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侧厅,先问苏全道:“今日的药,真真可喝了。”

    太医给苏妙真开了养身子的药,苏妙真嫌苦,又觉自个没甚大病,不需调理,偷偷倒进院中的松柏盆景里,苏问弦去探她时发现里头猫腻,被她歪缠求情许久,他便软下心,只对苏妙真说——若不欲王氏知道,每日至少得喝上一副。

    苏全老实答道:“小的问过蓝湘,说晌午时就盯着五姑娘喝了,不过五姑娘给了小的一幅画,央少爷尽快你给出个主意……”

    苏问弦剑眉一挑道:“拿来我看看。”

    “这会儿么,外头不是还有几位……”苏全迟疑。苏问弦不以为意:“不妨事,真真她不是急着要么。”

    于是,苏全展开一卷画,上头全无山水楼阁或仕女牧童,却是潦草的一副残棋——黑子成大龙之势,白子困做一团,败相已显。

    “五姑娘执白,说少爷你得给她想个法,赢了二小姐。这局赌注高昂,今晚约了二姑娘再下,若输,她可就囊中羞涩,身无分文了……”苏妙真屡败屡战,次次被苏妙娣赢了银钱去,他是知道的。偏苏妙真棋艺不精,又不许苏妙娣放水,故而屡战屡败。倒让苏妙娣也叫苦不迭。

    苏问弦不自觉一笑,仔细看了一遍这残棋,沉吟一回,指向画,对苏全道:“你仔细记住了,让真真先走……”

    苏问弦和苏全在里间说话许久,宁祯扬起身更衣,傅云天叫来歌姬,拉了人手跟前问话。

    而顾长清,只好一人自斟自饮。外头顾长清的小厮探头探脑地在门外晃荡,顾长清一眼瞥见,离席出门,天色已黑,四下挂满灯笼,照的倒是灯火通明。但三尺开外的院子里仍是漆黑一片。

    顾长清走到廊下,借着光隐隐见一绿衣婢女躲在一边,见他过来,蹲身行礼,轻声道:“顾公子,这是春菱。”

    说着,她从身后一推,把一小小女童推了出来。

    顾长清定睛一看,正是那夜大火里遇见的女童,“她不是被送出伯府,说已经找到父母了么?”顾长清今日过府,领了身边小厮顾寅谢过苏问弦,难免问到春菱一事,当时只说已经处理得当了,却不料还有此刻。

    绿意按着苏妙真教的,趁苏全进厅回话时寻出来顾寅,说了一会,顾寅规矩好,虽愿意应下,但想回顾长清一声,便在厅外晃荡一会儿,正欲自行其是,顾长清已然出来。

    绿意虽没料到居然要亲自回顾长清,之前苏妙真交代过如若顾寅不答应,便先领春菱回来,回头交了绿意父母去寻……绿意本也这么想,但一遇春菱这么个可人疼的幼女,只想着赶紧替她寻了父母才好……更何况,她自己的爹娘说起来她总不耐烦见。

    但此时也不怯场,见顾长清面目清朗,为人端方,文人打扮却毫无酸气,绿意清清嗓子,一板一眼轻声道:“伯府的下人原是弄错了,那夫妻却不是春菱的真身父母,就领了春菱回来。这事我们三公子不知,还以为春菱已经承欢父母膝下了呢。今日下午我们姑娘恰好见了春菱,春菱又说当日被顾公子府上的小厮护着走了一路,她只熟悉这顾寅,”

    绿意一指顾寅,道:“我记起顾寅小兄弟今夜要回府,便说倒不如让他领了春菱去寻父母,也甚为便宜……”

    顾寅一见春菱,吃好大一惊——不料小春菱居然还在伯府——绿意给他一包银钱,这样那样地交代许多,顾寅心里大致有数。本来他对春菱有点顾惜之意,又因着年岁小,许多事仍有些肝胆似火的性子,凑过来道:“公子,这事不如就交给我,我去给小春菱找爹娘……”

    绿意又帮腔叙说一番,听顾长清说“这事还是得知会诚瑾一声才是”,心里一急,推春菱一把。

    春菱跌跌撞撞杵到顾长清跟前,那夜顾长清待她温和,这小姑娘心里头记得一清二楚,忙挤了眼泪瘪嘴道:“我,我只想赶紧出去见我爹娘……”

    绿意正在忐忑,听顾长清摇头道:“也罢,顾寅,你把春菱先领出去,在我府上安置下来,明日去寻她父母。”顾寅喜上眉梢,拖了春菱的手,一溜烟往二门去了。

    顾长清正欲离开,绿意把人叫住,“顾公子,这春菱冲撞了我们姑娘,故而……”

    她道:“我们姑娘怕少爷手下的人妄自揣摩主子的意思,不为春菱尽心,又得知顾寅原是您遣去护卫春菱的,所以将此事托给顾寅小兄弟,我们姑娘只说,这事按理讲不该劳烦顾寅小兄弟,但三少爷那边的人未必……终究有些不妥,她虽是好意,也怕被人知道两下传话,毁谤公子清誉,还请公子保密……”

    顾长清回身,顾寅今日也对他讲了——当夜自个儿癫痫发作,但仍有神识,见到苏妙真为保护春菱受伤——性子的确良善。此次虽传话与他的贴身小厮,但顾寅年小,亦有缘由,非私相授受。可见并非宁祯扬所言轻浮不端。

    顾长清朗笑一声,说:“这事某知,五姑娘知……”

    “多谢公子。”绿意千恩万谢蹑手蹑脚离去。顾长清在原地踯躅一回,也踱步回厅。

    膳厅拐角,宁禄掏出火纸点灯,蜿蜒漆黑处瞬间亮起。宁祯扬摩挲了碧玉扳指,盯着庭院里先头那婢女站的位置。

    他更衣归来,撞见顾长清和绿衣婢女在此相会,立时让宁禄灭灯,二人杵在拐角处看是个怎么回事。宁祯扬只以为顾长清又如在吴王府一般招惹了什么桃花债,让席间的哪位歌姬舞女给瞧上非君不嫁了。可刚刚听二人断续言语里提及“五姑娘”,竟别有隐情。

    “五姑娘?”宁祯扬讥诮一笑,自言自语道:“身段姿态看着虽拔尖,却果然是个不贞不静的,让婢女传话给外男,不守妇德……诚瑾还觉得无人能般配他这妹……景明也是,既有意,干脆八抬大轿把人聘回去,何必如此做派,让人知道了,可是个攻讦弱处。”

    世子爷,咱这可就在人成山伯府上。宁禄抹把冷汗,吭哧说:“或许是有什么其他事,未必是男女私情……”

    宁祯扬冷冷哼道:“一闺阁女子,能有什么重要事情……无非是动了春心…十一那夜,孤就说过,此女喜游冶,纵她花容月貌,也非良配也。顾长清怎么也昏了头!”宁祯扬也见过几多国色天香的美人,在这上面颇有心得,只听其言观其行便知这苏五姑娘长得定然不赖,更不必提那纤娆身段,娇娜气度,定也是个拔尖的美人。

    只可惜先有傅家女一事,再有……甚至元宵冶游一出,着实不似守妇德、安内室的女子。

    那着白绫袄挑线裙身影浮现在他眼前,记起她俯身下拜时的盈盈姿态,柔声见礼的婉转气韵……

    自言道:“当夜行礼时,她就先称呼的顾长清,连孤也不放在眼里,想来是两厢有情……”

    宁禄暗暗摇头,不过是个行礼顺序,错便错了,当夜他也跟出去了,并不觉得苏五姑娘行事有多大的不妥,可能人家就是单纯不知道这方面的规矩来着……

    但听宁祯扬道,“为色所迷,非大丈夫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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