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港黑大楼依然灯火通明。除了两班倒的安保系统,还有众多地下世界的苦逼打工人在这个不眠的夜里无法下班,忙着拉帮结派、打架斗殴、杀人越货。

    ……我本来可以很快乐,直到加班找上了我。

    “鹤音为什么要打卡?”西装革履的年轻干部跟在我身后,语气是撒娇般的不满,“明明是date——是date哎!”

    我:“请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打卡当然是为了加班费。”

    如果加班难以避免,打卡至少还有加班费能安抚我。

    “用加班时间约会吗?”太宰治饶有兴致地敲敲打卡机,“不像鹤音会做的事。”

    “我重申一遍,不是约会,是加班。”我收起工卡,冲麻烦干部伸手,“你的卡呢?”

    麻烦干部无趣地眨眨眼,理直气壮开口:“丢了。为什么不是约会?我们明明是恋人。”

    “停。”刷卡打开直达地下审讯室的电梯,我稍微加重语气,“请太宰先生看在我半夜陪你来加班的份上,不要再说玩笑话了。

    “我们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而非所谓的‘恋人’。”

    “那么,”麻烦干部弯腰俯身,从背后连卡带手地按住我,“鹤音讨厌我吗?”

    定制的昂贵黑色西装连拉起的褶皱都是好看的,还考究地别了黑曜石袖扣。雪白崭新的绷带从衬衫袖口蔓生而出,裹紧瘦到突起的腕骨。

    虎口有反复开裂愈合留下的伤痕,掌心的茧很薄,温度也略高,估计是为了保持开枪的手感而多次强行磨掉,下面脆弱的新肉还没完全长合。

    少年的手很大,指骨修长,蚌壳般完整地扣住我的手。

    “当然。”我平静地回答,“太宰先生难道不知道,自己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吗?”

    电梯发出老旧的一声‘叮——’,复古感很强的铁艺折叠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身后的太宰治顿了顿,没什么感情波动地‘哦’了下,收回手。

    □□大楼的建造年代较早,但考虑到其地表建筑的地位,一直没有列入拆建的名单。大楼的内部设施经历多次更新换代,部分管控严格的区域却一直以修代换。

    审讯地下室的直达电梯就是过去的老设施之一。

    也许是我方才的口吻太过严厉,老式电梯的铁门合上后,太宰治就再没开口了。

    楼层移动形成的条形光斑一遍又一遍地从左到右闪过,滑轨嘎吱嘎吱的移动声,头顶钢索匀速滑动的摩擦声,电梯井空腔低低呼啸的风声。

    明明不算安静,我却有种深海溺水般的窒息感。

    电梯很快就到达了唯一的目的地·审讯室。不知是以前遗留的铃声,或者是拷问小队成员们‘庆祝’上工的一点恶趣味,到达的提示音是一小段全损音质的《圣母颂》。

    借住地下室的白虎君对这段音乐异常感兴趣:无论是我、还是拷问小队,哪怕是被拖下来审讯的嫌疑人,反正《圣母颂》总归会给他送点有意思的事情下来。

    音乐声还没停,审讯室深处的笼子就开始高高低低地嚎了。听到白虎君那熟悉又烦人的叫声,我第一次不觉得无奈苦恼,反而下意识松了口气。

    类似爸妈吵架、彼此冷战了一下午,晚饭时分如约响起了开火炒菜的声音。

    我承认这种逃避的想法很不好,但总比沉默和僵持更容易接受。

    “中岛君没有攻击他人的意图,但警惕性很强。”我率先一步走出电梯,自顾自地向太宰治介绍情况,“所以我暂时没有把他放出来——”

    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半步还没踏出电梯,就被一股力道拖着手腕拽了回来。

    罪魁祸首无视我写在脸上的疑惑,面不改色地顺着手腕往下,从手背开始把我的手整个塞进掌心;握枪的手指格外灵巧,在我愣神的数秒间隙,自若地变成十指相扣。

    抛开情景不谈,十指相扣是很难挣脱的姿势,接触面大,受力面分散,而且握住指根很难发力。等你成功艰难脱身,对方早就从容不迫地把你腰子噶了。

    诚然,在暴力至上的黑手党人中,高挑瘦削的太宰治看起来多少是有点孱弱的;但他的孱弱要看对象,对付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大脑一片空白,直直地看向年轻干部。

    俊美的少年握着我的手,不徐不疾地贴上他冰凉的脸侧,轻轻摩挲着。这里插一句题外话,他是真的小脸冰凉,年轻的皮肤柔润且毫无瑕疵,像在摩挲上好的玉石。

    太宰治看着我,深褐色的眼眸里灯光摇曳,似脉脉含情。年轻干部慢悠悠地笑,一字一句咬出情人低语般的柔软:“可是,我不认为鹤音讨厌我。”

    我感觉有人用rpg冲我来了一发,只觉得大脑轰鸣、双耳失聪,仓促狼狈地抽回手。

    好在太宰治没有继续对重伤人士下毒手的意思,施施然松开后,兀自走进审讯室。

    冷静,羽二重鹤音。我握紧拳头,在折叠门吱吱呀呀合拢的声音里深呼吸:太宰治有多狡猾我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定是有麻烦事想拜(甩)托(给)我。

    说起来他这次出差的目的地是北美,那边的单据最难整理,估计是想让我开后门给报销……资本家是没有感情的!清醒一点,想想加班费,鹤音!

    一想到风雨飘摇的二五仔生活和朝不保夕的工资条,我顿时耳清目明,精神振奋。不等我默背两遍资本论加强心理防线,审讯室内平地炸雷般的兽吼强制拉回了我的思绪。

    坏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往里跑:中岛君平时听见‘太宰治’三个字都要吼两声,眼下把真人送到面前晃悠,跟往油锅里泼水有什么区别啊喂!

    窝在笼子里几天,不说经常相处的我,连拷问小队也差不多摸清了这只大老虎的性格——对什么都好奇,虽说不会真的伤人,却格外喜欢做出攻击的样子。

    简单来说,差不多是个又凶又乖、有点闹腾的孩子。

    此时,这个闹腾的孩子却拿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势,狠狠撕咬着阻拦他的铁笼。白虎面目狰狞地张着血盆大口,獠牙骇人,利爪寒光凛凛地扒在铁笼上。

    某位元凶倒是适应良好,好整以暇站在笼前,一派悠闲的模样跟逛动物园没什么差。

    “我很好奇太宰先生以前对他做了什么。”我又想叹气了,“要不你避一避?我先安抚一下中岛君,再跟你讲讲他目前的状况?”

    ——别说理直气壮谴责太宰治了,我现在宛如幼儿园焦头烂额的老师,绞尽脑汁地向家长介绍他那成绩不好、善于惹祸的笨小孩。

    笼中的白虎君显然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撞得整个笼子都在剧烈摇晃。

    年轻干部仿佛没听到狂乱燥怒的吼声,甚至有余韵笑着询问我:“鹤音是不是想让我用异能解除敦君的人虎状态?”

    我:“不着急,他现在情绪不稳定,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几乎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太宰治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木仓。黑手党少年经年累月浸透的血腥气于此刻展露无遗,上膛、开保险一气呵成,眨眼间就冲白虎开了三枪!

    一枪射进虎掌,一枪打中肩背连接处,还有一枪直接射穿了中岛敦的耳朵!

    枪口还有淡淡的白烟,太宰治波澜不惊地中指扣着扳机转了一圈,应该是在缓解快速连射中后坐力带来的些许酸胀。

    “你干什么!”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惊怒地拔高音调,“太宰治!你干什么!?”

    幼儿园老师只是想告诉你孩子有点不听话!你的意思是想送走换个听话的吗?!

    新鲜的血液从几处伤口涌出,白虎君疼得低吼。也许是使用的子弹的材质特殊,白虎强悍的自愈能力也难以招架,一时间半头半脸都是血。

    “太宰先生!你、你别生气!冷静点!”我气得声音都在抖,还是颤巍巍想稳住这位残暴的家长,“有话好好说,我们、我们可以用麻醉剂!你再轻轻、轻轻碰他一下!”

    “中岛敦。”年轻干部重新用枪口对准白虎,声音里依然带着笑意,“我已经给了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不要让我觉得捡回了一个废物,这会让我的心情变差。

    “现在,自己变回去。”

    他是认真的吗?他要杀了中岛君?我急促地喘息着,眼前一阵阵发白。

    被武力镇压的白虎生出几分忌惮,却依然没有放弃攻击太宰治的意图,低伏着身体,从喉咙深处发出浑浊的、固执的吼声。

    太宰治不为所动地拉开保险:“三。”

    我不敢激怒任何一方:“太宰先生,放下枪!我会想办法让中岛君解除人虎状态的!”

    太宰治冲我笑了笑,对准白虎的眉心扣紧扳机:“二。”

    剧烈的呼吸让肺部隐隐作痛。三两步上前,我孤注一掷地握住了年轻干部的枪口。

    “拜托,太宰。”我声音嘶哑,思绪一片杂乱,几近央求地看着他,“看在我的份上。”

    枪口还带着些许温度,并不灼人,却让我整条手臂都无比疼痛。

    太宰治的视线轻飘飘略过脸色惨白的我,稍作停顿。

    在我觉得有希望时,少年如恶魔般张口:“……一。”

    ——我收紧掌心,颤抖着闭上眼睛。

    月轮般绚丽的光环卷着骤风从身后扩散,耳畔响起的虎啸声悠长平和,遥远得像是要淹没在夜色尽头,又随万千星辰从大海中冉冉升起。

    等我再睁开眼时,凶悍的白虎已无影无踪,铁笼里只趴着一个衣不蔽体的白发金瞳的少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少年抱紧膝盖蜷成一团,神色惊惶恐惧地看着太宰治。

    “看,”年轻干部把枪扔进我怀里,深褐色眼眸中波光烁烁,“他不是做得很好吗?”

    “鹤音,这就是黑手党人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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