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真心里一跳,口中发干,她紧抓着衣裳下摆,情知对任何人都不能承认和顾长清有所往来,更不必说在一贯看重男女大防的苏问弦面前。

    她强做镇定,挤出笑来,“哥哥,你说什么呢,我一深闺女子,能给顾公子什么……”

    “深闺女子?”苏问弦冷笑一声,打断她反问。“真真,你做了多少不是深闺弱质该做的事,要我一一给你念出来么?”

    登时,苏妙真被他堵得讷讷说不出话来。

    苏问弦看着苏妙真晶莹如玉的十指紧紧缠着衣裳的下摆,只觉得一腔怒火几乎要摧毁他的神志。他在三大营驻地才留了几日,她的婚事就起了波澜,居然定给了顾家。钱季江千好万好,在顾长清面前却也不值一提,难怪王氏立即就许了婚事。

    他这半年千思万想,只希冀能把这人留在身边,慢慢筹划,将来总有做成夫妻的一日。可现在,不说她要嫁出伯府万事不便,就是顾长清,也非能轻易让人拿捏,能轻易让他抢了正妻的平民百姓,近在咫尺的她就这么要嫁作他人……更不必说——她若不是给了顾长清什么,顾长清与她素不相识,怎会突然上门求娶。

    苏问弦越想越恼火,闭目深吸一口气,凝视着避开视线的她,平静发问,“顾家和平家在议婚事,顾长清更没有非娶你的理由,既你不是给了他好处,那就是,你和他有了私情——”苏问弦慢慢磨牙,“什么时候的事,到哪一步了?”

    这“私情”二字重重地惊醒了苏妙真,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立时反驳道,“我和顾公子断无私情,哥!你,你再这么说我——我,我就要生气了”

    苏问弦将隔开他二人的雕漆案几重重按住。“你是在让我相信顾夫人突然看中你,要让你做侄儿媳妇,在她见过大觉寺的事之后,在她有了平家女做第一人选的情形下?”

    苏妙真气恼地后退一步,甩开苏问弦探过来握她腕的手,“我怎么知道,或许顾夫人就是喜欢我呢……再说,顾公子那样守礼端方的谦谦君子,又一心为政利民,怎么会和谁有私情……哥,你就是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他!”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见苏问弦的面色更阴沉了数分,苏妙真瞧见不对,立时口中发干,意识到她不该替顾长清说好话——这分明佐证出她了解顾长清的事实。

    望着苏问弦越来越冷的神色,苏妙真磕磕巴巴说道,“我,我是从别人那儿听说他人很好的,你平常不也常常提起他么……”

    她正辩解得慌乱,却见苏问弦慢慢弯下腰去,从地上拾起了什么东西,苏妙真疑惑不解,待看到他面无表情摊开手时,仍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在苏问弦手掌中,赫然是那条靛青色汗巾。

    霎时间,苏妙真能听见苏问弦咯咯咬牙和粗喘着气的声音。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又惊又怕,更有无数委屈懊恼在里头。苏问弦常和顾长清往来,不会不认识顾长清随身的物件。她若不承认和顾长清有私情,那就得解释为何会有这条汗巾——苏妙真飞速地权衡着——那她乔装打扮插手查仓要事的行径却再瞒不过苏问弦。一头是春心萌动,一头是胆大包天,二者孰轻孰重,孰重孰轻。

    苏问弦盯着她缓缓道,“私相授受,在外人眼里就是不守妇道……真真,你这次犯了大忌讳……”

    苏妙真在苏问弦锐利的目光下勉力撑了半晌,一听他的话,也恼怒起来,一时间,她心里更有十分委屈涌上来。若非晓得苏问弦待她素来极好,万事都替她安排得妥妥当当,这会儿多是忧心她行差踏错,失了清白,她焉肯受这种质问?

    她咬牙狠了狠心,轻声道,“是,我和他有私情,你满意了,可你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她说完这话,心中先是一轻,这种事,苏问弦绝不会去找顾长清对质。可她心上仍砰砰直跳,又见得苏问弦缓缓起身,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苏妙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用多宝槅子撑着身体,又气又怒地慌不择言,“你凭什么来教训我——你以为我不知你的事么——先前那沉香色金八穗荷包,还有赵姑娘在乐水榭里无缘无故的相助——我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却从没在你跟前提过,这会儿你却先来说我和别人私相授受,和我计较,你说外人会觉得我不守妇道,我看分明是你先看不起我,怕心底在骂我不知廉耻吧……我再怎么不好,也是你妹妹……”

    苏问弦脚步一顿,他的声音沉沉响起,“我没这么想你,更对她半点没动心——”

    苏妙真意识到他有所迟疑,立刻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仍是不依不饶,“你和她如何,我心里纵有不赞同处,也管不着,同样地,我和顾长清如何,你也不该管。反正,我都要嫁给他了,就是我和他曾经有所来往,那又怎样——难道,难道你还能把这东西拿出去给所有人看么,让别人都晓得,你妹妹和别人见了一面,为彼此终身考虑,就互换信物了么……婚事已经定下了,何必管这门亲事是怎么来的,总之皆大欢喜,不就好了,你干嘛非要刨根究底……再说,顾长清当你妹婿,有什么不好么,他不比钱季江赵越北他们要强出许多么?哥,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可生气的?你不该替我高兴,觅得如意郎君么。难不成,难不成看我出丑,你就满意了……”

    苏问弦背身缓缓扬手,将那靛青色汗巾凑近身后烛台上火光,不用看,他也知道火舌会贪婪地将那条靛青色汗巾缠绕、燃烧,毁灭。

    手边热意越重,他松开手。听着烛台上爆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见得苏妙真咬紧了嫣色将滴的红唇,面上全是委屈,“男女有别,我能做的事,不意味着你也能做……正因为我是男人,才知道他事后多半会忌讳你今日所为,进而疑心你不贞静……崔莺莺差点落个什么下场,你就是不爱听戏,也该晓得几分……日后他嫌弃你,那又如何……真真,这门婚事不成……”

    “我不,我就是中意他……他,他也不是那样的人……”苏妙真捂脸装哭起来。

    称心闷着头进到平安院,正要隔着梢间向苏问弦回话,猛地一抬头见得明间里半个人影也没有。她心中奇怪,忙立住脚步,轻手轻脚走到梢间纱幔边立着,看了一眼,但见苏问弦在梢间内来回踱步,步伐沉重凌乱,官袍的前襟微微敞开,俊脸阴沉得可怕,显然是勃然大怒,而有人则在轻轻啜泣。

    称心吓了一跳,听出来那是五姑娘的声音,但看不见具体,只见得她伏在罗汉床的案几上埋头哭泣,湖蓝挑线裙和妆花粉纱鹊桥褙子露了一抹。

    称心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把江南来的音信上禀,忽听得里头苏问弦咬牙怒极,说了什么话,立时轰然一声,是梢间里头的多宝槅子被踹在了地上,而五姑娘则哭得越发伤心,泣声道,“苏问弦你混蛋!你看不惯我,我没话可说,随你怎么骂,反正事情我是做了……可凭什么你还要牵连蓝湘她们……我的事她们一概不晓得的,你若,你若拿她们怎么样……苏问弦,我就跟你没完……”

    称心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晓得是苏问弦和五姑娘起了什么争执。她摇摇头,悄悄后退一步,咋舌想,也就五姑娘敢连名带姓地威胁苏问弦了。

    也是,称心慢慢点头,他们兄妹亲密无间,苏问弦更把这貌美无匹人又伶俐贴心的幺妹看得如稀世珍宝一般,比老爷太太还娇宠纵容,五姑娘在他跟前,一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这会儿气性起来了,哪里肯先服软——可少爷的性子五姑娘到底还是不大清楚,这会儿不退一步,五姑娘多是要吃个亏。

    可等了半日,也没见苏问弦有什么动静,称心心中甚奇,本想退去,不由睁大双眼,望向梢间那两人。因隔了帷幔,其实看不太清,原来是五姑娘仰着脸看着苏问弦,正哭得伤心至极,称心又好笑又惊讶。别的姑娘家哭起来,多是以帕掩面求个体统,哪有五姑娘这样的哭法,抽抽噎噎气都喘不过来的,更别提这样毫无顾忌地拿袖子在脸上乱抹的。

    但想了想,又觉所见的各府姑娘,不及她一半娇美惹人怜爱,称心轻轻叹气,难怪苏问弦被她指名道姓地骂了,还对她发不出半分脾气;又难怪出了大觉寺的事,还有顾家那样的人家来求娶——都说顾长清和苏问弦是难分伯仲的青年俊才……

    苏问弦似也注意到五姑娘哭得哀切,他看了,快步走过去,在五姑娘腰间探手摸了一条手帕出来,单手扳过五姑娘的脸,面无表情地给她擦掉眼泪,五姑娘仍是不住抽泣,他沉声发问,“你和他真没什么越矩的事……”

    五姑娘气苦气恼,“我,我能和他有什么,就是阴差阳错在高粱桥见了一回,可能他不喜欢平姑娘吧,到底是皇后娘娘的亲人,又觉得我遇到了难事,不如相互解决了……我想着嫁谁不是嫁,他还是个更好的选择……别说现在事情已经成了,官媒也请了,你总不能让我退两次婚吧,到时候我还怎么做人,一根绳子吊死了得了……”

    称心心中一跳,知道自己听到了不得的东西,忙抬步出房,只听见身后梢间里传来苏问弦咬牙切齿的闷哼声,“你也就会威胁我了……”

    夜色如水。

    镇远侯府的一曲池水里放满了式样不一的花灯,与池上盛开的红莲相映成趣,花灯顺水飘摇,岸柳逐波光动,一轮满月高悬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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