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一个可可爱爱、娇娇软软的的小醉鬼,萧晟煜难免感到了几分甜蜜的烦恼。

    这就好似吃到了一颗很想吃的但是味道微微有些发酸的山楂糖。

    即使萧晟煜并不嗜好甜味,也并不反感酸味,但出乎意料的感觉总叫人觉得十分“新奇”。

    困意弥漫在纪芙薇的脑海里,只叫她觉得晕晕乎乎,好像眼睛都睁不开了一般。

    但即使是睁开了,她也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是晃悠着的。

    所有都迷糊地笼罩上了一层宛若云纱一般的雾,界限像是浸了水一般,一下就晕染开来,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头疼,晕乎。

    “唔。”纪芙薇想揉一揉自己的脑袋,但最后只是勉强做了个在他颈侧蹭了蹭的动作。

    “呼。”萧晟煜舒了一口气,侧头看着怀中被他抱着的小姑娘。

    纪芙薇个子在女子之中不算高但也不算矮小,和他预估的差不多,即使是养了这么长时间,她身形上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最多说是脸上稍微涨了一些肉,但要他说,她腰肢还是一样的纤细,抱起来也是格外轻盈。

    “难受?”他心疼问她。

    纪芙薇一蹙眉,含糊为难的样子便叫他整个心都跟着吊了起来。

    固然心动,固然感怀,但见着她难受,萧晟煜也只是被更多的更强烈的怜爱占据心神,一刻也无法移开目光。

    果真是他的心尖尖。

    让他根本定不下心来。

    只要想着怀里的人,萧晟煜便会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变得滚烫起来。

    明明不是那等热血上头的年轻人,可他依然觉得自己好似被她强烈的生机和年轻的活力所感染,他好像不是而立之年的人,在这一瞬间,只是注视着他的时候,他的心便跟着熨帖而滚烫,被她的一切所牵动心神。

    他被她所感染,被她轻易地攻城略地。

    他的整颗心似乎只为她而剧烈地跳动。

    “唔,没事呀。”

    纪芙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说话的声音都好似在发飘,尾音轻得像是天上的云朵。

    好似羽毛轻轻地撩过他的心尖。

    萧晟煜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心神不宁。

    强烈的欲望伴随着她落在他肌肤上的轻柔呼吸而起,光是克制自己,他就好似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但萧晟煜只是轻轻地动作了一瞬,将她抱得更舒服了一些,带她回了房间。

    “怎么就喝了这么多呢?”

    他感慨。

    将纪芙薇放在床上,他却没有办法放开自己的手,只是依然揽着她在自己怀里,任由她抓着自己的一只手作弄。

    “我也不知道。”纪芙薇自己也有几分纳闷,因为酒气和醉意,她思维变得很慢,明明是简单的问话,她却要思考好半天,眼前也是晃悠悠的景象,叫她根本撑不起身子。

    纪芙薇依靠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萧晟煜抽了手,轻轻地给她按揉合谷穴,在替她按着太阳穴,半天之后她那种奇怪的晕眩感淡去了不少,但犯困的情绪变得更加强烈了。

    呆在他的怀里,她只会觉得安心。

    他轻轻地蹭了蹭,萧晟煜浑身僵硬,不敢乱动,更不敢叫她发现自己已经起了更唐突的心思,他生怕她被他吓着了,只能更为耐心地哄着,因为醒酒汤还没送来,他也不敢叫她就这样入睡。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实在是纪芙薇前言不搭后语。

    她想叫他留在这儿,想和他多说说话,萧晟煜腿间还硬着当然也不可能就此离开,更不想放开怀里的小姑娘,只是一样坐在床上,任她靠在怀里。

    他好像能明白她的心思。

    意识到萧晟煜暂时不会离开之后,纪芙薇于是嘀嘀咕咕地开始讲各种事情。

    她本来是想说今天的事情,想议论最近在宫外的发现,想提一提向晋汇将军给她送的厚礼和向家意图为她出嫁妆的事情,想……

    结果想的太多,被醉酒搞的浆糊一样的小脑袋和不甚利落的小嘴根本不听她的使唤,脱口而出的话便显得分外跳脱,还有不少支支吾吾压根叫人听不明白。

    半天之后,萧晟煜才知道她是喝了高太妃给的桃花酿。

    “那酒后劲大,本身瞧着不醉人,但一口一口下来,”他叹一声,“哪知道你这丫头这么没有分寸。”

    “娘娘……不会害我……呜。”

    虽然是个醉鬼,但纪芙薇直觉自己被责备了,当下就不高兴起来。

    和喝醉了的人是不能讲道理的,察觉自己被最喜欢最信赖的人嘀咕了,纪芙薇又委屈又生气又难受,连送来的醒酒汤都不肯喝了。

    就像是发脾气的猫儿,脑袋一转,虽然还在主人的怀里,可怎么也不愿意赏光一个眼神,那倔强劲儿,半天也消不下去。

    萧晟煜只觉得好笑又为难,连忙哄着。

    “没关系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朕与娘娘说去……”

    “不行。”她从他怀里转头,给了他一个没有什么力度的瞪眼,坚决表示自己对高太妃娘娘的喜欢和维护,然后继续用后脑勺对着他。

    “好薇薇,不和我生气了好不好?”萧晟煜轻轻地拉住她的手,“都是朕的不是。”

    “不是。”她又转过头来,很轻柔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您没错呀……呜呜,都是我的错……”

    纪芙薇又难受起来,怪罪谁她都不想怪罪他,何况她知道萧晟煜之前压根就不知情。

    “没有没有。”他忙搂住她,“不气了,就是一点酒,不算什么大问题,没关系。”

    “来,先把醒酒汤喝了,这个是甜的,我们喝半碗就是了。”

    知道纪芙薇就用了半壶,萧晟煜稍微松了口气。

    娘娘们那边的壶和其他的还不一样,太妃娘娘那的必然是装饰性更强的,那一小银壶只有可能是金雕玉砌,以好看为先,以盛酒为次。

    说是一壶,其实分量应该不多。

    只是那酒后劲大,高太妃是出了名的好酒量,自小就练起的水平,到如今也不是什么寒碜的“醉鬼”,和纪芙薇这种没怎么接触过酒又不是天生海量的人完全不同。

    “来,尝一点?”

    萧晟煜亲自接过瓷碗,汤匙舀了一小勺子喂到她的嘴巴。

    就像是个猫咪。

    纪芙薇先伸舌头碰了碰,然后立马收回了粉舌,咂了咂嘴,好像是在品味那个味道。

    虽然味道怪怪的,但确实是甜味的醒酒汤。

    纪芙薇没有注意萧晟煜突然幽深的目光,只是抓着他的手,将碗口喂到自己的嘴巴,咕嘟咕嘟几口就喝完了。

    等萧晟煜拿了手帕替她擦好嘴,纪芙薇好像没有那么困了,又慢吞吞地来了一句:

    “渴。”

    水一样送了过来。

    不管大太监是如何神色和心思的,萧晟煜一律不假手于他人,亲自喂她喝水喝汤,伺候她梳洗卸妆下珠钗,还叫人准备了一些糕点。

    纪芙薇吃了一块味道清淡的山药糕,似乎是压下去了方才那醒酒汤下肚之后奇怪上涌的苦涩味道,她就觉得吃不下了。

    看她又开始揉眼睛,萧晟煜稍微松了口气。

    “先睡一会?”

    “可是……”纪芙薇迟疑了一下。

    就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一般,萧晟煜微笑着哄她。

    “娘娘那里我会叫人去说一声的,不会让你错过时间。”

    “哦。”纪芙薇这下放心了。

    她闭上了眼睛,宛若个小虫子一般,在他怀里挪动了半天,又拉扯着薄被,最后在他的无可奈何之下,钻进了被窝里,安安心心地开始睡大觉。

    原本压下去的念想被她这么一蹭,又重新涌了上来。

    萧晟煜倍感无奈地看着她,最后只是轻轻地抚了抚她额头的碎发,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之后,他伏下了身。

    “真拿你没办法。”

    萧晟煜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重新替她将被子掖好,过了半晌之后缓过了神,这才起身。

    从里间卧房出来,到了屏风外头,萧晟煜重新落座,面上所有的神色都淡去,再不见方才半点温柔与笑意。

    “说说吧,怎么回事。”

    跪在门口的婢女们这才一五一十将前后说得清清楚楚,前儿在宫外的各种事情也都汇报了个干干净净。

    纪芙薇不介意萧晟煜知道,萧晟煜也想知道所有她的事情,两人之间自有默契,也犯不着下头人为难。

    “倒是有几分机灵。”萧晟煜虽好似在夸,但脸上并不见赞成或是应肯,依然是淡淡的,端的是不怒自威。

    “向将军是个聪明人,能领会朕的意思。”他心想。

    “一会儿叫太医过来。”想到什么,萧晟煜又吩咐道,“低调一些,莫惊动了旁人。”

    “可是为了纪姑娘……?”大太监冒然问了一句,萧晟煜淡淡一瞥,这就不再见多言的。

    纪芙薇在年后换了新的汤药,从原本的一天三帖、一周至少两次用针换到了如今一日一剂、半月施针。

    萧晟煜也知道这一点,能调养得如此快如此好,一方面是太医水平,药材用得毫不吝惜,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纪芙薇是个听话的病人。

    如今,她虽然称不上是特别健康到一点问题没有,但大半年的调养下来,说身子骨大致与寻常贵女相等是没有问题的。

    可眼下一下喝了酒,萧晟煜便忍不住担心是不是会与之前的治疗相冲。

    之前,纪芙薇忌口都做得很好,但没有想到高太妃娘娘会领着她喝酒。

    想到这里,萧晟煜又觉得头痛起来,高太妃也是个厉害人,连他亲爹肃宗皇帝在时,都奈何不了这位厉害的贵妃,萧晟煜也不好真的责备庶母长辈。

    这做不好的话,便会落人口舌,萧晟煜也不想处理不好反成一个难题,到时候只会让纪芙薇难做。

    思及他的小姑娘,他脸上神色方柔和了几分。

    气氛渐渐缓和起来,众人心弦也不由松了松,皇帝陛下没生气就好。

    众人并不知道赏花宴的结果如何,不过宫里娘娘做着样子,仍然顺序依次请了好些人家的适龄贵女,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统共二三十人得到邀请,只是两次宴会,皇帝一次都没有出现。

    大家也摸不准陛下的态度究竟如何,至于宫里的娘娘们,那也是不管怎么试探,都不露半点口风。

    这么多人里头,最能拿主意的,自然是陛下生母谭太后,但高太妃和林太妃与谭太后都是慈宁宫之人,想来应该也有几分面子情谊。

    可不管大家如何往宫里递话,等到庆功宴过去了,众人依然没有看见宫里的抉择。

    不过,坤宁宫还在修着。

    纪芙薇趁着这段时间,先去见了纯佳郡主,她这会儿正郁闷地绣嫁衣呢。

    虽然她是郡主,也不用真的亲自绣完一件衣裳,但该有的动作还是有的。

    眼下,萧纯佳和她的未婚夫虽然不能说是浓情蜜意,但处着处着,多少也不似最初的陌生,看着是有几分熟悉了。

    萧纯佳对这门亲事是没有什么意见,但她绣活不好,也没有耐心去做女红,哪怕是做做样子地动动手,她都不是很情愿。

    但兰阳王妃铁了心要她收心,旁的不说,至少要叫她安分个一两年,且先和驸马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她便是想去哪里逛都使得,夫家也没有理由强硬地指责她,兰阳王夫妇也能稍微放一点心。

    他们还想着生了孩子,人大概就会成熟了,类似这样的念头。

    却不知道萧纯佳虽然不反感这些,但那一颗心仍然是向往自由的。

    纪芙薇还见到了向家那位新的将军向晋汇。

    这位面子功夫可比她公公武国公好多了,自然品性等各方面也比对她多有觊觎那向小叔和前向世子要好。

    至少,纪芙薇还没听说过对方品性有瑕等类似的事情,后院也是安安分分,对她更是客气到近乎有些讨好。

    纪芙薇总觉他对她的态度不像是“拉拢”一个和武国公关系不睦的小辈侄媳妇,而是对某些贵人的态度。

    正因为此,纪芙薇揣测,他可能是一早猜到了什么。

    不过,有萧晟煜提前和她透过底,纪芙薇对此并不感觉惶恐,反而十分淡然。

    既然是她的陛下为她筹谋安排的,她自会好好地领受这份心意,旁的也用不上她多操心考虑了。

    “主子……”

    “怎么一脸为难?”

    纪芙薇放下练字的笔。

    天气稍微热了一些,不过春意还在,纪芙薇开着书房的窗户练字,屋檐下是一窝小燕子,鸟鸣声与花香味道交织在一起,又有书卷的香气弥漫在屋子里,她只觉得十分舒心。

    寻常若没有什么理由,婢女们是不会来打扰她学习的。

    纪芙薇跟着秦夫子学了有一段时间,现在甚至能够稍微做一首简单的五言律诗,不说多么雅致,但寻常的主题譬如“春”“春花”“冬雪”“新春”“年”之类的,她都已经尝试过,也得到了夫子的指点。

    她对自己的进步非常满意,夫子也很高兴她并没有因为新春假期而懈怠了功课,反而学习的劲头是一如既往的足。

    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她一心向学,婢女们轻易不会打扰她。

    甚至因为纪芙薇跟着萧晟煜学了连裁纸研墨都自己亲自动手的读书人习惯,她们在她练习期间都不会进书房来打扰她,更不会自作主张替她收拾什么。

    “是宣平侯府纪老爷过来了。”

    天冬一咬牙道。

    莲心姑姑留在了宫里。

    眼下明德夫人府上就是宫廷出身的婢女们在管着一众下人,仆役等则是萧晟煜安排好的,不会叫她有安全为题,更何况这附近治安极好,巡逻的衙役也都得了暗示,办事跑腿勤快得很。

    等赐婚下来,纪芙薇这边自然会热闹起来,还会有宫里赐下的专门的掌事嬷嬷来帮忙。

    不过眼下却是不需要发愁这些的。

    “他们夫妻可真像。”

    纪芙薇冷笑一声。

    她自然也看得出天冬脸上的为难。

    问题当然是出在这位纪老爷身上了。

    两夫妻都没把她当个人物,到她府上也不见下帖子,一面觉得她已经是外人了,一面又相当不客气,好似她一定要为纪家呕心沥血似的。

    人已经到了府上,当然是不好打发走的。

    至少,纪芙薇要是不出现,她想纪老爷是决计不肯离开的。

    换了一身衣裳,纪芙薇在心中暗自揣测,大概是之前的赏花宴叫这无利不起早的纪老爷又起了心思,觉得能够仗着是她亲生父亲的身份,继续从她身上攫取什么利益了。

    纪芙薇自己都猜测得到他会说什么,无外乎是纪家的风评相关的。

    毕竟,眼下在燕京城里,宣平侯府纪家的名声已经臭了。

    那些出嫁女就不用算了,就最近才出嫁的,比如四妹妹纪花梧,还有她那好弟弟纪梶桥,基本都是纪家“教子无方”的典型。

    若不是纪老爷还有个不算太差、还能指望指望前程的大儿子纪杉榡,只怕纪家如今风评要更差一些。

    就以这次宫里娘娘们以赏花宴名义,实际为邀请各家适龄贵女相看的事情为由。

    三公五侯里,除了犯错的几家,比如文国公府冯家和昌平侯府陈家,以及本身没有适龄未婚姑娘的几家,比如镇国公府王家,其他每家都至少有一个姑娘被邀请。

    纪芙薇也算在其中,但她并不是按照宣平侯府纪家嫡女的身份被邀请的,而是按照武国公府向家的明德夫人,这样一个身份被请进宫里的。

    换句话说,向家也不算“没落”,何况向晋汇将军的女儿其实是在邀请之列,只是她不是武国公府大房一支的子嗣。

    但宣平侯府纪家就不同了,这样看起来,那是结结实实的不景气了。

    不能在宫里说上话,不管是在皇帝面前还是在太后娘娘面前,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让沽名逐利的纪老爷足够不安了。

    他本身并不是有才干的人,只是仗着祖辈出息,另外便是他本身足够自私。

    眼下,他为了不叫人觉得他领导下的侯府变成了落魄户,可不就是找着能贴的贴了上来,纪芙薇自然是跑不掉。

    “纪老爷,坐。”

    纪芙薇勉强行了个礼,就以主人家的身份请他落座。

    当下,宣平侯爷纪的脸色便不是很好了。

    只是他多少还记得有求于人和这个女儿天生性子桀骜、给他那蠢夫人养左了,这才勉强按捺下来。

    和纪芙薇当时遇见一样自说自话、非常无礼的纪夫人唐荷差不多,纪老爷也没有什么心意。

    他稍微还记得要客套一番,但不管说什么,纪芙薇都是这样不冷不淡的态度,他问一句,她回一两个字,于是,纪老爷干脆咬咬牙,直接就将他早准备好的一大堆铺垫扔了出来,最后,再和她表示一番他这个当爹的不易和当侯爷的不易。

    “你想想看……”见她始终不为所动,原还装着哭腔的纪老爷这就收了脸色。

    要纪芙薇说,至少纪夫人唐荷是真心在哭,确实是控制不住情绪看着在难过,但人好歹模样不丑,虽哭花了个脸,可比眼前这皱成橘子皮的干瘦纪老爷装腔作势瞧着顺眼多了。

    纪老爷年轻时候是不丑,但不知道是不是纪芙薇越是了解,越是对他心生厌恶——

    以前,纪芙薇因为与纪夫人接触更多一些,难免对折磨自己的亲生母亲纪夫人更怨怼一些,但如今更懂事了一些,她反而能意识到藏在这事情背后的纪老爷有一颗如何歹毒的心肠。

    何况在意识到纪夫人可能是生了病之后,她总觉得纪夫人能成那样的性子和情况,说不准和纪老爷也有些干系。

    不过,这两夫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纪字,你早晚要改嫁的,又何必嘴硬至此呢?”软的不行便来硬的,纪老爷直接以纪芙薇后面的亲事为要挟。

    纪芙薇当下便冷了脸色。

    他便以为自己拿捏了这桀骜不驯的灾星女儿,又缓声说道:

    “你何不帮一帮你父亲我,与你亲生弟弟?不过是进宫去说说情,叫陛下或是娘娘松一松手……”

    纪芙薇脸色更为难看,但纪老爷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立马抓住了她的手,好似要做一番父女情深。

    “我知道你头一门亲事结得委屈,但你父亲我这不也是为难吗?那可是武国公府,多高的门第啊,我区区一个侯爷哪里拒绝得了,更何况你与那向二八字相合,再说向家也没有将你如何,还让你好好的到现在,更是得了诰命。”

    话里话外,纪老爷将自己甩脱得干净,并坚定认为纪芙薇的封赏是因为向家给她的安排。

    他私心里是瞧不起这个女儿的,但眼下不得不低头,这话便听着愈发刺耳。

    “既然你也去了那赏花宴,说不准有希望去搏一搏那后位……陛下又曾经于你有恩,便是你个寡妇当不成皇后,好歹颜色不差,你爹娘我们给你的资质相当可以了,到时候还能为你谋个妃嫔之位……待你生下了皇嗣,可不就是更加……”

    “纪老爷,我称您一声大人,是看在纪家传承百年的面子上,是看在纪家先祖跟着开国皇帝打仗于燕国有功而挣来的功勋上,这里头,是没有半分因为您本人的。”

    纪芙薇笑了,平静地掰开他抓着她的手,旁边婢女连忙上前扶住她,再不叫纪老爷有机会近身。

    “甭说我如今离皇后还不知道有多远的距离,那皇嗣更不知道在哪儿的天边等着……就是有了亲子,就是我侥幸成了皇后……”

    纪芙薇冷眼瞧着纪老爷被戳准了心思,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也断不可能为了您的纪家去和陛下求情。”

    纪芙薇说得一点不留情面,纪老爷的面色的当即就青了。

    若是现在她大弟纪杉榡继承了宣平侯府的爵位,那纪芙薇还愿意看在当年这个弟弟对她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的份上,考虑修复一下和纪家的关系,但为了自私自利的纪老爷和她那心肠歹毒的弟弟纪梶桥,那是想都不要想,更别说他还在那做大梦,指望她去左右朝政,影响陛下的念头。

    在他铁青的脸色中,纪芙薇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真不好意思,您说的我一句都不明白。”

    她又转头看向旁边的婢女。

    “辛夷,方才纪老爷可说什么了?”

    辛夷果然是聪明人,她听着那些话也心里一阵阵窝火,当下接道:

    “没有呢主子。”

    “你这个不孝的逆子!叫外头人知道了……全天下的儒生都要……”旁的说不通,就只能用孝道来压她,纪芙薇已经知道纪老爷那唯一一的“一板斧头”了。

    只是如今——

    这时候纪芙薇才觉得她的陛下深谋远虑,早为她做了准备。

    “纪老爷,我如今是出嫁女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府上不是一贯这样的规矩吗?”

    纪芙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看着纪老爷两眼直冒火星子,指着她的鼻子,半天却支吾不出一个字来。

    不打算留什么情面,纪芙薇继续说着。

    “您且放心,若真有那一天,向家来讨好我还来不及呢,向家的门第又高,未来又全全拿捏在了陛下手里……用不着您怄气为难,向家已经和我磕过头了。”

    “这一局面,不是您一手造成的吗?”

    “你这个逆女!放肆!”纪老爷恨不得亲自上前去掌抡她几个巴掌。

    但边上的婢女都不是瞎的。

    天冬和辛夷一左一右护着她,绝不叫纪老爷再靠近她半分。

    若今天真叫他碰着了纪芙薇,叫主子受了欺负,那他们这些下人一个都别想活,陛下首先拿他们是问。

    “怎么,只准您装聋作哑,不准我耳目闭塞了?”纪芙薇越说便越发觉得快意,也不吝啬往夸张里说,放狠话嘛。

    “而且,如今全京城人都知道纪家犯了事。临近殿试,举子们全在看着呢,我要是开了口那就是妖言惑众,但我若是趁机举了罪……谁不夸我一句大义灭亲好呢?”

    这当然是不成的,忠孝不能两全,纪芙薇她要真的想做什么,非得把场面弄圆笼了不可。

    咄咄逼人、再踩上一脚自己的血缘亲爹,写在史书里都会永远地记着,尤其那些史官儒家出身,又基本都上了年纪,不见得看得起女人,稍微偏那么一偏,她不想以如此难听的名声陪伴在萧晟煜的左右,在他统治的痕迹里,尤其她还是个早定下的准皇后。

    她的陛下已是足够无瑕,十几年来克己复礼,看上她一个寡妇已经足够出格,若再是个无情无义、不忠不孝的寡妇,人肯定会说一句他瞎或是□□熏心,然而她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不存在任何男人对女人的强娶,只有他特有的身为成熟的男子与礼佛的皇帝的包容与温柔。

    她确实应该要考虑把自己摘出去,实际上他也已经为她布好局了,要换了继承人世子的向家是一,更有其他名声是二。

    很快,气走了纪老爷没有多久,外头便悄然传开了。

    将消息递进宫里,得了个“安心”的回应之后,纪芙薇便继续自在地在她的府上关起门来过她自己的日子。

    任凭外头如何流传,将她的名声彻底炒热起来,明德夫人的各种美名宣扬不止,文人墨客争相书墨。

    提前得到了消息,纪芙薇回到了由老国公统领、武国公和向将军争锋的武国公府。

    直到大太监带着圣旨到来。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明媚晴天。

    似乎一早喜鹊就在枝头鸣叫着,早早地预兆着什么。

    看起来只是平常的一天,但注定会在整个大燕掀起震荡。

    但,萧晟煜和纪芙薇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也时钦天监算好的日子。

    得到天使到来的消息,众人心思各异,但都整理好了衣衫,到正厅顺从跪下。

    前面开篇一段,是夸赞的明德夫人的美德,甚至还与她“大义灭亲”不为私利,给纪家方便有关,以此来体现她的忠君爱国,又多次反复强调了她对向家长辈和宫里娘娘们这些长辈的孝顺有礼。

    当然,用词都是非常华丽且含蓄的,并没有直接点出某一个事件,只是堆叠了大量的美誉。

    说的她这个当事人都有些震惊了,但好歹历练过,她面上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

    不多时,大太监话音一转,便道:

    “……故而,两宫太后与皇帝皆言其不易……”

    大致依然是夸赞纪芙薇行为的,不过这里便明确地表示了宫里的认可。

    这么一大段结束,众人心里皆有数了。

    纪芙薇眨眨眼睛,也没有想到萧晟煜都快把她夸出了花。

    紧接着,是封后诏书的正式内容。

    上半篇大概是讲的萧晟煜本人的功绩和相关内容,纪芙薇猜测这是内阁大臣写的。

    “……故芳流彤史,纪氏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贤臣。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

    这是有史以来,最长的皇后册封了,几乎所有夸赞的字词都被用在了上头,那长长一串的赐封名头,有善、有德、有恭、有顺,还有孝。

    燕国以孝治家,孝悌之道又是儒家之本。

    萧晟煜是绝不允许那样极其严重的恶劣名头落在她的头上的。

    他们也永远不会轻视,有时候这个“孝”字,是真的能压死人、逼死人。

    但同时,这也是维持稳定,统治一国的最好工具。

    待成了皇后,到时她便知道,这虽重要,却也不是唯一。

    皇帝是唯一可以胡来的人,皇后有仅次于皇帝的权力,但萧晟煜不愿胡来,不想做厉宗、哀宗做过的那些事情,他自己为自己划了尺规,只会更严格地要求自己,不然大燕也不会如此再续气数,他不想让燕国在他手里或是在他之后不足三世而亡。

    纪芙薇愿意遵守所有他的规则,除了他们不能相爱与他们不能在一起这件事情。

    但好在,一切的困难都过去了。

    他们终于突破了阻碍在他们之间的种种困难,陛下不再坚持他的清修,娘娘们不再如最初那般有不少的反对意见,最重要的是他们彼此相爱——

    她成为了他的准皇后。

    在场一片寂静。

    纪芙薇能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面前是大太监笑呵呵的甚至带了几分感慨与鼓励的眼神。

    她不知道向家众人是如何的心思,但她注定要从向家出嫁了,与她亲近的向晋汇将军一系也必然受益,为了稳固这份关系,也为了让江河日下的武国公府能够走得更久一些,他们只会对她更加好,以维系联系。

    想到这里,纪芙薇便觉得她的陛下对她实在是太好了,他当真为她铺垫好了所有。

    在寂静中,纪芙薇恭恭敬敬地叩首跪拜,声音清脆。

    “臣女纪氏,领旨。谢陛下万岁,谢娘娘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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