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喧闹的街道旁, 一间低调的日式小酒馆早早歇了业,挂上了打烊的木牌。深灰的帘布被层层拉上,昏暗的室内, 一男一女坐在吧台边,声音朦胧,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安室透看着面前肢体僵硬、面色闪躲的“苦杏酒”, 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放松些,相原,只需要露个大概的样子, 这里都是些普通人, 不会被看出什么问题的。”
“苦杏酒”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知道的……只是,前辈的气质实在太难模仿了。”
没错,看似坐在这里和波本对接的苦杏酒, 实际上是通过易容手段, 伪装成了前辈配合演戏的相原央。
组织对藤原寺初九的信任不多, 但还是有点, 给她重新发的联络机里安装了定位器, 却贴心地没放监听器, 初九为此开心了好一阵, 这代表着——起码她找人帮忙演戏制造在场证明的时候,没必要把剧本写得太完善,而扮演人选, 也不必要求有太高的职业素养。
而这个扮演她的重任,最终落在了与她身形相似的相原央身上。
她的任务便是伪装成苦杏酒, 在这间酒馆和降谷前辈一起坐上个把小时, 以此掩盖月野前辈的真正去向。
可怜的相原小姐只能经过易容, 揣着前辈带着定位器的手机,只身一人来到了黑暗组织的大本营。
——安室透选择接头的这家小酒馆是黑衣组织的产业,毕竟演戏的舞台还是搭建得离观众更近一些好。而这里面在某种意义上也的确都是些普通人——都是组织的普通成员。
苦杏酒的易容技术,因为不常用,自然说不上有多高超,但也绝非这些人可以轻易识破。更何况两位大人之间的谈话,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凑上来,只敢远远看着,等到有人问起来,他们反而会成为“苦杏酒和波本的确在这里呆了很久”的证人。
总而言之,他们只需要简单糊弄好这些“观众”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可相原央此刻就像是孤身闯入狼窝的小白兔,四周群狼环伺,怎能不叫她瑟瑟发抖。
幸好还有降谷前辈。
她遏制住自己快要感动得泪眼汪汪的冲动,定了定神,努力唤回那个冷静的自己。
安室透笑眯眯地看着她,适当提醒道:“如果实在放松不下来,就换个思路——表情可以更冷一点,对,把我想象成你最讨厌的那个人就行。”
相原央:“……我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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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真正的苦杏酒去了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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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
藤原寺初九摘下口罩和帽子,晃了晃头,看着面前神情冷漠的金发女孩儿,笑容和煦:“不进去喝一杯吗?”
“……”
“难怪雪莉会突然约我出来。”樱桃酒眸子里划过一丝了然,似乎还有几分微不可察的低落:“原来是受人之托。”
哎呀,好像不小心辜负了她的期待。
不过确实如小志保所说,比起从前,这孩子身上那机器人一样的冷淡感少了很多呢。
是因为对友情、或说真正的羁绊有了向往吗?
初九重新戴上口罩,粲然一笑:“进去说吧。我来,是想和你做一个小交易。”
会面地点选在一家开在小巷里、主打外送的甜品店,酒香不怕巷子深,纵使地理位置偏僻,这家店的甜品依旧销量很好,长期供不应求。店面不大,只有一张小桌,初九提前预定好,点了两杯咖啡和几块小蛋糕后,和樱桃酒面对面在桌旁坐了下来。
店主家的女儿,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大,扎着可爱的丸子头,穿着粉粉嫩嫩的公主裙,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给父母帮忙。看见咖啡做好后,更是立刻眼疾手快地接过来,迈着小步谨慎地端给她们,末了还不忘严肃地加上一句:“要小心烫哦。”天真可爱地让人止不住心底发软。
藤原寺初九含笑看着小朋友,接过咖啡的时候轻声道了句谢,又拍了拍她的头,看着孩子的身影渐渐离去,才转头对樱桃酒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金发的女孩儿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她应该说什么呢?说这样的孩子,在组织里就是废物一个,没有任何作用,也得不到任何垂怜?可这样的孩子,本也不需要到组织里去,终日和一群亡命之徒打交道,做些自己都辨不清对错的事。
“你看,这才是正常孩子们的生活。”
初九拿起咖啡抿了一口,皱了皱眉,随即勺了两块方糖加进去,轻轻搅拌:“在父母亲人的爱里长大,到年龄了就上学、读书,认识很多好朋友,可能还会在不应该的年纪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最后毕业,进入社会,找一份普通的工作,一辈子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过下去。”
“很平凡是不是?”
如果是以前的樱桃酒,她会问:“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现在,她只是沉默。
初九知道,她在动摇。
藤原寺初九需要情报。既然公安能往组织里安插卧底,那为什么组织不能悄悄渗透警视厅呢?可惜她和降谷都暂时接触不到这方面的秘辛,小志保所掌握的信息,又都是和实验相关的,要想知道更多,只能从其他人下手。
她最初选定的对象是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琴酒、朗姆,这三人堪称首领心腹。即便她原来在产屋敷大宅之行中巧妙地离间了组织与贝尔摩德之间的关系,她这么多年的根基,依旧不是虚的,手中掌握的信息一定不少。更何况,与其他两人比起来,贝尔摩德对组织的忠诚度最低——她是一个随心所欲的女人,又是“造鬼”实验的对象之一,只要利用得当,未尝不会是一个突破口。只不过和她做交易,风险也不会低到哪里去就是了。
毕竟,贝尔摩德一边笑嘻嘻一边背后捅刀子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
谁知宫野志保推出了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自从樱桃酒在产屋敷宅和“鬼女”打过照面之后,组织再没对她进行过记忆清洗,大概因为这份记忆是珍贵的“样本”——毕竟到现在为止,只有她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真正见过“鬼女”本人。
而放弃记忆清洗这一行为所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樱桃酒在这一年里渐渐有了“自己的思想”,不再像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偶,而是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贝尔摩德和朗姆并不能算是她的“父母”,他们与自己并没有真正的名为“亲情”的羁绊,自己听从组织命令所做的那些事,似乎也……
漂亮的人偶终于找回了一点自我,却对自己的存在和作为都产生了无法忽视的怀疑。
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她为什么要加入组织,她为什么不记得过往的一切,她原来……是个怎样的人呢?
于是她满心迷茫地找到贝尔摩德,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答案,但金发女人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疑惑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樱桃酒,你只要忠于组织就好了。”
她说:“组织就是你的家啊。”
组织就是我的家。
组织……是我的家吗?
那时,樱桃酒最终没有反驳,她只是趴在贝尔摩德膝上,深深地、深深地埋下了头。
而现在,苦杏酒笑着拿出一张照片,放在她面前,说道:“平凡也是一种幸运。这世上有幸运的人,就会有不幸的人,但无论是幸运还是不幸,都有属于自己无法抛却都过去,不同的经历才会造就现在的自己。那你呢,樱桃酒?你的过去是什么?”
照片上,金发女孩儿被一男一女围在中间,笑容灿烂,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小蛋糕,眼里映出蜡烛闪烁的光火,漂亮得像初绽的烟花。
那个女孩儿……和樱桃酒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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