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萝嫣冷着脸,上下打量着拾九,眉头越来越皱。

    上回见到拾九时,她还是一副灰不溜秋的男人打扮,这次见到她,竟然换回了女装,还打扮得妖妖俏俏……

    果然是攀上了楚逐,变着法地勾引他了!

    墨萝嫣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尖锐的指甲抵着手心也不觉痛。

    在大墨,男人三妻四妾不算罕见,她也没巴望着往后嫁了楚逐,他身边除了自己就没有别的女人。

    但是拾九不行。

    她死死地盯着拾九那张脸,脸色越来越沉。

    换回了女装的拾九此刻如出水芙蓉一般干净明丽,纵然未施粉黛,就已经把自己比下去了,加之她待在楚逐身边多年,论及情分,也比自己与楚逐深许多,而且,自己与长德王密谋的那件事也不知道她后来究竟有没有偷偷告密于楚逐,有没有在暗地里继续调查……

    拾九,始终是个隐患。

    她怎么可能放心这样的女人留在楚逐身边。

    墨萝嫣凝眸暗思,恨不得拾九此刻便消失在这人世间,但她心里很明白,自己这会儿还动不了王府的人,连今天擅闯王府,也是在百般权衡之下才做出的决定。

    今日一早,楚逐告病不朝和夏婶被打发回家的事几乎同时传到了她宫中。

    自她和楚逐相识以来,就从未见过楚逐生病,此番楚逐竟然派人告了病假,定是病到了上不了朝的地步。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感觉楚逐离自己越来越远,非但不再像从前那样关切自己,还几次三番维护拾九,近段时间更是再没去过长公主府。

    而她特意传出去的成婚谣言竟也被他完全无视,夏婶被打发回家更是意味着他已经知道是她在制造谣言。

    种种桩桩事情压在一起,令她心中焦虑不堪。

    正好楚逐生了病,探病便成了绝佳的理由,她决定亲自来试探一番。

    她到底是长公主,只要她铁了心往内院去,王府上下除了楚逐,谁也没那个资格阻拦她。

    至于楚逐醒了之后会不会怪罪于她,那也是她想知道的,她倒要看看,到时候楚逐会怎么做。

    况且,宫中嬷嬷都说,生病之人往往最脆弱,这般脆弱的时刻,若是她在床前温柔照顾,或许……

    总之,迟则生变,她去年便已至及笄之年,若这婚事迟迟定不下来,她也要早作打算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一鼓作气地冲了进来,却没想到一进门,竟看到拾九这小狐狸精在殷勤伺候着。

    墨萝嫣冷笑两声:“是王爷让你在跟前伺候吗?”

    拾九不由得蹙起了眉,罗裙是楚逐让她穿的,留下来照顾楚逐也是出于职责所在,而墨萝嫣似乎迁怒于她了。

    她躬身道:“回长公主,王爷尚未醒来,是……是拾九自作主张,前来伺候王爷服用早膳及汤药。”

    墨萝嫣瞥了一眼分毫未动的早膳和汤药,命道:“那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亲自喂王爷服药。”

    长行见状,上前一步。此时王爷还在昏睡,项叔也不在府上,只能他来应付墨萝嫣。

    他恭声道:“这种小事属下不敢劳烦长公主大驾,请长公主移步花厅喝茶,待王爷醒来服用了汤药,长行自会回禀长公主之事。”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命令我!”墨萝嫣突然怒目,劈手指向长行。

    “长行不敢。”长行不卑不亢,并不畏惧长公主之威,“只是王爷身子不虞,正是要静养的时候,长公主这样贸然闯入,恐怕待王爷醒来心中不快。”

    墨萝嫣本想以威严喝退长行,却见他并不吃这套,只好平缓了声音,慢声道:“摄政王身体有恙,本宫担心万分,故来探望。本宫若是犯了什么忌讳,待王爷醒了,王爷自会亲自与本宫说。”

    长行依旧寸步不让:“长公主既然决意留下,长行自然没有资格安排长公主,但是给王爷喂药之事,王府向来不假借外人之手。请长公主谅解。”

    墨萝嫣一听,脸上立刻黑了三分。

    什么意思?

    她是外人,拾九是内人?

    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出言讽刺她?墨萝嫣恶声道:“看来,你是没把本宫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

    长行依旧淡淡说了一句“长行不敢”,便又道:“只是长行作为王爷近卫,当事事以王爷为先。”

    碰到软硬不吃的长行,墨萝嫣又气又恼,脑子反而清醒了不少。

    她本以为自己仗着长公主的身份,可以在王府畅通无阻,没想到遇上了硬茬,看来是没办法独自给楚逐喂药了,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待他们将楚逐叫醒,场面就不太好看了。

    上赶着前来探病喂药,有违礼数先不说,实在有失自己的身份了,传出去不免叫人笑话。

    心念急转间,墨萝嫣一刻也不想待了,生怕楚逐马上醒了来,她强自镇定道:“喝茶就不必了,且让王爷安心静养吧。本宫还有事,便先回宫了。”

    她提步欲走,忽地又想起什么,瞥了拾九一眼:“就由拾九送本宫出去吧。”

    拾九一怔,不欲再起冲突,冲长行点点头,便连忙送墨萝嫣出去。

    走至庭院,墨萝嫣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拾九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

    墨萝嫣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伸出手去,慢悠悠地抚上拾九的脸:“真是生得一副好颜色,肤若凝脂,本宫喜欢。”

    细长的指甲划过拾九的左颊。

    养尊处优的墨萝嫣十指不沾阳春水,指甲养得很长,特意削得细细尖尖,锐利极了,似乎下一刻就要戳破拾九薄薄嫩嫩的肌肤,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这感觉与当初那猫儿的爪子无异。

    拾九身子微微抖了一抖。

    “只是可惜了。”墨萝嫣讥笑一声,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便又继续往前走。

    拾九满是疑惑,连忙跟上。

    一行人才走出内院,长行匆匆跟了上来:“长公主,王爷已醒。王爷有令,让长行护送长公主回宫,改日身体好了,王爷再去长公主府上登门拜访。”

    墨萝嫣脸色顿沉,他既然已经醒来,也知道自己才刚离开,竟也不愿留她,看来她这一趟真的来错了。

    楚逐……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墨萝嫣脸色越发难看,一言不发地继续走。

    长行跟了上去,拾九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侧,与他一道送墨萝嫣走。

    “王爷命你回去伺候。”长行低声道。

    长行的声音虽然特意压低了些,但墨萝嫣还是听到了,只不过让她送到门口……也等不了这么一时半会么?

    墨萝嫣越想越气,却又只能假装没有听到,任由拾九偷偷地脱离了人群。

    拾九匆忙返回内院。

    才刚走进了院子,便见楚逐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只穿着病中的单薄中衣,朝她走过来,病容未消,眼神却是清明:“怎么不在我跟前伺候。”

    “长公主命拾九前去相送。”

    说话间,楚逐已至拾九身前,未等拾九反应过来,他脚下一个虚浮,人已半栽倒在拾九身上。

    拾九只好连忙扶住他,两人身子相贴,楚逐的身体如火滚烫。

    “拾九去请李御医来。”

    “不必,扶我进去。”

    拾九抿唇,他既然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她倒也不必挂心。当初,她身子烧得滚烫的夜晚,都是她自己一个人一遍遍用沾了凉水的毛巾凉敷一夜,才好转起来的。

    “是。”拾九将他扶进房间放回床上,而后便立刻后退了两步,仿佛他身上有刺,会刺伤自己。

    楚逐讽笑一声,若不是还有这层身份的压制,拾九恐怕都不愿跟他同处在一间屋子。

    他心里不由得生出扭曲的想法,既然只能用王爷的身份将她留在身边,那就这样留一辈子……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给我喂药。”他以王爷的口吻命令她。

    拾九一瞥,但见粥与药都纹丝未动,伸手一探,却都已经凉了。

    “王爷,要不要让后厨温了再送过来?”

    “无妨。”楚逐道。

    拾九只好端起他吩咐的药汁,先给他喂药。

    楚逐喝了一口,问:“方才你送长公主出去,她跟你说了什么?”

    拾九想了想墨萝嫣那两句奇奇怪怪的话,摇头道:“长公主什么也没说,长行就追过来了。”

    楚逐不语,就着拾九的手喝完了汤药,将那碗凉了的粥也一并喝了。

    拾九起身收拾碗勺,想将碗勺送去厨房,顺便叫别人过来伺候楚逐,自己便好脱身。

    谁知她刚有这想法,楚逐便窥探了她心声似的:“东西让别人收走,你留下陪我。”

    拾九顿感无奈,低声道:“王爷,拾九已经好几日不曾去着衣楼了,今日……今日想去看看。”

    楚逐听见着衣楼三个字,心中陡生一股烦躁,这么急着去学一门手艺,到底……

    他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过两日再去不迟。”

    拾九启唇,还欲再说,却被楚逐打断。

    “我需要你。”

    拾九,我需要你。

    拾九错愕地抬眼看去,楚逐却已闭上了眼,修长的手指抚着额角,似乎在缓解身体的不适。

    “是。”拾九撇过脸去,默默将盛了碗勺的托盘送去屋外候着的小厮,又返回来。

    回屋时,楚逐已经下了床,披了一件外衫,正去书案边。

    “吃过早膳没有?”他问拾九。

    “回王爷,拾九吃过了。”

    “过来。”楚逐道,“陪我批阅公文。”

    “王爷,这样不妥。”

    拾九犹豫,这间书房她以前倒是进出过很多次,但是通常楚逐在批阅公文时,她是无权旁观的。

    她只是一把剑,负责给他扫平障碍的剑,而已。

    楚逐似是微微叹息了一声:“这间书房的所有东西你都可以翻阅,包括我不在时。”

    他的重点,其实只在一个“陪”字。

    他只是希望,身边有她陪伴。

    拾九默了一瞬,他既这么说,她也就只能挪步到他身侧,陪他批阅起公文来。

    因了这病,楚逐索性好几日不朝,懒倦得不似往日作风。

    拾九被迫陪侍了好几天。

    起初只是搬了一张椅子陪坐而已,后来楚逐让人把她的画具也搬了过来,他在那头批阅,她便在这头作画,画完了他还要检查。

    一日三餐也是在书房一块吃的。

    除了沐浴、三急和睡觉外,她几乎都处在楚逐的眼皮子底下,一刻也不能离开。

    拾九默默苦恼,她对朝堂局势不感兴趣,对作画也只当成日后谋生的技能,她现在只想知道,楚逐什么时候能上朝,她什么时候能出去透个气。

    如此过了五六日,楚逐终于在幼帝不断派人催促下,不疾不徐地前去上朝了。

    楚逐前脚刚走,拾九后脚便去了着衣楼。

    这日去,夏娘子刚好也在。

    其实夏娘子并非着衣楼雇佣的妆娘,她自己打理着一间金粉阁,专门为高门贵女们提供精致高档的胭脂水粉,为她们梳妆打扮。

    不过,华服和脂粉向来不分家,是以金粉阁与着衣楼也是联系密切,夏娘子常到着衣楼来。

    见拾九来了,夏娘子脸上腾起笑意:“拾九姑娘,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夏娘子,好巧。”拾九浅笑,“拾九今日来找陆掌柜,不知道他在不在。”

    “他刚刚出去了,我们去楼上等。”夏娘子热络地挽起她的手往楼上走,熟门熟路地如同在自家金粉阁,“今天,李御医——李御医你知道吧,是宫中太医院的院首,他最近新收了一个小妾,十分宠爱,今儿特意将小妾带来着衣楼,让小妾挑几身衣裳穿,我正借机向他们推荐我金粉阁的胭脂水粉呢。”

    拾九焉能不知李御医,这几天李御医每天都会过府一趟,查看楚逐的病情,直到楚逐今日恢复上朝,才没有再过来。

    上次她的伤,也是李御医治好的。

    这般说来,她还未好生感谢过李御医,今天也算赶巧了。

    拾九跟着夏娘子上了楼,却见李御医正好要走,那小妾万分委屈地挽留:“大人,您说好陪妾身一起挑的。”

    李御医道:“莫胡闹!再过不久便是皇上祭天之日,老夫要随行前去,身上着实事多。你且自己挑,记在老夫账上便是。”

    祭天……

    尘封的记忆蓦地涌上拾九心头,拾九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一突一突地疼。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手掌。

    恍惚间,看到手掌突然裂开,裂出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几近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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