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鸿离开时,我趴在竹椅上,懒懒眯着眼缝儿,便看到他那样高大的人,蹑手蹑脚,做贼似地悄悄关上了院子的门。

    怎么看,都觉得……可笑又可爱。

    伸手抓起酒坛子,那酒坛子便稳稳抓在了掌心,我举起酒坛,许久,才有一滴微苦的杏花酒坠落入了喉舌间。

    也不知道,刚才的眼泪和那个故事,沈惊鸿信了几分。

    若是他不相信,那就需得用更多的谎言面对他,想从他这里得到送骁夏去季陵书院的路,也只能断了。

    我苦笑了一下,起身,擦了擦嘴角,头还是有些昏沉,但并没有醉,这杏花酒一坛子根本喝不醉会饮酒的人。

    国子监前,千钧一发,沈惊鸿生死之际,我吹起了父亲教过我的口哨,那是一种悠长短促的流传在西秦国边缘绿洲的曲调,远远不同于北周的任何一种调子,可在瞬间便安抚住了那匹马,救下了沈惊鸿。

    那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根本来不及去思考,是否会有人察觉到那口哨声有古怪。

    却没想到,沈惊鸿是第一个起疑我身份的人。

    我先前借着救下了沈惊鸿这件事,提出了希望沈惊鸿能指点骁夏读书的请求,虽然只是与他相见两次,但是从他言行举止,都能看出来,他与那些高门子弟并不一样。

    即使是我这样的身份,他也并不轻视。

    即使我害他出丑,连累麻烦误解了他,他虽恼怒,会斥骂,却并不会倚仗权势欺人。

    而且,他是个会“多管闲事”的好人,尽管,他并不愿意被人知道,他是个好人。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将他误认作是个贼。

    果然,即使寒星阻止,沈惊鸿犹豫之后,还是答应了我,愿意偶尔指点骁夏的功课。

    本打算如此下去,让骁夏多多接触沈惊鸿,有了一点点师徒情谊后,向沈惊鸿求一份去季陵书院的推荐信不难,可他若是真的查出了蛛丝马迹,那对于我和骁夏来说,怕是要丧命。

    “沈郎君什么都好,就是这七窍玲珑心,实在太……”

    “吱呀……”

    门开了。

    我错愕地转身望去,便看到早该离去的沈惊鸿站在门边,长身玉立,他的臂弯间,却多了一件银色的长披风。

    四目相对,我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得僵着嘴角慢慢挤出了一丝笑意,手中的酒坛晃晃悠悠,重重一声碎在了地上。

    沈惊鸿墨眉微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粉身碎骨的酒坛子,将门彻底打开走了进来。

    他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我,步子却缓慢,每向我走近一步,我便觉得心上一颤,仿佛那步子不是踩在了地上,而是踩在我的心头。

    我咬了咬唇,在他眸光冰凉地走到我面前时,我身子一歪,抬手便捂住了自己的鬓角,“哎,这酒虽好,就是太烈了容易醉,沈郎君是你吗?我怎么瞧着有两个你?”

    我说着,歪歪扭扭便栽向了沈惊鸿,他却没有接住我,一个侧身便任由我擦肩摔下去。

    我咬着牙,心一横便闭上了眼。

    死就死吧,戏都演到这里了,总不能功亏一篑。

    不过沈惊鸿大约真的是个好人,在我落地的那一霎,他还是伸手拉住了我,我却因为这一拽,脚下一晃,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一瞬间被那淡淡的宁神香给淹没了。

    可是鼻子狠狠撞在了他的胸膛上,疼得我一下子挤出了眼泪来。

    我抬头看他,还没开口,便见到他戏谑厌恶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了过来。

    “陆含春,你还真是个会演戏的女人,不去戏台子上唱戏简直辱没了你的才华。酒后吐真言这一场戏,沈某还是第一次看人,演得这般炉火纯青。”

    沈惊鸿推开我,我却不由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不松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鲁莽,可是我觉得我如果松开手,很多话再也没机会与他说。

    我虽觉得,我与他之后不应当有更深的交集,却并不想我在他眼中最后是一个骗子。

    虽然……我是真的撒了谎。

    “陆含春,你不松手,是还想辩解什么?不若将你刚才那句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我沈惊鸿这一颗七窍玲珑心实在太怎样了?”

    沈惊鸿面色含愠,眼里似淬着一层冰霜,忽然逼近一步狠狠捏住了我的手腕。

    我不由缩了缩身子挣扎了一下,后退闪躲中却踢到了桌子,便跌坐在了桌子上,将那桌边的碗给挥翻了,砸在了沈惊鸿的脚边。

    他低头瞥了一眼,旋即冷着声问道:“陆含春,你不是能言善辩吗?我的每一个问题,你回答的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吧,怎么此刻却哑口无言?”

    我有些乱,酒意好像有些翻腾起来,我看着他凶狠的表情,憋出了一句话……

    “沈郎君这一颗七窍玲珑心,实在太,太让我为难了。一眼便看出我对你另有所图,与你结下救命之恩,还厚颜无耻想求你指点我弟弟读书,还要把我心里不愿意再回忆的那些痛苦往事讲给你听博取你的同情,我原以为我做的天衣无缝,却不想早早就被你发现了。”

    我说着说着,借着鼻尖那隐隐的余痛,便带上了哽咽的声音,竟然还掉了眼泪。

    眼泪砸在沈惊鸿的手背上,他像是被烫到了,一下便放开了我。

    他看向了别处,紧绷的唇角满是冷漠的,恼道:“陆含春,同样的当我不会上两次,你休要装得柔弱,用胡话来敷衍和拖延时间,你的身份绝对不简单,那日你送我的洮砚并非凡品,上面落款字迹乃是屿澜望族族长虞游的字迹,上面所写内容不详,但依稀能辨认出那砚台是他赠给亲近之人的,更何况那东西价值千金,如何会被人遗弃在山野之间,这么巧被你寻到?”

    “若这是巧合,那么你怎么解释你那日在国子监门口安抚那马时吹的口哨曲调,那是只有西秦最厉害的驯马人才会的,你既然从未离开北周,又是从何处学到了那曲调?”

    沈惊鸿俯身,漆黑的眼眸里映出我苍白无力的面容。

    “陆含春,你是潜伏在北周的西秦人,还是虞家活下来的余孽,接近我,想图谋什么——”

    这样近,我仰起头,抬手便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吻上了那薄薄的,微凉的,染着淡淡杏花香和微醺酒气的唇瓣。

    吹风落,花如雨,点点胭脂色,总是迷人眼。

    我轻笑,看着震惊如木雕的沈惊鸿,无辜地眨了眨眼。

    “沈惊鸿,你在说什么呀?我从头到尾,只是想……图谋你这人罢了,你不是北宁侯吗,我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攀上了你侯府的高枝,岂不是以后荣华富贵都有了。什么西秦,和虞家,我从来,没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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