑之一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几名将士前来敬酒。军营内一般是严禁酒水的,除非有什么极大的喜事。

    她远远便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末将代众弟兄敬侯爷与陈姑娘,北平侯府之人果然具是人中龙凤,如今马瘟已除,消了我军一大隐患!”他又朝修凌厌道,“莫说一千五百轻骑,就是五千也是不在话下!”

    陈妙音连忙起身,乖巧地作出谦让之姿,避过了这一礼。方纵游伸手将她的酒挡了下来,又客气的与将士说了几句话。

    宴上觥筹交错,笑声频频,谁也没有在意暗处的这个角落。

    岑宁忽然发现,此时此景似曾相识。

    只是在凉州城时,陈妙音身负陈家罪孽处境尴尬,自己背靠侯府顺风顺水。

    而今日不过刚巧反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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