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秦侯

    雍都为了迁都的事情,派了数名使者前往晋阳交涉。经过屡次使者往返,数度唇枪舌战,乔谖等人以秦川民意沸腾,京兆尹兼威烈将军实难平息民愤、雍都留守之臣对于将会降等任用十分怨怼为由,是哭诉也用了,义愤也面陈了,软的硬的全用上了。迁都的事情当然是已经改不了,而晋国公便与天子议定,至五月间,终究给了雍都一个差强人意的交代。

    雍都为陪都,仍袭用“雍都”旧名,所属官署、官员悉如晋阳,从前因西戎之乱而缺省的官吏,由雍都官署重新补齐拟定,交由朝廷议定后,由天子核准任命。

    威烈将军韩高靖因守秦土、拒戎狄有功,加为威烈侯、卫将军兼秦州牧、雍都尹,总领秦州事务,若有急务,可从权便宜处事,不必报知朝廷。

    韩高靖因其父为冀侯,以“子不僭父”为由,上表请辞封侯的朝议。然被天子与晋王杨晟岳等人以“国之大事,岂因私而废,若父为匹夫,则子不为国效力耶?”为辞驳回。韩高靖无法,只得书启父亲韩令德,报知此事,痛陈以“封侯”为“人子之耻”。韩令德亦告以“国事为重”加以安抚,韩高靖才不得已接受了封侯诏令。

    韩高靖跻身为侯爵,与各州诸侯同列,人称“秦侯”。

    而雍都众属的职位也因之比照朝廷拟定,当然韩高靖为了显示对天子和兼丞相、大司马之职的晋王以尊崇,不置丞相和大将军,御史大夫也由一雍都耆老虚领。九卿中只保留四卿,且所有官职都在名称上降等,但论实职却并不低。

    因不设丞相,便只设尚书台,以原郡国长史郭令颐为尚书令,领政令百官决策定议,下设左右仆射以及各曹从事官,分管机密、文书、政事的具体实施。原左司马尚书台为独立于朝廷外的单独官署,实为丞相职。

    而负责监督纠察百官的御史大夫一职,名位太高,秦侯辖制不便,则由从前一雍都故老虚领而已。而督责百官的职权,从前韩高靖任威烈将军时,这个职权由令狐嘉树实际担任,此时单独分出,则由新设的司隶校尉领实职。

    此外设廷尉,掌管法令,正直亦由雍都德高年老的士大夫领虚职,其实职则在廷尉正乔谖手中。如此安排一则为尊天子,二则因乔谖资历与身份皆不够。

    京城禁军按照朝廷原制是一分为三的,分属光禄勋、卫尉和中尉。若天子在朝,这三尉自是守护宫禁、都城、京畿的禁卫军,此时更可说是秦侯的常备军。

    光禄勋也为避朝廷锋,改为郎中令,下设郎中三将、中郎将、禁卫军,掌管禁军,负责宫殿、宫掖门户的戍卫,统称为“郎尉”,实际是禁军中最核心的部分。禁军分两支,为虎贲、羽林,其中虎贲由校尉钱斌领,羽林则由刚从陇右调回的原射声校尉庞峻担任。二者皆同属郎中令令狐嘉树麾下。按例,郎中令下文武及禁军本应直接听命于天子,如今实则为秦侯私属。此为郎中令下武职。此后,身为秦侯的韩高靖在郎尉中引入裁汰机制,并以战死勇士之孤儿充实其中,不过数年,郎尉成为睥睨天下的虎狼之师。

    郎中令下另设有谏议大夫、中散大夫、仆射、议郎等以备顾问,此为郎中令下文职,实为智囊团。其下文臣多由当初将军府司马、参军等从事官担任。赵允祀就担任中散大夫。其中议郎一职,品阶虽低,其职责却是与君主谋事,多选择世家清俊或各地推举的高才者。

    郎中令则由令狐嘉树担任,令狐嘉树不但统领郎中令下文武,当初二人所设密史暗间,乃至于秦侯府的戍卫等仍由令狐嘉树暗中统领。

    卫尉一署,自显德三年天子入晋阳时便保留下来,掌管皇宫各门及宫中巡逻,如今虽然宫殿已空,但亦善加护卫,此职自然保留。同时亦扩展兵力后,成为与郎中令并行的禁卫军,人称“兵尉”,也直接听命秦侯。卫尉的掌官为卫尉卿,由此时正在征伐蜀地的马汉阳担任。

    中尉,典司统领雍都五营并保卫京城。其掌官为执金吾,虽不直接掌握宫廷宫掖,但如今对于天子迁都晋阳,宫殿空虚的形式而言,可称得上是雍都的重中之重,由原中郎将曹淳兼任。其中蒋如意任京辅都尉,负责京城巡城及缉盗捕奸。

    而五大营是由原八大营统一整编而成,为雍都京兵,防戍京城,并统帅周围辅城兵。

    雍都五营各有属将,称五校尉,分别驻扎在雍都内外。其中窦延年代替庞峻为射声校尉,郭孝攸的越骑校尉,杨敦敏任步兵校尉。此外屯骑、长水三校尉亦由出身良家、能征善战的将领担任。郭孝攸因有功,除担任越骑校尉外,另外号为安远将军。五大营亦直接听命于秦侯。为防止将领为私,各校尉按时节调换。

    除郎中令下禁军、卫尉、中尉这禁军三营与雍都五营外属京兵,为京城直属常设军外。余者皆是杂号部曲与郡兵。郡兵负责守护各郡,一些重镇则由秦侯增派将领军士守城。杂号将军则是身份与待遇的象征。

    战时则调动各大营以及郡兵、军户,重新部署后,由临时任命的主将持虎符统率。

    姜恪深谋远略、屡有战功,担任中护军将军,辅佐秦侯参与军事决策,负责选拔禁军将领,实际军中权力仅次于韩高靖。但中护军职务至关重要,品级却低,所以又加封为中军大将军的名号。

    雍都各大门设城门校尉,制度仍如从前。而韩高靖已在数年之间换为自己亲信武将。同时如蔡远襄、唐玉、杨敦敏、徐广德、管培元等亦趁机拔擢。

    另,郡兵以及重镇要塞守将如前不变。

    此外在财务农事上,并不设大司农一职,唯设司农令,掌管秦川农桑事,掌司农令,行调动筹措粮草之权,由原典农中郎将袁晨担任。又另设统管盐铁、纳粮税收、财务出入的司农中丞,品秩在司农令之下,则将此职授予韩江。自去岁平蜀后,韩江归来,今年三月又往荆州去,司农中丞一职,唯遥领而已。平日庶务自有他选好的副手暂且打理。

    韩高靖除敦促各郡推举德高有才者外,还时常亲自巡察各地官署,若见到格外出色的便加以任用。其中一个小小郡署上计掾因勤谨非常,在被韩高靖单独传见时,见识凡,便授予郎中令下议郞,后数年终累次升迁,竟成为一代名将。

    如此人才之路上下打通,一些无职或职位低微的寒门士子见进阶有望,便重聚雁台,其中也出过杰出的人才。

    此外,唐玉被从陇右调回守萧关,原萧关守将徐广德则派往陇右,并加以封爵,分赏土地。管培员则成为散关守将。

    六月,秦侯府搬到更近子城的茂德坊。子城重新修整启用,各署依制迁入,行其职权,唯有宫城依旧封闭。

    又因宛珠为西戎左王诞下一子,韩高靖便遣使致贺。此事便落在通戎语,且曾被西戎左王青眼有加的顾显身上。临行他叫来顾显,密议引入雇佣西戎兵一事。

    “西戎地处偏僻,以劫掠为生,无非是趋利罢了。若我们以金帛为饵,未尝不可为我们所用。”

    顾显沉思道:“此法若真能用好,可驱悍勇之戎狄为我所用,获益实多。只是戎狄野性难收,不易节制,若用不好,只怕会引来祸患。望君侯三思而行。”

    韩高靖道:“当日你收伏那一百戎人的法子便极高明,他们如今不是对你忠诚不二吗?”

    顾显点点头,又迟疑道:“可是那毕竟只有百来个人,若要组建戎兵,只怕人多难制。仆不敢以秦川安危相试。”

    韩高靖便语重心长:“你阿姊……当日在蜀州和你说那些话,是盼你发挥所长,成为可用之材。”

    顾显听了心中恻然,云津在蜀州时确实曾对他说过戎人原来也是重实力而趋利益的,又问他是否想要有朝一日用这些戎人有所作为,那时阿姊便想好今日之策了吧。只是此后万事倥偬,且她说的实在隐晦,他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可是韩高靖仅凭由他转述的几句话,就遥会阿姊的意思,可见二人不但是两情偕谐,且胸中丘壑亦大抵相投。

    可是人间总有不如意,总教知音两抱憾,也许——阿姊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仆请竭尽全力,为君侯驱驰。”顾显道。

    韩高靖点头:“你只管放手去做,纵志骋才,不要有任何顾虑。若有任何差池,我自有善后之策。”

    不日韩高靖命顾显以和戎中郎将的身份出使西戎,而顾显不辱使命,在西戎左王的支持下联络西戎各部,组成一支戎狄军,为秦侯效力。

    顾显退去的时候,令狐嘉树才匆匆趋入堂上,二人来不及私话,顾显便略行了礼,令狐嘉树颔首还礼。

    直到顾显退出,韩高靖才问:“是武安的事?”

    令狐趋行上前,行礼拜坐,方道:“武安已经被豫侯世子从晋手中夺回了。”

    韩高靖听了似乎也不意外,淡淡笑道:“想不到豫侯这世子,倒有两下子。”

    令狐嘉树摇摇头:“还真不好说。豫侯世子几乎是兵不血刃就得了武安。杨治没撑到援兵到来就降了。豫侯世子却也有几分智计,入城后,控制武安军民,连一点风也没放出去。且又在晋军必经之路上伏击宋朗,那宋朗也非易与之辈,竟将伏兵灭了。谁知到了城下,却被城内城外两面夹击。晋军此时才知道杨治早降了,军心大乱,迅速溃走。好在当初他手下有个新晋小将建议驻扎在汝城接应,宋朗便命那小将留守汝城,等跑到晋的边地‘汝城’的时候,三万大军倒折了一半。此后倒是坚守不出,才留得这残兵,铩羽而归。”

    韩高靖道:“这宋朗也算是在沙场上历练过的,此番竟然吃了这亏。”

    令狐嘉树便叹道:“谁知道杨治竟然等不到援兵就降了啊。何况这豫侯世子也有几分心计,为引宋朗入彀,竟舍得白白折耗一支伏兵。”

    被宋朗灭掉的那伏兵,自然也是为了使宋朗相信虞奉安是在围城打援,那么晋军也就不会认为豫军已得了武安。

    “如此甚好,让晋、豫两州且争去吧。”

    令狐嘉树又道:“只是听说那宋朗被射了一箭,抬到汝城的时候,已经伤势严重了,不知生死如何。”

    韩高靖低头沉思,半晌对令狐嘉树道:“你说宋朗要是死了,谁高兴?”

    “豫侯当然高兴,但是晋王世子只怕更高兴吧。”令狐嘉树道:“宋朗固然不值得他怎么样,可是杨治成了降虏,又损了晋王一员上将,只怕这次晋王不会饶了他。”

    韩高靖摇摇头:“令狐,如果我是杨灏,就要好好借这次杨治的事情,做点什么,收拢收拢晋阳的人心。”

    令狐嘉树便笑着点头,以他们对杨灏的了解,这么好的机会,不干点什么才不正常。

    此后情形也果然如韩高靖所料,宋朗战死之后,晋王大为惋惜,杨灏趁机推荐宋朗担任校尉的堂弟宋希为征戍将军,虽未能如宋朗做到“四征”将军这样的上品大将,但也被重用。宋朗乃晋王杨晟岳看重的心腹,连带对宋氏一族也格外看重,见杨灏依旧推荐宋氏子弟,便极赞儿子的胸襟。而那个建议在汝城驻扎的新晋小将——石元鲁,因为有先见之明,且作战勇猛,击退了豫军对汝城的狂攻猛打,回来就迁调为卫尉属下的旅贲令,管辖禁军中最骁勇的宿卫。

    豫侯也并没有为难降了的杨治,不久便将他送归晋王,并修书愿两家休战,结为盟好。豫侯得了武安,心满意足,再无别的意图,又乐得送走了杨治这杀也杀不得、用也用不成的烫手山芋,还送了晋王一个大大的人情。晋王打落牙齿和血吞,接了杨治,褫夺一切官职,远远地赶到偏郡,幽禁起来,眼不见为净。连同杨治的两个母舅,和平日与他亲近的一些官员也罢黜的罢黜,贬官的贬官。

    “除了世子灏会有动作外,想必豫侯也不会闲着。”令狐嘉树又接了一句。

    韩高靖自然十分赞同:“豫侯别的不行,惯会弄些小动作,想必会拿杨治做点什么文章。他得了武安,便有小胜即安的心思,此人难图大事。”

    宋朗死后,豫侯放归杨治既送了人情,又狠狠地打了晋王的脸,乃日后之事,但他二人知己知彼,是以对后来豫侯做的事有所预料。

    令狐嘉树笑了笑,没有接有关豫侯的话茬,毕竟如今韩高靖的夫人是豫侯亲女。因想起顾显刚离去,便道:“方才尚书丞来此是否为了宛珠女公子生子的事?”

    韩高靖点点头:“也为了让他联络收用戎兵的事。”

    这事虽然机密,但此前韩高靖还是同郭令颐、姜恪两人密议过的,自然也没瞒着令狐嘉树。

    令狐嘉树便叹道:“可惜了,他阿姊的下落已经确定了,他这一去西戎,少则半年,顾参军如若回来了,他倒反而不能及时间见到,可惜了。”

    韩高靖脸听了,沉默了好一会,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来:“她果然在荆州吗?”

    还是五月间,韩高靖刚封侯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也许云津已经不在蜀州了,当初战乱遮道,向北通往秦川之路是不通的,向南便是如火如荼的战场。既然在蜀州找不到她,那么那些黑衣人劫了她,若不杀的话,那么唯一的途径便是从巴山之间的三峡道水路到荆州去。令狐嘉树心思转得快,便从慕容平川处下手去找。派出的人果然见了云津曾在襄阳一代出没。

    令狐嘉树只得说道:“应该一直是在荆州。”

    “在慕容平川那里?”韩高靖这语气,说是猜吧,其实已经十分笃定。

    令狐嘉树面有难色,终究说道:“也不算是吧,她所住的确实是慕容平川的一处别院。但慕容平川并不住在那里。”

    韩高靖已然想到当日成都一战时她应该是被慕容平川悄悄送出城的。他们听了那蜀州府将的话,先入为主地认为那些黑衣人是来劫她的,如今想来却应该是慕容平川派来救她的。如今这世道,像慕容平川那样的巨商大贾,如各州公侯一般,身边养些个死士府丁的,也是常有的。也是他们疏忽了,既然整个蜀地都找不到,若没死的话,那必然是出城了。也唯有那几家交了大额资财的富商巨室才能携带家属出城,慕容平川一定将她夹在家属中偷运出去了。

    可是自去岁至今,已历一载,她究竟为什么不回来呢?

    “她,一切都好吗?”

    令狐嘉树只觉这话委实难答,若说好吧,韩高靖必然该疑心她为什么不回来;若说不好吧,他大约该忧心。于是沉吟再三,道:“我们的人也没有太接近,只在襄阳城外见她四处游逛过。她还不知道我们找到她了。”

    韩高靖忽然问:“她没受伤什么的?”

    令狐嘉树最怕他这样问,搜肠刮肚地思来想去:“如今见着好好的,许是……一直在养伤吧。”

    令狐嘉树这样说着,心里却知韩高靖是不信的。又见韩高靖仍是那一成不变的神色,便提醒道:“如今五公子尚在荆州,不如让他去照看一下顾参军吧。或者干脆我们接回来?”

    “不必了,她能够安安静静地留在荆州,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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