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散云收,抬头又是艳阳,这春日的雨,也真是捉摸不定,像某些人一样。

    虚惊一场,回到了面摊,阿婆休息,我给李郎君他们倒了茶水,感谢李郎君帮忙,也为自己之前的鲁莽道歉。

    “李郎君,我今日太鲁莽了,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你被北宁侯不喜,真是罪过。”

    李郎君结果茶水,囫囵咽下,说道:“应当无妨,如若沈兄刚才真的恼怒至极,也不会这般轻易就离开了。虽然与沈兄相交不多,他也总是生人勿近的行事作风,但从不见他在国子监仗势欺人。”

    正说着,又一个穿着青山的国子监学子匆匆跑了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官差,我转头看去,赫然见那两个官差身后捆着两个穿白衣服的瘦高个子男人。

    其中一个贼眉鼠眼,留着八字胡,眼角处还有一颗极大的黑痣,与阿婆方才形容的小贼模样毫无差别。

    那学子气喘吁吁,一脸兴奋,喊道:“李充,偷你钱袋子的人找到了!这两个小贼不识货,以为咱们国子监人手一个的青石印章是什么值钱东西,竟然跑去了我家的当铺里销赃,正巧被我看到,喏,你的印章还你,你的银钱一点没丢吗?”

    原来那学子是与李充他们一起吃面的,却方才有事先回家去了,没想到正撞上贼人销赃。

    李充摇头,那两个官差看到李充,面露惊讶,走了过来。

    “小郎君,怎么这两个贼偷的是你的东西?”

    李充尴尬点头,那两个官差顿时扭头对着两贼便劈头盖脸骂了起来:“偷到大理寺卿的公子头上来了?真是活腻歪了,还投了什么,老实交代,就只偷到了一个印章?”

    一顿拳打脚踢,我看得有些发憷,忙捂住了骁夏的眼睛,那两个贼哪里挨得住,立刻哭爹喊娘交代了。

    “不不,偷了一个湖蓝色的钱袋子,当时拿了印章出来分赃,不想有个凶悍的女人拿着棍子……不不,擀面杖就追了过来,我们跑进巷子,又碰到了个穿白衣服的郎君,他听到有人喊捉贼,就教训了我们一顿,说那钱袋子是他同窗的,给抢走了,我们趁机跑了,便只的手了一个印章,官老爷,真没了……”

    我手里正拿着擀面杖,那两个官差不由便看向了我,我微微咳了一声,笑道:“官爷可吃面?”

    官差领着两个小贼离开,李充他们一群国子监人也散了七七八八,只剩下李充拿着自己的钱袋子,又取了二两银子要给我。

    “阿婆是为了拦住偷我钱袋子的贼才被推倒的,这钱就当是给阿婆看大夫的,陆姑娘你收下吧。”

    我连忙拒绝了,阿婆也不愿意收,李充叹了口气,只好将钱收了回去。

    “方才沈兄说他是因为两个小贼要偷他钱才被他教训了,原来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明明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沈兄他这人怎么就——”

    李充苦恼,我却忍不住道:“他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好像怕被人知道他是个好人。”

    李充捣蒜似地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从面摊的推车里取出了一个小酒坛递给李充,笑道:“李郎君,这是我们自己做的一些果子酒,味道不是很纯,但是你休憩小酌是挺好的。我听骁夏说了昨日有个国子监的学子见我们幌子上的字写得不好,便给我们重写了一回,还送了他一本旧书,我思前想后觉得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便挖了去年自己做的果子酒想给这位好心人,不想今日便遇见你了。”

    李充一愣,犹豫了片刻,摸了摸脑袋,说道:“姑娘不必这么气的,写字送书都是举手之劳。”

    我正色道:“郎君,写几个字东送出一本旧书对你们来说是寻常小事,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是大事。这年头的书籍昂贵,有注解的书更是难得,我昨日翻看了那本书,上面的注解写得十分用心。”

    李充微微错愕,半响,背着手说道:“那幌子虽然是我提议了要重写的,只是最后下笔的乃是沈兄,我们一群人只是一时兴起想练字,写得不是草书便是行书,只有沈兄不屑,说了一句寻常百姓可认不得我们的字,最后那幌子是他写的。”

    “至于那本书……也是沈兄的,我当时想送书可随身没带,于是沈兄从马车里丢了一本出来,说是他车厢里用来垫桌角的。”

    清风徐徐,我回头仰望那挂在面摊高杆上的幌子哑然失笑,脑海里甚至已经看到了那个高冷谪仙一般的北宁侯,是如何坐在马车里冷笑,然后不屑地丢出了一本书。

    素白的幌子在风里飘荡,上面端端正正,清清楚楚地用一笔楷书写着:“四娘阳春面。”

    每个字都很端方,只有那个“春”字,虽也端方雅正,却在落笔处有一丝飘逸,透着几分婉若游龙的狂草意味,显露出了书写者,其实应当是个草书高手的真相啊。

    骁夏走过来,问道:“阿姊,李郎君已经走了,你在看什么?”

    我低头看着没送出去的果酒,淡淡道:“没想什么,阿婆今日摔了一跤,咱们早些收摊。我去给阿婆买些跌打药,明日不出摊,你替我照看阿婆。”

    骁夏不解,英俊的小脸蛋苦闷地看着我:“那阿姊你明日不在家吗?”

    我拍了拍酒坛子,笑道:“阿姊明天要去送酒啊,有恩当然得报,有错也得去道歉。说不定,还能给我们阿夏寻一位好老师。”

    不过,只送酒的话,是不是少了点?

    我回头望着那幌子上的字,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半响,还是放下了手。

    次日天还亮透,我便叮嘱好骁夏在家照顾阿婆,然后拎着一摊子果酒,带着连夜赶制好的谢礼,一步步走到了国子监外。

    应安城东住着世家贵族,其中以天霄巷高门显贵最多,北宁侯府便也在那里,我料想沈惊鸿虽然在国子监读书,但应该是住在北宁侯府,而不是住在国子监。

    只是天霄巷那种地方,我这样的平民等候在那里,多半是见不到沈惊鸿。国子监在城北,虽然周围住着的也都是显贵人家,却并没有城南那样南进,三教九流都有,我站在国子监门口长街边的一棵老柳下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红日移到柳树边稍时,便瞧见了北宁侯府的马车。

    他们说,沈惊鸿的祖母,也就是那位嫁到北宁侯府的公主极喜杏花,所以沈惊鸿的祖父便将侯府所有东西都覆上了一支杏花,听闻,北宁侯府的马车上,也挂着一支杏花的图案。

    风吹帘动,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国子监门口,车盖角上垂挂着一块四方竹牌,下悬着银铃,那竹牌上,便画着一支红杏。

    一支娇杏探春风,点点胭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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