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纪芙薇心里略略缓和一二。
但脸上并没有透露这番心理变化。
虽然她不是多么藏得住心事的人,但纪夫人对她这个亲生女儿也没有的感情,直白点说她压根也没有花心思去了解她,更不会去探究她的心情。
纪夫人一番诉苦,在她面前又哭又闹地表达了对夫君纪老爷的担心,对亲儿子纪梶桥的忧虑,又狠狠地表达了一番对有所长成的庶子的不满,另外再愤怒地批了一顿那些“事多”的御史老爷,还表示了三公五侯原本是多么显耀,结果就受到了这般的待遇。
旁的不论,就这最后一点,虽然纪夫人没有明说,开了个头就被奶娘拦了下来,但纪芙薇还是当下冷了脸色。
纪夫人这是当着她的面,表达了对皇帝恩人的恼怒,但纪芙薇从不会觉得萧晟煜会做错什么。
就纪家这个臭德行,不败落才怪呢!
当下,心念一转,纪芙薇便表示了拒绝。
“女儿只是一介女流,哪里比得上您的花梧,四妹妹那样厉害,又嫁去了昌平侯府,您何不寻了她叫她好好帮扶弟弟,”她淡笑道,“当年您便说了,四妹妹才是您的好女儿,我只是个多出来的,梶桥又素来和花梧亲近……”
纪夫人脸色铁青,因为抽泣,面上的妆容都花了,别显出一股荒诞的惊愕来。
奶娘也愣在了那里,大概是没有想到都说到了这个程度,纪芙薇还是一点不低头,半点不松口。
缓了缓,纪芙薇又坚定而坚决地告诉她。
“不知道您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消息,只是您着实过于高看我了些,”她淡淡道,“女儿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明德夫人,比起您那些出色的儿女实在是差的太远,最要紧的是,我不过侥幸没有被向家安排与那亡夫殉葬,您又是如何觉得我会一直平平安安呢?”
纪芙薇当然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是很有道理,但偏偏结结实实地戳在了纪夫人的心口。
她情绪这般激动,也没有少了那几分说不出来的“愧疚”,当然她已经很成功地说服了自己,纪芙薇的命是她这个当娘的给的,她现在再寻她要几分好处,也是应当的。
只是问题在于——
“当年出嫁的时候,我还记得您和纪老爷等人的意思呢,自此以后恩怨两清,叫我也不要再以纪家人的身份在外谋求别的什么,更不要想回纪家讨得什么好处,要老实地做向家妇人……”
“咱们之间,大概几年前就已经两清了。”
纪芙薇看向她的好生母。
纪夫人气坏了,面上涌出强烈的羞怒,她涨红了脸,纪芙薇几乎要以为她要掀桌子了,但最终她也只是避开了她清明的目光,尖叫之后离开了屋子。
“送客。”纪芙薇看了天冬一眼,婢女立马领着纪夫人原送上来的礼物,连人带物一并送了个清楚,并打点了一路,不会有任何人多嘴。
待人走了许久,纪芙薇端坐在那里,迟迟没有说话。
直到黄昏时分,婢女来询问何时用膳,她才叹了口气。
“不知道陛下那里打算如何处理……”她叹一声,“我可不想再从纪家出嫁了。”
可不从纪家,那就只能指望向家。说句真心话,纪芙薇对向家的印象也没有多好,不过现在欺负了她的人基本都垮了台,不说前世子,就是恶婆婆向洪氏都已经夺权病倒,像是向六小姐那种也早在夫家吃了大苦头。
算来算去,和仅剩的向家人是没有太大恩怨的,但还是免不了心里多几分不舒服。
不过,她要是真的那么介意,也就不会答应向七小姐向和湉的邀请到向家做客。
过去的恩怨似乎已经了了,纪芙薇能感觉自己的心态发生了一定的转变,对向家自然也不似过去那般恐惧。
总归,她的未来只会越来越好。
晚些时候,萧晟煜与她一起聊天,听得她嘀咕白天事情,他给了他的建议。
“唔,向家的邀请啊,也可以,你去见见也好。”
纪芙薇自手上的绣帕上移开目光,通明的烛火映照在她的侧脸上,似乎连那几分柔软的细绒都衬得分明,如玉的面孔呈现出一种分外柔和的线条,一双瑰丽的大眼睛尤其漂亮。
萧晟煜穿了身玄色的简装,衣袍是金线所绣的升龙纹浮雕潮绣。
他头戴朱赤的玉冠,一头乌发束起,脸上是淡淡的笑容,目光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可是有什么讲究?”
“倒也不算什么。”
萧晟煜思索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
“不过,是向家里头的一点事情。”
“嗯?”纪芙薇愣了愣,“向家有什么秘闻?”
“这事儿估计向家的老国公也是才知道,虽然是朕私下授意布的局。”
纪芙薇眨巴眨巴眼睛,立马放下了手上的针线,做出一幅“愿闻其详”的姿态来。
“您和我说说吧。”她止不住好奇。
纪芙薇原本还以为那老太公是为了向家的继承人和爵位来的,现在怎么听着还有其他的隐情。
“其实也和爵位有关,不过牵扯到一桩旧事。”
老向国公向峰的头一任妻子走得很早,临终之前很不放心自己唯一的儿子,担心这位会因为没有生母支持而争夺不过其他子嗣——这位就是如今的国公爷向晋流。
“当时的武国公府比现在可要煊赫得多,朕的父皇、肃宗皇帝一直非常信任三公五侯。”
萧晟煜先和她简单解释了一下,大概是想着她要回向家,但如果一无所知可能会被诓骗了什么,所以从很早的时候起开始追溯。
“肃宗皇帝不喜宦官人员,但当时太监势力已经很大,于是他在燕京内外,用东厂锦衣卫来压制西厂的太监,同时在军政上,他任用了比较多勋贵背景的武官来保证皇权的稳固和统一。这是当时武国公府这位老国公爷能够挣得不小功勋的原因和背景,肃宗信任老国公。”
“到了厉宗皇帝时候,虽然老国公已经把爵位给了自己的儿子,自己去道观修行,但厉宗因为各种原因也需要扶持其他势力来保证朝堂的平衡,而他在登基时就受了勋贵家族不小的支持,于是在这个背景下向家又一次得到了不小的便宜,因此被重用。”
但遗憾的是,新的国公爷向晋流并不似自己的父亲那般在领兵打仗上有杰出的才华,比起实绩是远远不如。
另外三公五侯也不是每一家都在此时得到了飞速发展的机会,比如宣平侯府纪家,就没有吃准这个机会,到现在便成为了里头的末流,如何都追赶不上,甚至眼见着要更糟糕了。
纪芙薇也知道萧晟煜是断不允许这种“垄断”和过分发家发生在他统治的时候,在他手里这些勋贵都是被打压的。
有各种原因,一部分还是因为他们行为太过,但是不同皇帝的御下方式不同,选择自然也有不同的倾向。
“话说出来,这大略就是近几十年,向家发家的背景和逐渐确定他们是武官首官的原因。”
纪芙薇点点头,虽不能完全理解,姑且先都记在了心上。
“但是,老国公虽然本身实力过人,也挣得了不小的功勋,又有祖上传承下来的武国公一等爵位,但他在子嗣上一直不是很令人满意,向家的子嗣留得很少,当时都有传言是他杀伐太过,才有六亲断绝之嫌疑。”
纪芙薇很短暂地蹙了蹙眉头,虽然有些迷惑,心里觉得这说法有些奇怪,但想了想自己的遭遇,兴许是这些勋贵世家格外讲究这些命数、气运、属相之类的东西,文官武官家都是如此。
她安静地听下去。
“老国公夫人走得早,只留下了儿子一个,但当时其实后院的女人特别多,老国公需要多一些儿子来保证家里的爵位和资源。”萧晟煜道,“当时向家家大业大,开枝散叶才能保证他拥有的那些人脉机会等得到最大的利用,子嗣互相联络在一起,才是大家族发展的条件,只有世子一系是远远不够的。”
当时向家这样的大家族,拥有的资源超过想象。
不仅能够养足一个世子,还能再供养几个儿子出来,说白点就是捐官都能直接从五品开始。
要是每个都成了高官,那气数少不得再延续个三五十年。
于是,当时的向家后院就比较“乱”,倾轧严重,当然对外的说法就是老国公杀伐过重,留不住子嗣。
当时,后院内有好几支势力。
正夫人生下的世子属于是“独木难支”,但她又病得厉害,唯恐她走之后她的儿子也会得不到爵位早早没了,于是她想了个法子。
“向晋泽是庶子?!”
纪芙薇一惊。
外头一直以为,这位老国公有两个嫡子,一个是世子一系的如今成了国公爷的向晋流,一个是小儿子、被国公爷当着儿子般养着的向晋泽。
纪芙薇可从来没有在梦里记忆中听说什么,原来那向家小叔居然是个庶出的,和她的四妹纪花梧差不多的出身。
旁的她不太记得了,但她尤其印象深刻,他可是个相当骄傲的人,一直自信自得于自己的出身。
“许是因为老国公夫人将死,而老国公也确实意识到自己的世子缺少支持,便默许了将庶出的小儿子落到夫人的名下。”
但在这位老国公夫人之后,还有一位继夫人,但这位继夫人是扶正的。
按着当时的规矩,为了能够激励后院女人们多多在子嗣上努力,老国公出了个昏招,允诺养育有功的姨娘有可能扶正。
其中一个生了三个儿子的女人,就这样连同自己活下来的儿子一道,一起从“庶”变成了“嫡”。
但这也就成了家宅不宁的祸根,也是老国公夫人死前如何都不放心自己儿子的原因。
“竟是……”纪芙薇吃了好半天,“我在向家那么久,竟从来没有听到过一点儿关于这些的风声,只晓得老太公早挂单到道观去了。”
“人都被清理干净了吧,”萧晟煜并不意外,“毕竟是家丑,老仆都被处理了,而新的国公夫人向洪氏接手以后,手段也厉害,没有少做清理。没有人议论是正常的。”
老国公也是在扶正了第二位夫人之后,意识到事情的麻烦。
这位有三个儿子的夫人最后连同她自己一道,没有一个活了下来,老国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麻烦,最后将家业交给身为世子的儿子,也算了了了上一辈的恩怨。
“那如今……”纪芙薇迟疑。
“可若是那第二任夫人的儿子没有死绝呢?”萧晟煜神色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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