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糕点栩栩如生,只是我却没有尝一尝的心情。

    顾惠君提到当年这些事情,难道还不知道我与沈惊鸿就已经要和离了吗?

    “阳春面而已,若是你想尝一尝,我这手艺倒也还没有忘记。”

    顾惠君闻言,低头笑道:“这我不敢。只是有些好奇,为何不回侯府,却要跟着我上茶楼?”

    楼下说书先生清了嗓子,抱琵琶的女子也按了弦。

    我低头喝了口茶润润干渴的嗓子,说道:“自然是想问问……我弟弟在季陵书院的一些事情。听她说你如今是书院的讲师。”

    顾惠君点头,拿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只是帮帮忙,我的学识远远比不上书院那些夫子。陆骁夏在书院很是用功,人也很聪慧,夫子们都很喜欢他。只是他年纪小,身边也没有个亲人在,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不太爱与人说话,在书院似乎没有什么关系较为亲密的同窗。”

    “是这样啊,之前他与我说,他在书院遇到了一位应安城的同窗,家中似乎开着商行,生意也做得颇大,听你这么说,怕是他为了不让我担心,故意编出了这话来哄我的。”

    顾惠君迟疑了片刻,说道:“书院之中似乎没有商户弟子在,来自应安城去季陵书院的读书之人,多半是去游学的,像你弟弟这般年纪去读书的,在他之前,应该也只有沈惊鸿。”

    我放下茶杯,笑着问道:“他年纪小,劳烦夫子们多费心。先前惊鸿去季陵城看他,他们两个似乎还发生了争执,可是我问的时候,这两个人都不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担心他们之间有芥蒂,所以……想问问顾姑娘,是否知道些什么?”

    顾惠君沉默了半响,望着楼下出神,半响说道:“沈兄到季陵之后,的确是我一路作陪,先时倒也还好,他见到陆骁夏也只是考问功课,聊聊你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过——”

    顾惠君放下茶杯,神色凝住,看向了我,说道:“有一日晚间,沈惊鸿去寻陆骁夏,陆骁夏不在书院,他便出门去寻,两人次日天明才回,我早起遇见他们,两人脸上都有些伤痕,脸色也不佳,似乎是与人打了一架。我问他们,他们与我说是晚上遇见到了盗匪,于是就打了起来,可我想着,季陵书院附近一向路不拾遗的,哪里冒出了盗贼。”

    “只是你也知道,沈惊鸿既然这么说了,我倒是没什么身份去追问。那之后慕容家的人也路过季陵,在那之后,沈惊鸿便急匆匆离开了季陵,至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龃龉,我觉得你还是得问他们自己。”

    陆骁夏从来没有与我说过这一段。

    小二来上茶,顾惠君瞧见,便喊了小二,与他说道:“你们和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也太俗套陈旧了一些,我这里有个新本子,免费送给那说书先生,你替我拿去?”

    那小二也是头一回见到有这种要求的,他立刻就接了下来,说道:“这位姑娘,陈先生说书向来只用自己的话本子,虽然这故事有些老套了,但是捧场的人多,小的只能帮你将这本子送给陈先生,陈先生愿意不愿意用,那小的不敢保证。”

    顾惠君笃定地说道:“你将这本子给陈先生,他若是慧眼识珠,必然就会用这本子。”

    小二为难,不相信地看着顾惠君,说道:“陈先生可是我们听梦楼乃至整个应安城最厉害的说书先生了,他若是瞧不上,那这本子我就还回来?”

    顾惠君黛眉微挑,道:“若是连你们陈先生都不敢讲这本子,那我觉得他这应安第一名嘴也不过虚有其名。这本子他不要,你便丢进后厨灶间烧了。”

    我闻言,也不免有些好奇,“顾姑娘还写话本子?”

    顾惠君说道:“难道你觉得我只读圣贤书?我与沈惊鸿那人不同,他认圣贤诸多道理,我却不敢苟同那些道理,话本子是消遣,可是你别小瞧这消遣,最是这说书人口中没什么圣贤道理的话,一旦在大街小巷传开,便如潮水汹涌,奔流难歇,谁都拦不住。”

    顾惠君的眼中闪着微芒,那种耀眼的光让我忍不住垂下了眸,那样的光亮,我早就没了。

    “那不知道,顾姑娘想用那本子讲什么故事?”

    顾惠君叹息,“也没什么故事,不过将一些老旧的故事重新书写罢了,你听过北周第一位女相的故事吗?”

    我当然听过。

    那位女相的故事,是母亲教给我的第一个故事。

    以女子之身,登上朝堂之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母亲曾经爱抚着我的头顶,说:“世间对女子的要求远远多于男子,北周女相年少坎坷,一路历经磨难,从未放弃自己,最终一路走到了女相的位置,而整个北周因为她,女子地位相比于西秦,南越,北狄都要更高上许多,但即使这样,时移世易,如今世人对于女子也已经逐渐苛求起来了,你生来性子随了你父亲洒脱不羁,又生在虞家这样开明的家族里,若是一辈子有虞家照应,你也许能快活一生。但到底世事难料,若你的性子不改,将来怕是要受到诸多苛责非议。”

    “但我觉得人的天性若不涉及是非善恶,倒是没必要去改。只是人过刚易折,你要记住女相的故事,从中悟出一些道理来,要守本心,也要学会如果应对那些想要摧毁你本心的东西,可能是人,可能是流言,可能是藏在暗处的中伤。”

    “越是陷入绝望之中,越不要放弃活着的希望。”

    “守着本心,问心无愧,追逐你想要的东西,无论有多少非议流言,你都不必听入耳中。”

    ……

    我将茶杯放下,抬眸看向顾惠君,缓缓道:“听说过女相,知道的不多,毕竟我以前只是个开面摊的普通女子。不过,顾姑娘来应安,难道只是为了送话本子给说书先生?”

    顾惠君握着茶杯,神色有几分落寞,说道:“那倒不是,我来此,是因为宫中选秀,我也在秀女之列。不过……我对入宫没什么兴趣,如今陛下也算是我师兄,当时他还是三皇子,我祖父还未致仕,我还与他在一处读过书,他那个人啊,我太了解了,给他做妃子,我可不愿意。”

    我微怔,鬼使神差,问道:“那嫁给沈惊鸿,你愿意吗?”

    顾惠君神色一滞,看着我一会儿,忽而撇嘴笑道:“我若是愿意,那也只做正妻。难不成,我还得让沈兄先休了你?”

    放下茶盏,我缓缓起身,说道:“我与沈惊鸿要和离了,相比安悦郡主,我宁愿他娶的是你。”

    我转身下楼,经过大堂时,瞥见那年轻的说书先生砸了扇子,拿着话本气冲冲上楼去,结果与下楼的顾惠君撞在了一处。

    “就是你给的话本子,你这话本子也太大逆不道——”

    “让开!”

    顾惠君一把推开说书先生,快步便追上了我,扯住了我后气喘吁吁道:“你们要和离了?沈惊鸿怎么会与你和离,这不可能——”

    我自嘲道:“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不可能,可是他从季陵回来,便要与我和离了。”

    顾惠君眉头紧皱,说道:“这不可能,还有你说安悦郡主,慕容安?他要娶慕容安,难道是因为慕容平……”

    “慕容平,他在季陵见过慕容平?”

    顾惠君摇了摇头,看了看我,便又点了点头。

    “慕容家回去祭祖,慕容平居然也在,我也是后来才从祖父口中得知的。但是沈惊鸿应当见过慕容平,他突然决定要提前回应安,便是在见过慕容平之后吧,至于慕容安,也许是那个时候他们见过?”

    我想起陆骁夏与我说的话,察觉到了不对。

    “难道你没有和沈惊鸿一起见慕容安,不是你带着慕容安逛的季陵城吗?”

    顾惠君不屑地笑了一声,“我与慕容安顶多也就是碍着长辈颜面说两句话罢了,让我带她去逛季陵城?我还不如在书院多写几篇策论。”

    “还有啊,沈惊鸿是挺不错的,与他同窗,年少爱慕倒也曾有,只可惜他心有所属,我便作罢了。我来应安城,不为入宫,也不为进他侯府,而是,做那位女相的后继者。”

    我心中狠狠一震,在顾惠君坦荡明亮的目光中,忽然生出一丝羞愧来。

    我这般试探,倒是,对她不尊重。

    “顾姑娘,今日,是我冒犯了。来日若有机会,我请你吃茶,就在听梦楼,听你的话本子,希望那时,你已经得偿所愿,一展宏图。”

    顾惠君微微颔首,正欲说话,却被楼外的吵闹声给打断了。

    顾惠君眼眸微眯,说道:“真巧,刚说到安悦郡主,这不就瞧见了,回了应安城,果真更加刁蛮霸道。”

    我转身望去,便瞧见大街上停了一辆豪华马车,马车边上站着一位珠光宝气的明艳美人,美人如画,只是满面戾气,看着有些吓人了。

    只是,相比这与我关系微妙的慕容安,我的目光却在扫到跪在她面前的女子时狠狠震动了一下。

    那是……

    “小棠?”

    我愣在原地,下一刻,却瞧见慕容安身边的两个丫鬟和婆子,突然冲上来,围住小棠拳打脚踢。

    小棠的惨叫声响起,我身子一颤,立刻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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