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审案子的陛下,和平时的“大恩人”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不如说,其实是差了许多。
许是因为对着百姓,公开庭审,萧晟煜虽贵为皇帝,却并不十分拿捏架子,就连一身着装也是威严但又不会过分正式,并非他那套最繁复正式的明黄色龙袍配上冠冕。
纪芙薇撑着下巴,坐在窗台前,一双眼睛里盛着温柔的颜色,像是窗外的天空映在了她的眼睛里,但她脑子里还想着之前见着的不一样的陛下。
她穿了一条天缥色的蜀锦厚绒长裙,上面是鸾鸟衔金枝的绣纹,小袄外头再罩了一件厚厚的大麾,窗户微微开了些,却并不觉得寒凉。
至少现在,她手脚都是暖的。
登闻鼓的案子久久不能有结果,事情似乎是有些麻烦,可能是牵扯到了不少,尤其是关于侵占百姓良田的事情。
前后调查、取证,再在永平府当地查看情况,事关好些官员的乌纱帽,而干了类似事情的也不仅仅只有陈家旁支。
纪芙薇有快一周的时间没见着萧晟煜了。
她便只能回忆回忆之前见着的他认真办公的样子,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十分耀眼,连她自己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像是浸泡在蜂蜜水里,甜滋滋的,暖洋洋的。
陛下好似头顶的朝阳,他的光一直照耀着、温暖着她,叫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微笑起来。
“主子,该用膳了。”
“来了。”她道,“都摆上吧。”
冬天菜冷得快,她不愿意多折腾,只吩咐他们差不多时候就去厨房点菜,到点就拿过来,一取回来就摆上。
纪芙薇才上了桌,就见着了她最想吃的那道菜。
“是冬笋炒肉啊。”
早上想来的时候,不知道是犯的什么劲儿,突然就嘴馋了。
没头没尾的,纪芙薇突然就想吃笋,明明她窗前外头也没有竹子,更没有养过什么吃竹子的奇兽,可就是一下嘴馋得紧。
先前她随口一提,说想要吃笋,还想喝笋汤,没想到当天就给安排上了。
冬笋炒腊肉、菌菇炒青菜、豆腐炖肉糜、萝卜辣炖羊腿肉、清炒鹿蹄筋、板栗红烧肉,老鸭冬笋党参汤、当归甲鱼汤,另外还有几道甜品和水果。
米饭有北边儿的圆软米也有南边儿的长粒米,不喜欢的话还有脸盘子大小的做得特别松软的白面馒头。
“竟然还有绿叶菜,可真不容易。”纪芙薇坐了下来。
“主子喜欢吃蔬菜,皇庄的人自然会上心,厨房平时准备的时候都会多安排安排,”天冬笑道,“还有主子自个儿种的。”
“那可好。”纪芙薇笑了。
“说来也巧,因着主子也在种菜,皇庄的人便更加上心,说是搭了暖棚来,今年冬天已经收了一茬又种了一茬了。”
天冬想叫她高兴高兴,便有意捡着好事情说。
“听说,再试验试验,这暖棚种菜的法子就能往其他地方的庄子上推广推广,虽不一定能惠及每一家,但总归能使人在冬天多一些期待,蔬菜就是好的。”
这暖棚种菜的法子是前朝捣鼓后流传下来的,但因为种种原因到了本朝应用已经没有那么广了,首要原因就是现今的天比前前朝的天要冷得多,但这反而也体现出暖棚搭起来的厉害。
不一定是暖棚,据说还有专门的铺稻草暖种护地等的方法,陛下一直看重农业,到了今年也算是出了些喜人的成果。
在天冬嘴里,那自然是要与自家主子扯上些干系,这就叫做“好运”。
“晚上时候准备个肉糜炖蛋吧,撒些香油,但黄酒和酱油的味道不要太重。”纪芙薇吃着吃着就已经寻思起下一顿了,“不用两个大汤了,我一个人用一道汤就够了,也别太补,我怕吃着不舒服。”
“奴婢记着了。”天冬认真应下。
前段时间,纪芙薇换了日常喝的药。
她自己也隐约能感觉身体好了一些,虽不一定好多少,但至少到了冬天不至于浑身发冷到睡不着觉。
每天三次喝药,食物补着,再有推拿针灸,每晚还会药草泡脚,被窝都是汤婆子时刻热着,不管什么时候入睡,她都是暖暖和和的,半夜也有值守的婢女帮她把温冷了的手炉一类小物换成热的,连散了突然热气冻醒的情况都没有。
纪芙薇明显感觉自己过得舒服了不少,从没有这么轻松自在过,她以前冬天那都是一日日一晚晚熬过去的。
当然,还有个很明显的点是,她月信来得规律多了,再不是要么来个半个月,要么几个月没有消息的模样。
不会肚子疼到下不了床,也不会一直出血仿佛就要死去,纪芙薇自己觉得自己放松了很多,好似她和她的身体终于互相理解,于是互相都变好了。
吃完散散步,纪芙薇就该准备午睡了。
都说猫冬猫冬,也不知道是她进步了还是怎么的,最近她做作业的速度都快了不少,仍是恩人萧晟煜主要负责,不过他还另外找了个很厉害的女夫子,在他没有功夫的时候,由女夫子来指点和教导她的功课。
“我想陛下了。”
她心里嘀咕着,闭上了眼睛。
醒过来的时候,纪芙薇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是松软的,懒散中透着股惬意和舒心。
“陛下回来过吗?”
“没有。”
纪芙薇不多说了,这就在婢女的帮助下起身穿衣,重新洗漱上妆。
“方才你们在说些什么?”她问,“好似有些热闹?”
“辛夷寻上法子,可算是能关照她家中姊妹了。”
“嗯?”纪芙薇发出一点鼻音。
“都是主子心善,原她姐姐小产了一次,身体没大好,但那楼里妈妈不让请大夫,也不让她多休息,想逼她出去接客……是主子心善支了银钱去,才算是请去了大夫,和那妈妈谈妥了。”
辛夷在宫里那么多年,又不是个笨的,好歹也攒了些钱,但关键是她请不到肯去青楼给妓女们看病的大夫。
纪芙薇无意中听说后,顺口便帮了,给她支了个地方,最要紧的是她有那个面子请大夫,这才让辛夷的姐姐躲过一劫,不然若是小产没养好又接客,怕是更要折损寿数了。
“唉,”她叹了一声,“是个好事。”
“那主子如何叹气呢?”
“只是世间女子不易。”
说完,纪芙薇瞧着镜子里的人,露出了一点怔怔的神色来。
是了,这份苦她其实也是受过的,或者说梦里的她受过,她本该也是这般的命运的。
外室和那青楼女子,其实也差不多,不过是接待一人或是多人的区别,但若是混出些名堂来的名妓,其实也只有几个恩客。
若是遇上性子暴虐的,一样是要大受苦头。
“为什么这样的地方不能取缔了去呢?”她忍不住想,“青楼这样的地方,根本不见任何的好处,对女子尤其不公,满是残害折磨……”
纪芙薇知道这样的想法未免有些惊人,但却并不是没有来由的。
她一早便是不喜那些烟花柳巷之地的,她甚至知道萧晟煜也不喜欢,只是其根基之深,难于想象,才叫他努力许久,也不过是将将让着曾经摆在明面上的势头,变成藏在私底下的不太见得了人的东西。
纪芙薇于是又想到了辛夷和她的姊妹家人们。
他们是因为丈夫或是父亲获罪,受了牵连才被并罚的,固然可能是他们受了隐藏的恩惠,譬如家里当官的贪污被抓,那实际上享用到了赃款的大概率是全家人一道的。
可为什么男子没有罚入青楼的,女子就得去做那皮肉营生呢?
而且大家都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生意”。
青楼女子赎身的不多,完好地生育的也不多,生下来的孩子更多是没有身份的,养大的可能性都很小,或是成了那等弃儿乞丐。
若说是为了叫女人们多生育,也犯不上这样的法子,寻了理由让她们改嫁或是为奴亦可,侍奉一群并不缺钱的老爷们玩乐却显得非常没有必要。
纪芙薇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想法,但实在是太模糊了,太渺小了,她很快便想不下去,和婢女们说话去了。
天冬告诉了她一个新消息。
“陈家将那外室和外室子记入陈世子的后院了。”
“都晓得了?”纪芙薇惊讶。
“可不是呢。”
“虽说案子还没有个明确结果,”天冬说,“但大家都觉得那陈世子在牢里要不好了,一个准备科举的公子哥,居然关了快一周时间了,阅卷的大人们是疯了不成,哪里能叫他取中呢?”
“而且,现在百姓都传,陛下英明,绝不姑息,所以陈世子若是被罚得狠了,怕是陈家要断苗。”
陈世子没有嫡亲的兄弟了,他昌平侯府世子的位置还在手上,昌平侯府的爵位也不能没有继承人。
但他刚刚成亲,或者说是成亲当天被抓了,连洞房都没成,新娘子不可能有孕——这是大众眼里的看法,实际上如何他们心里都清楚,现在却没办法叫纪花梧肚子里的那个“合理”起来——可不就是只能够指望旁的了。
这下,那外室子反倒显得分外珍贵了。
“纪花梧可去看过她那牢里的夫君了?”
“没有呢,”天冬回答,“陈世子夫人不仅没去见过人,还找着纪家的人要闹和离,说是陈家骗婚。”
纪芙薇没忍住,轻嗤了一声,但想想这好像又很正常。
“不过,陈家不会放手的吧?”
“可不是呢。”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好一对据说恩爱难移、一往情深的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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