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套房内重归寂静,跪坐在柔软的床垫上看着一脸呆滞的人,为了防止他没听清林安又重复了一遍,流利的德语主谓宾动词语法完美的无可挑剔,是放在德语教材上也没有问题的程度。门口土生土长的柏林人士依旧有些皱眉,不得不承认这地道的柏林口音缓拯救了这些天来,被那些带着强烈波兰腔的残破德语折磨的耳朵。

    如果没有刚刚的问题,他会调侃一下这位语言大师尚未被带跑偏的口音,以及她是怎样从瑞士跑到波兰华沙的,他有时间也有兴趣听她讲这一年中的奇妙旅程。

    艾德曼幻想过他们重逢的各种场景,也排练过好多次见面后要说些什么,为此他甚至根据场景不同写了一篇论文报告出来,向上帝发誓这可不比写作战报告轻松多少。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见面第一句话,是她询问一个青年的事情,为了防止没听清她甚至又重复了一遍。听着那依旧流畅的德语,将手中装满点心的袋子像前一周一样放在床头柜上,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那消瘦下去的脸庞,艾德曼觉得不仅是嘴里有酸味,此刻他的喉咙食道乃至胃都像被浸泡在醋缸里一样。

    "没有你说的那个青年,昨天只有一个喝醉酒的老瘸子因为打架被带走了,或许那个人应该去医院看看眼睛。"

    将军/帽放在床头处,看着面前人那放松下来的神情,艾德曼觉得自己需要吃点东西来压住嘴里的酸味,打开纸袋拿出一块培根卷,再将袋子递给面前的人,酥脆的培根并没能缓解那股酸味,"培根卷和莓果派,你这一周吃的最多的两种点心。"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拿起一块莓果派啃起来,新烤出炉的点心还带着温度,一些饼渣掉落在洁白的被子和摩西身上。

    "这你就要问问摩西,是它先发现了你。"将沾着油的手套脱掉,翘起二郎腿他现在想听听这位小姐的解释,"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同理等价交换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吧。"

    "你不是应该在瑞士当家庭教师吗,怎么现在跑到了华沙。"

    啃完手里的莓果派又掏出一个培根卷塞进嘴里,对这个问题林安并不感到意外,如实回答她想到了梦中的丽薇奥特。

    讲完自己离谱的欧洲之旅袋子里的点心也被吃光,低头戳着摩西的天眼房间里又陷入了寂静。笑着叹了口气艾德曼觉得自己应该去学学算命,但同时他也担心那二十天的战斗有没有给她留下伤害,她较离开柏林时瘦了很多,回忆下昨晚手上的重量,艾德曼觉得补充营养的计划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你昨天晚上发了高烧,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就擅自带你来了酒店,不过你放心昨天晚上我住在乔纳森那里,建议你休息两周等身体彻底养好后再考虑接下来的事。"

    递过一杯温水艾德曼看着那空荡荡的手腕,很瘦而且是那种不健康病态的瘦,没有多少脂肪包裹的手腕上那块小骨头凸起的很明显。

    还有两天艾因斯先生就会来到华沙接管一切,还有将近一个月就是圣诞节,看着那黯淡无光的黑发他脑子里有着疯狂的想法。

    "我要回家去,她们现在应该很着急。"

    从床上起身穿好鞋子和大衣,背上皮包她背对着艾德曼,梦里答应丽薇奥特的话此刻全部作废。梦终究是梦,她无法在此时华沙的环境下将那个羞耻的问题说出口,她不想被丢进集中营也不想让艾德曼提前进监狱,就如她所说1938的事就留在1938吧。

    跳下床跟在林安的身边,欢快的摇着尾巴摩西只觉得这是普通的饭后散步,它已经好久没和妈妈一起散步了,兴奋的吐着舌头转圈它迫不及待的跑到门口。拿起军/帽戴在头上,略微散落的金发彻底被压在漆黑的帽子下,帽檐被压的有些低,微微抬起头林安只看见了那双蓝眼睛。

    "一起坐车走吧。"

    "我可以自己回去,你应该还有工作要做。"

    "今天休息。"看了眼对方那过细的腰,艾德曼控制住自己伸手掐上去的冲动,她瘦的太病态了,"如果你又晕倒的话会很麻烦。"

    看了眼穿戴整齐一脸人畜无害的家伙,歪着脑袋林安思考了下两种回家方式中,哪个更能让福杰太太接受一点,但很显然这和交通工具无关,哪怕是骑着马只要是和艾德曼一起,林安敢保证福杰太太绝对会/操/着擀面杖将她赶出去。

    既然都是一样结局她肯定选更舒服的那条路线,微笑着推开门两人一狗向电梯走去,就像在柏林偶尔那么几次趁天黑出去遛狗一样。一是摩西太大只会吓到人民群众,二是柏林夜晚的街头没有多少人,借着夜色的掩护两人可以比白天距离更近一些,甚至好几次一些路过的德国人都对他们送以调侃的笑意。

    走到电梯口林安能感受到较之前更不友善的目光,博切利酒店很大但员工总共就四十多个人,看来昨天晚上自己睡在一个党/卫/军/军/官房间的事已经传遍全酒店,等待电梯的空档扭头看见了满脸鄙夷的凯莉,后者则迅速的移开目光,好像和她对视一眼都会沾上讨厌的女巫诅咒一样。

    走进电梯林安想到了那些穿梭于宴会的华沙女郎,站在宴会厅中的她们光彩夺目,姣好的容貌曼妙的身姿和优雅风趣的谈吐,如果没有战争她们一定会在自己的领域大放异彩,酒店很多服务生都曾羡慕过她们的一切。

    而当宴会结束在酒店后厨的灶台旁,那些精致的女郎们被贬到泥土里,服务生们聚在一起谈论那些客房里出卖灵魂肉/体的叛徒,她们讲诉着在客房里看到的旖旎风光推测着那些香/艳场面。端着水杯她们肆无忌惮的讨论哪位女郎堕落的最彻底;哪位女郎出卖的肉/体灵魂最值钱。

    曾经那些女郎们都有着自己的名字,而在油腻厨房的灶台旁,她们被冠上一个新的称呼【德国/妓/女】

    而从今天开始林安也有幸加入了这个行列里,向德国人出卖肉/体的女巫绝对会成为灶台旁经久不衰的话题。白了眼让自己遭此境地的人,林安觉得自己还是跑路比较好。

    汽车行驶在路上,为了让自己可怜的小副官多休息一会,艾德曼并没有叫上已经睡成猪的乔纳森,坐在驾驶位上他听着林安的指示开着车,后座上摩西吐着舌头看着街景。从社交礼仪来看坐在后座是很不好的行为,但此刻林安不准备和他离得太近。

    她嗅觉很敏感,狭小的汽车内她能闻到艾德曼身上熟悉的味道,咖啡肥皂和加热到某个程度的发蜡味,这些气味曾在夏天一直萦绕在她的鼻尖,时间长到她以为德国男士身上都是这个味道。

    不过很显然那只是她的管中窥豹,同样是男士克莱文身上就什么味道都没有,如果刚被凯瑟琳揍到趴在地上的尘土味不算的话。

    车子停到老旧的公寓楼前,拔下汽车钥匙艾德曼本想绅士点帮她拉开车门,可对方并不需要他的帮助,拉开车门看着窗帘紧闭的三楼,深吸一口气林安想不到要怎么解释跟在自己后面的人,看样子他颇有送人送到最后一道门的意思。

    几个小孩本在公寓大门口玩着自创的游戏,但当他们看到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时,丢下手里的石头布块他们迅速逃跑。看着远去的孩童艾德曼早已习惯,或许回去应该对着镜子练习下面部表情管理,很多人都说他常年冷着脸简直是暴殄天物,真是听着就很恶心的形容。

    老旧公寓隔音不是很好,站在福杰家的房门前两人听到了妇人的哭泣声,对视一眼林安掏出钥匙回到了这间小房子。听着门锁旋转发出的咔哒声,右手不经意的在腰间皮带上拂过,艾德曼不觉得会有蠢货在白天对一个军/官行凶,如果真的有他也不介意让那个家伙体验一下鲁格的滋味。

    客厅沙发上已经恢复一些的福杰太太正用围裙抹着眼泪,失踪一夜的尤里正低着头站在母亲身边,他左半边脸上有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想来是福杰太太关切又愤怒的情绪爆发了。两个姑娘双眼红肿,珊莎本就蓬松的头发此刻乱成了鸡窝,当然艾莉亚也炸毛成了一只小刺猬。

    听到门口的声音四个人都停下了哭声,当确定老师完完整整的出现在门口后,来不及穿上拖鞋两个姑娘飞奔扑进林安怀里,失去母亲的两个孩子无法接受老师也离开,积压许久的情绪此刻全部爆发。

    安抚着压在自己身上哭泣的姑娘们,抬起头林安看见了福杰太太那惊恐的目光,还要尤里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恨。

    坐在沙发上林安有些尴尬的撸着摩西的头,珊莎和艾莉亚坐在老师身旁不知所措,另一侧沙发上福杰太太搓着双手,一滴冷汗从她光滑的额头滑落。

    "发霉的天花板,只剩下一碗的面粉,两个土豆和一块肉干。"在小公寓里巡视一圈,背着手艾德曼皱眉看着这糟糕的环境,"我想这并不适合养病。"

    "我在酒店工作可以带食物回来。"流利的德语交流听的四个人疑惑不已,低头看着有些破损的鞋尖,林安庆幸自己没有脑子抽疯教两个孩子德语。

    "或许你可以考虑下回德国住一段时间,你身体一直不好,这里的条件根本不适合你疗养身体。"

    "我要照顾我的学生,九月前她们的母亲在什切青处理工厂事务,但快三个月过去了或许她们已经死在炮火里了。她们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了,我不能抛弃她们。"

    "你可以带着她们去博登湖,我的…我认识的人在那里有一间房子,你们可以在那里生活的很好。"

    "你不需要这么做。"

    听着自己完全不懂的德语,艾莉亚悄悄抬头看了眼那个穿黑衣的男人,她记得很清楚是在火车站和老师亲密告别的人,看来她猜的没错那位英俊的男士的确是一位军/官。

    她记得尤里说过,穿黑衣服的德国人是最可怕的党/卫/军,他们是希/特/勒的疯狗,没有所谓军/人的高尚品德。

    "你该走了。"抬头看向皱紧眉头的男人,林安苦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谢谢你送我回来,长官。"

    该死的又是长官这个称呼,他宁可被叫做沃尔里希先生都不想被她叫做长官。皱着眉艾德曼真的很想将她塞回车上,然后一脚油门回到柏林或者博登湖老家,什么波兰华沙老师学生都滚去一边,在经历三个月无休止的地狱后他需要休假。

    闭上眼呼出一口长气,艾德曼觉得频繁阅读圣经并没有让他心神宁静,无奈的唤着摩西的名字他要离开这间低气压的小公寓。今天出来的有些急,他有两件一模一样的黑色长风衣,那块小手表被他揣进了另一件的口袋,不过时间还很长,他有的是机会将这块颠沛流离的小手表还给它的主人。

    门被关上屋内回归寂静,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又远去,长叹一口气林安用手捂住脸,此刻她无言面对福杰太太。

    三个孩子都被赶进了最里面的卧室,感受到身边沙发的塌陷林安知道是福杰太太,说实话哪怕现在福杰太太骂她揍她一顿,林安都能坦然接受。

    但没有打骂,一只厚实的手臂搭在背上,手臂轻轻用力她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可怜的孩子啊,对不起,那个该死的家伙都对你做了什么啊,对不起,因为尤里你…"

    眼泪从指缝中滑落,靠在温暖怀抱里林安解释着事情不是她想到那样,但带着哭腔的解释在福杰太太看来只是少女的逞强。安慰着怀里呜咽的姑娘,福杰太太心里诅咒着那个该死的德国佬。

    从九月以来一直是她将别人抱在怀里安慰,没有任何理由林安必须瞬间成长起来,可谁还记得她也只是漂泊在欧洲的孤女,没有一个亲人和朋友在身边。

    泪水不间断的从脸上滑落,林安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蠢货,明明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历史,却还是靠近那绝不该触碰的人。

    她就像夜晚的飞蛾,明知那团火焰会毁掉一切,却还是不听劝阻的向那飞去。

    一整天林安都趴在自己的小床上,裹紧散发着霉味的被子只露出脑袋,坚硬的床板硌的她腰痛。外面尤里被福杰太太用擀面杖打了一顿,两个姑娘懵懵懂懂的看着变成蝉蛹的老师,福杰太太发话谁都不要去刺激这个可怜的姑娘,她现在需要安静的空间疗伤。

    虽然这伤都是福杰太太自己脑补出来的就是了。

    下午四点将最后两个土豆洗干净,福杰太太发愁着明天的晚餐,艾德曼说的没错,这个贫瘠的家绝不适合病号疗养。敲门声从老旧门板上传来,打开门珊莎看见了一个背着枪的士兵,那个士兵头上戴着钢盔,圆圆的脸上那双蓝眼睛格外坚毅。

    "你们的东西。"

    一个装的鼓鼓囊囊的纸袋被塞进珊莎手里,任务完成后圆脸士兵毫不犹豫的离开,只留下满头雾水的珊莎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狗/娘/养的东西!他以为自己是什么慈善家吗!好好的姑娘就值这些东西?该死的德国害虫怎么不赶紧死掉!"

    咆哮着用菜刀切硬的和石头一样的肉干,此刻福杰太太就像一头狂怒的母狮,如果条件允许她肯定会用刀子将那个德国人剁成肉沫。被咆哮声惊起裹着毯子林安看见了不知所措的珊莎,以及她手里那个鼓囊囊的纸袋子。

    接过那个纸袋子坐在沙发上林安一件件将东西拿出,小麦粉面包新鲜牛肉土豆洋葱胡萝卜苹果,甚至她还翻到了两块香皂和一些消炎退烧药,这些在眼下华沙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特别是药物。

    肥皂被丢到卫生间的洗手台上,三个红彤彤的苹果被分给眼睛红肿的孩子们,走到厨房她挽起袖子帮忙准备晚饭。

    "你可以把这些东西丢出去……"

    "吃吧,家里很久没有新鲜肉了。"

    洗着胡萝卜她已经放弃了解释两人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了,人们不在乎事情真相,他们更在乎自己看到的样子。将胡萝卜切成丁,在福杰太太的眼泪中牛肉汤的香味从厨房飘出。

    接下来每天那个圆脸士兵都会送来一个鼓囊囊的袋子,里面被装满了食物和一些生活必须品,分享着难得的巧克力三个孩子坐在沙发上玩着游戏。厨房里再也不见福杰太太的眼泪,料理着手中的整鸡,福杰太太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如果有百里香和柠檬就更好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

    切着土豆林安突然有些想笑,原来在糖衣炮弹面前无论是谁也抵挡不住。烤鸡的香味从厨房传来,餐桌上四个人向上帝祷告,感谢他老人家赐给她们这些食物,林安不信教也没有饭前祷告的习惯,而且真论现实自己才是该被放在桌子上叩拜的角色。

    一周假期过去林安还是回到了酒店上班,穿着工服站在后厨楼梯口听领班开会,察觉到那些比刀剑还刺人的目光,看来从今天开始自己的外号已经不再局限于女巫了。

    坐在后厨帮忙削着土豆皮,长时间和土豆接触她的手指有些疼痛,按照经理的意思她无需做整理房间的工作,往后只要在宴会上帮忙就行。

    今天晚上就又一场宴会,听说是为了迎接某位大人物,按经理说法她完全可以在休息室躺倒晚上,等宴会开始再下去就行,不过她还是想让自己忙碌一些,只要忙起来就可以忽略很多事。

    "要我说有些人还干什么活呀,直接脱/光/了往床/上一躺,那钱不就赚到了吗。"

    "看来有些‘小姐’不适合穿咱们的破工服,她更适合穿礼服去宴会上倒酒。"

    将头发盘起装进网兜,对着镜子整理下憔悴不堪的脸,把腰带勒到让呼吸都有些困难程度,打了个蝴蝶结林安并没有理会那些声音。

    她多次解释过但那些人和福杰太太一样,在她们心里那晚绝对是相当香/艳的景色,而且作为第一证人的凯莉一直不喜欢她。五楼只有一台客用电梯,站在电梯旁的服务台里可以清楚的查看每间客房的情况,林安觉得凯莉年轻眼神应该比那个工头好得多。

    几分钟可能连衣服都脱不完,毕竟小胡子给他的美男军/官们设计的制服层次多又复杂,她到现在都没搞清最基本的军/衔和制服领章。

    端着酒盘将一杯香槟递给一位女郎,涂着鲜红唇彩的女郎眼神多情又伤感,看了眼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童工,女郎拿出包里所有的硬币放在托盘上。

    宴会持续了两个小时,林安没看见那位大人物也没看见艾德曼,将装满残羹剩饭的小推车推回后厨,在主厨和厨娘的那奇怪的目光中她回到了自己的小休息室。

    博切利酒店的员工都住着统一的宿舍,这间小小的休息室算是她的特殊福利待遇,只有五平米的狭小房间放了一张床后就没有什么地方,不过此刻那张本就潮湿带着霉味的床上被泼满了水,环顾一圈林安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剪成了碎片,那可是毛呢料的大衣虽然有些旧但还是很好的。

    将衣物碎片丢进垃圾桶,再把湿掉的床单被罩拿到晾衣场去晒,坐在酒店后花园台阶上吹着冷风,工服看着厚实但也抵御不了冬季夜晚的低温。抬头看向空中被阴云遮住的月亮,她想到了七月的柏林,虽然穿越到此才两年但她无比怀念三八年的七月,就像后世那些人怀念2018年的夏天一样。

    【仲夏夜茫,七月未央】

    【我们年少轻狂,不惧岁月漫长】

    轻轻哼唱着那记不太清的英文歌词,她的音乐细胞不是很好,拉娜·德雷的著名歌曲被她唱的有些跑调。

    一件外套被披在身上,质量做工都很考究的黑色风衣是党/卫/军的标配,不得不承认虽然他们是一群恶魔,但这身制服换作其他国家的人还真穿不出那味来。

    林安不确定那味到底是什么味,但大衣上的气味她倒是很熟悉,比夏天多了一丝冷空气和酒味,没闻错是酒店专供高级客户的顶级香槟,比员工们在后厨喝的大锅煮出来的热红酒高级了不少。

    坐在对方身边艾德曼依旧冷着一张脸,他不喜欢宴会上吵闹的人群,艾因斯先生也不喜欢,只是礼貌的露了个面就回到办公室处理事务了。安静的坐在台阶上听着酒店外士兵巡逻的脚步,捏了捏摩西傻乐的脸,艾德曼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在唱什么。"

    "歌,唱给美国盖茨比和黛西的歌。"

    "他们是谁。"

    "痴情的新钱和绝情的旧钱,还有那个美国梦。"

    电影具体剧情林安已经记不太清了,将那些模糊的片段整合在一起,外加上一些自己当年看法。她不清楚这本小说现在有没有出版;也不清楚这本小说有没有畅销到德国,不过那个年代德国人穷的连饭都吃不上,穷苦中长大的艾德曼应该没读过奢侈的小说。

    他说过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圣经和老旧的童话寓言故事,外加一些复杂的建筑书籍,那是施耐德先生的遗产,尽管生活贫苦施耐德夫人也没卖掉丈夫珍藏的书籍。

    "很绝情,但如果我是盖茨比而且知道结局,我想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揪掉摩西身上的浮毛,对着那黑色的天眼弹了一下,这一举动惹得大狗哼哼唧唧表达不满,"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华沙晚上很冷。"

    "我倒是很想回去,可惜这间酒店没有可以供我躺下的地方。"遮挡月亮的阴云已经散去,今天不是满月,看着弯弯的月亮林安想到了凯瑟琳最喜欢的希腊神话大冒险,那是奇怪但又好玩的棋牌游戏。

    "我回营房住,你可以住在客房里。"扭头艾德曼看见了那憔悴的脸庞,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配上失去光泽的头发,他感觉左侧胸口有些疼痛,不过那里并未受伤而且自己的伤已经被缝好了,"圣诞节要一起走吗,你可以带着那两个姑娘一起回去,博登湖和瑞士很近你可以坐船在湖上游玩。那两个姑娘看着还挺乖的,你们三个可以住在老房子里,虽然是一百年前的房子,但前几年翻新过还是不错的。"

    "然后呢。"转过头林安直视那双蓝眼睛,和梦中的湖面一样纯粹但不寒冷,"我最开始来这里干活的时候他们管我叫女巫,可能因为我的形象比较像他们童话里的女巫。"

    "那一定是某个蠢货瞎编的烂书,如果你是女巫那他们就是井底的□□。"

    "那个词叫井底之蛙,你中文怎么一点没长进。"指正某人并不恰当的形容词,看着那忿忿不平的小眼神林安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我也不是什么女巫了,他们送了我一个新的外号,你可能在宴会散场的时候听过。"

    "他们说我是你的情/妇是德国/妓/女,为了钱和吃的跟你上/床春/宵一夜,他们还在打赌要是你哪天把我玩腻了,是一枪崩了我还是留下点钱自己回德国。顺便一提他们觉得你眼光品味很差,毕竟和那些女郎们比起来我确实像个女巫,他们怀疑你是不是被炮弹炸傻了,还是被军/营生涯搞的饥/渴/难/耐看见个女人就能……"

    "别说了!是谁跟你这样讲的我现在就先把他们一枪嘣了!"猛地站起身艾德曼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去,他现在很生气恨不得冲进酒店,给那些嘴里生疮的家伙一人一颗子弹。

    他们怎么敢这样说她,右手摸到腰间的□□袋,那里装着一把定制的鲁格是艾因斯先生送的生日礼物,八枚子弹可能不太够用,他应该去二楼把乔纳森的□□拿来,而且在那之前他要把那些家伙的舌头切下来喂狗,不,那样肮脏的肉块连狗都不屑于舔上一口。

    已经放在枪袋上的右手被拽住,被流言蜚语中伤许久的人此刻异常平静,仿佛被议论许久的不是她而是艾德曼。月光下那双棕褐色的眼睛里依旧住着一个苍老的灵魂。

    深呼吸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艾德曼还是想一人给一枪,或者把他们丢进警局,那些变态没有上过战场,此刻在这已经平稳下来的城市里他们渴望着鲜血和功绩。

    "别这么激动,如果你不想我再变成挑唆你行凶的女巫的话,就回到你的房间去。谢谢你送来的食物,福杰太太很喜欢香皂也很喜欢那块鲜牛肉。"

    "她有没有刁难你?"

    "没有。福杰太太希望你能给她带一些百里香和柠檬。"

    将身上的大衣裹紧一些,质量相当可以的大衣抵挡着所有寒风,但拖地长度有些让人行动困难。被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关切的注视着,林安突然笑了起来,她笑得自嘲悲切又可怕,一滴眼泪从笑到眯起的眼尾低落。

    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后艾德曼担心她是不是受了太大刺激疯掉了,她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样坚强。

    笑够了自己那可悲的命运林安擦掉了脸上的泪珠,靠在门柱上平稳着呼吸,她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女巫,而心中的老虎则是她最忠诚的使魔。丽薇奥特啊,你怎么面对王国内让你心烦的一切,你会选择逃离无视还是战胜它。

    一只冰凉的手从耳边拂过,从耳尖到下颌最后停留在肩部,身体紧绷艾德曼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微凉的指尖触碰在皮肤上那感觉很奇怪。明明身上被冷风吹得直起鸡皮疙瘩,但他能感受到一团火焰从腹腔内升起,咽了下不存在的口水他感觉口干舌燥,那团火焰从腹腔燃烧到胸口最后燎至全身。

    "我想明天早上我女巫的罪名就会彻底坐实了。"

    清冷的月色下,女巫放出了心中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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