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可会是白费了功夫?”
菡萏侍奉在谭太后身侧,出宫的马车刚刚出发。
天边的云霞刚刚散开。
朝阳漫天,温柔的阳光将霞光带来的五彩之色一并融化在了金色之中。
宫里已经忙活开来。
因为时间门尚早,谭太后没有特地起来,让她看来,纪芙薇是早晚会再进宫的,不管是以后想通了、成长了,长住在后宫中,还是后头进宫来短暂地谢恩或如何。
眼下短暂的分别算不得什么,她便也就没有特别改了作息时候。
纪芙薇也知道这一点,方才出门前在外头给娘娘们行了礼便做了结。
她当然不会盼着娘娘们为她一个小辈“送别”,早几天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给慈宁宫三位娘娘都准备了谢礼,又特地去磕了头,感恩这段时间门娘娘们对她的诸多照顾。
“怎么会呢?”太后身上披着件厚外套,坐在窗台前,没有起床,但看的方向自然是出宫的口子。
在宫中多年,她对内外事情自然算得上了解,宫门口的位置自然不可能记错。
她甚至知道皇帝出宫的频率,又是如何微服,在外行动。
也不是故意窥探帝踪,但谭太后对自己这个儿子还是不放心的。
许是亏欠了他多年,谭太后才免不了操心到现在,她也希望自己能安心颐养天年,但凭着萧晟煜的性子,她是怎么都放心不下。
都说金无足赤,白璧微瑕无可免。
有时候,不是过于完满才是美的,十是好数字,但大家都觉得九才是极数,单数总比那成双的更“稳妥”几分。
萧晟煜是哪哪都好,样样不差,天资过人,又胸怀大志,谭太后虽然不懂治理国家,但她分辨得出好赖,至少知道自己的这个亲儿子才是天生当皇帝的好料子。
但她也不希望他得了皇帝的那份薄情。
就似那微缺的月亮,萧晟煜眼下便是还差了些。
谭太后也会想,他在男女之事上的退避、迟疑与拒绝究竟是好是坏。
俗人绕不开生老病死,求的是个人的权力、金钱、寿数、家族和子嗣……
萧晟煜是有几分佛性的,即便是对佛不假辞色的谭太后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儿子似乎这么十几年来,是练出了些东西,至少说心境上绝大部分人都比不上。
但他好似又不是真的已经超脱到了世外。
若他真那般厉害了,慧智大师也不至于一直拒绝了他去。
虽然其中却有几分谭太后的不同意在,但大慈安寺拒绝萧晟煜出家也是很大一方面的原因。
“日久亦能生情,更何况本就是互有所感的男女……只待那情谊深重起来,是断没有靠硬压就能压下去的。”
谭太后摇摇头,没和菡萏说,瞧着高太妃的样子,就知道曾经一份被压抑的喜欢,能变成何等的样子了。
“越想,才能记得越深,心里的痕迹才越发消散不去,无法忽视。”
她心里再度叹了一声。
谭太后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过得那么辛苦,好在他已经处在了那个位置上,除了他和他自己过不去,旁人也没有能够勉强他的了。
更好的是,他寻上的人,此时也没有其他喜欢的人,虽然在男女情爱上不算开窍,但也不是一点儿不懂,只是心理上还没有做好准备。
毕竟除了爱,还有责任,但年纪小就是好,这都是能学的。
“那若是陛下真的借此机会,”菡萏犹豫了一下,迟疑地道,“似那道法里所说,度了这‘情劫’……又该如何是好?”
俗人是那般,但萧晟煜还是个佛门居士。
菡萏免不了多忧思几分,尤其是纪姑娘出了宫,到时候两个人还又是有了“分别”,宫里娘娘也没有帮忙创造机会、点拨一二了。
就怕陛下回过了神,自己给自己度化了。
“哈哈。”谭太后闻言便笑了,眉眼都舒展了开。
“那便是我儿的造化了。”
笑罢,她敛了喜色,眉目肃静而平和。
“慧智大师不也说他有此一劫吗?若他命里该是如此,注定是该当个和尚去的,我还能真的拿了绳子把他捆了,强迫他和人小姑娘在一起吗?”
“若是真的没有这个机缘,”她叹了一声,“我便是大罗神仙也改不了,反而给这世间门徒增一对怨侣。你没瞧着故事里牛郎织女要在一起,哪怕是王母划了星河,叫他们分开两地,人还是盼着鹊桥再会?”
“他们若真是那天作之合,自然会慢慢地走近。哪怕隔了住的距离,隔着身份的差别,隔着年纪,隔着性子……他们都会在一起。”
“我就是有王母娘娘的本事,也分不开他们。”
听罢,菡萏已经有数。
所谓事不过三,娘娘已经尽了所能。
不管哪边选了进或是退,她都会选择支持,不论以后是无望还是恩爱,人事已尽,只待天命。
“奴婢明白了。”
隔了一会儿,谭太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话虽如此,哀家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是叫莲心去伺候着吧,且看看两个人的情况。皇帝是不要人多操心生活上了,芙薇是个脆弱又玲珑的小姑娘,叫她多看顾一二吧。”
“是。”菡萏脸上笑容更深。
另一边,纪芙薇在青萝巷的照幽居重新住了下来。
随她跟出宫的,还是原来那几个婢女,天冬是领头的大丫鬟,辛夷、连翘也是一等,不过负责不同的方面。
另外几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是跟出来做洒扫的,出自慈宁宫,太妃娘娘们那儿的人手一贯多,分出来几个给她一点不辛苦。
至于小太监那是没有的,原还有个李顺的徒弟李全给她跑跑腿,纪芙薇自觉麻烦不到他们,加上作为李顺徒弟的李全也还算得脸,在宫里日子过得好好的,本身也不愿意出宫。
这样,纪芙薇顺水推舟,便顺利出宫了。
进宫的时候是轻装简行,但如今出宫却是大包小包的。
打头一辆是她坐的四匹白马拉的马车,后面乌压压地跟了四辆,都是装得满满实实,各种的赏赐、御用之物。
“可算是忙好了。”
纪芙薇叹了一声,坐下来喝了口水,是菊花茶,里头放了干果皮一并泡的,香味浓郁。
“主子,用些水果?还是让厨房做了糕点送来?”“都行。”
天冬于是让人两个都准备了。
水果是一盘摞起来小塔似的小橘子,又有一碗洗好的金桔,再有一碟切好的梨子,一块块的,银签子戳着就能吃。
糕点是新做的一套御用的珐琅葵花盒装来的,一小碟五香干丝,一盘五个不大不小的滴酥鲍螺,一碟四个还热腾腾的奶油松瓤卷酥,一碗牛乳酥酪。
“辛苦了。”纪芙薇先用了起来,婢女们则帮着将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陈列,该收入库房的收库房。
一个多月前离开的时候没有全收起来,只是该遮灰的遮着,当时大家都以为不会有出来的机会了,没想到又出了宫,甚至好些人算着,指不定没多久又要入宫,不过在伺候主子一事上还是不会马虎的。
“东西也别全拿出来。”想到什么,纪芙薇忙道,“指不定过段时间门陛下又要给我安排新的宅子,大略我也是不能常住在这儿的。”
纪芙薇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话说出口,还是觉得怪憋闷的,很不舒服。
她抿了抿唇,毕竟是惯会忍耐的小姑娘,她强迫自己忽视这部分感觉,面上露出个淡淡的笑来,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闪烁着水色的光泽,平白透出两分委屈。
所幸,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到了晚些时候,听得萧晟煜又带太医来给她复诊,她脸上便重新露出了真切的笑来。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出门?”
黄昏暮色时,纪芙薇还以为陛下会在宫里吃用完再说。
何况她今天刚出宫,他便也跟着一道出来了。
别的不论,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带你到外头吃,算……接风洗尘?”萧晟煜玩笑一声。
纪芙薇配合地跟着笑笑,又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还是要重新梳洗一下。
“好。”他眼里满是笑意。
旁人都是准备充足地来见皇帝,独她一个,自在得很,也不是不庄重,只是出门还要再整理一番,像是怕堕了他的面子。
他有心想说这些都是小事情,没得叫她辛苦,他也不至于因此被人小瞧了去,但看她已经高高兴兴地回房间门挑首饰去了,他便也不再多说。
“那便再等一等吧。”萧晟煜坐了下来。
他一身赭黑色的长袍,并不显皇帝的身份,没有龙纹在上。
但本身气度卓然,身居高位多年,自有不怒自威的内敛与霸道。
“陛下,用茶。”
李顺接过来,仔细地奉上,心里觉得陛下可真是给自己找事情做。
他不懂旁的,但叫他看来,这事儿就是太后娘娘不满意纪姑娘留在慈宁宫里,宫里空置的宫殿那么多,陛下把人安排去随意哪个都成,结果非得与娘娘对着干。
现在好了吧。
人才出宫,办事都定不下心,平时一个时辰三五件事情做完,今天三五个时辰,一件事情没做好。
也不知道又念了几个时辰的经书是什么用……还不是凑着时间门立马就出宫来了。
何必呢?
这种话不敢落在嘴边,脸上也分毫不能露出半点颜色,只是李顺也觉得无奈。
这大概就是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唯一不足的地方了。
这别扭劲儿……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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