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真见得敖力离开,心微一定:萍儿该是能保全了。而那些和尚们不知东窗事发,只打算杀杨家下人,不会去前殿对付王氏和孙荣。同时这会儿侍书也该把音信带到,苏问弦行事利落稳当,不消多久,他一定前来相救,都没什么可担忧的。

    唯独一个杨乔氏!苏妙真又急又恨,死命掐着手心:方才那觉定贼秃驴说,他要把杨乔氏先污后杀,这样的狠毒!

    苏妙真深深吸了口气,冷眼看着地上的觉圆,心思一转,咬牙抬手,扯开外衫,拔下银簪,霎时间,如瀑青丝委落肩头。

    ……

    与此同时的运同府,妍丽清音们在水心亭外低吟浅唱,貌美婢女们在水心亭内传菜布饭,不一时,歌已两套,酒过三巡。

    杨千户举杯朝上座的苏问弦一敬:“运同大人,这吴同知的事,下官还未曾当面致谢。”

    前日苏问弦不声不响而又干净利落处置了吴同知,给他们扬州卫的人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杨千户正是感激不尽的时候。

    他又有意结交苏问弦,好替丈人乔总商牵个线搭个桥,便借着商讨运河驻防的事上门,更带了厚礼只等一表心意。

    苏问弦淡淡一笑:“稽查私盐是本官的分内之事,如何当得起杨千户一声谢字?”说着,他微微抬手,便有一婢上前为杨千户斟酒。

    杨千户听出苏问弦语气中的冷漠疏离,不由一怔,心想道:难不成竟是自己弄错,苏问弦处置吴同知不是要示好卫指挥使的意思?可没道理呐,他苏问弦一贯不参合府军两处的争执,此番忽下狠手要人身家性命,岂能没个缘故——知府可不是好得罪的!便一面思索着,一面又努力跟苏问弦套话,怎料苏问弦始终不咸不淡、不远不近与他套着,半分靠拢的意思也没有。

    杨千户待要再多言,见得苏问弦弹弹袖口,“本官还有公务,就暂不相陪,杨千户请自便。”

    说着,苏问弦已然起身。

    杨千户也急急离座,一面从袖中抽出拜礼,一面快步追上,然而没走几步,忽见得两名女子跌跌撞撞奔进后院,他放眼一看,心内一惊:来人里居然有杨千户的旧相识——小藕官!

    原来苏妙真因怕告知了王氏,把王氏吓住,继而让大佛寺的和尚发觉王氏的异样,最终生疑。

    何况王氏一心爱女,苏妙真就是嘱咐她先走,王氏如何肯独自离去,只怕到时反自乱阵脚,进而功亏一篑。

    但侍书只是一个奴婢,大佛寺的僧人不会在侍书身上多留神,更不会因为侍书称病离开而心生疑窦。

    于是就让侍书借称头晕恶心,离寺寻医。侍书强做镇定出了大佛寺,没走几步,在码头前遇到上画舫的小藕官,便想要搭上一程尽快赶回运同府。

    因着兹事体大,侍书并不敢告知小藕官,只说要赶紧去找苏问弦。谁料这小藕官乃是个伶俐剔透的人,一见她面色惨白,眼有仓皇,手心更掐得直出血,便知出了大事,登时就命船家加快速度,带着侍书一径往运司衙门而来。

    侍书进到内院,在水心亭前一看到苏问弦,心里绷着的那根线就立时断了,哪里看见水心亭里还有别人。侍书扑在苏问弦脚下,哭得涕泪交加,话也说不利索:“三少爷,姑娘和太太在大佛寺,在大佛寺遭难了……”

    苏问弦远远见得侍书仓皇而来,身后并无苏妙真,登时心中一沉,他快步走来,正欲出言询问,忽听侍书哭啼着喊出“遭难”两字,瞬时,他只觉神魂俱碎。苏问弦弯身探手,老鹰抓小鸡也似地把侍书从地上拎起,森森磨牙:“你说什么?”

    侍书被他锐如利刃的目光一扫,登时也忘了忌讳,按临走时苏妙真的交代,颤声把大佛寺一事说清,直到说完,才敢捂脸喘气哭泣。

    “我们姑娘是这么吩咐的,奴婢没半句虚言……”因见苏问弦面色骤然一变,转为大怒阴狠之态,侍书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连忙又将苏妙真暂无危险的情形重新讲出。

    苏问弦听完这前因后果,任他素来如何镇定自若临危不乱,此刻也又惊又怒,目眦欲裂。他在原地沉步来回走着,胸臆中似燃了一把滔天烈焰,恨不能即刻插翅赶到大佛寺,把苏妙真抢出来。

    苏问弦咬牙切齿:大佛寺的淫僧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心肝儿宝贝身上,简直自找死路!

    真真她知道躲在净室避开耳目,确实聪明周全。可她生得太好,难保大佛寺里其他人不惦记着她,欲要破门而入,去染指她,到时候……更何况——苏问弦只觉五内俱焚,气血贲腾:更何况这娇人儿偏有着侠肝义胆的心肠,若她自己按捺不住要替谁出头,最终惹祸上身,有个万一……

    他不敢下想,强行宁住心神,指尖却也不听使唤地颤了起来。

    恰逢此时,苏全匆匆赶来,急着回事儿,上气不接下气在苏问弦跟前抢了个千儿,“少爷,平江伯和云南两边都来人了。”苏全素来是个没眼色的闷头青,此刻也没瞅苏问弦的神色,兀自低声道:“两边都急着请少爷一叙,少爷,先见哪位?”

    苏问弦突被人惊醒,猛地睁眼,眼中阴冷狠厉之色骤然灼烈,他大怒之下反而平静下来,脸目森冷,一字一句道:“叫——他——们——滚!”

    言毕,苏问弦深深吸气。也不管委顿在地的侍书与身后面色惨白的杨千户苏全等人,大步生风地就往穿堂外去。同时厉声喊道:“即刻备马,点一百府卫往大佛寺去。”

    苏全先已被他神情唬得心惊胆战,腿一软就跪倒在地砖上,等苏全抖唇说了个“是”时,回过神来,只见得苏问弦的衣摆早已消失在穿堂之外。

    苏全脑门上的汗水一滴又一滴地冒了出来,他不知究竟何事,但也晓得能让苏问弦搁置下铜政与盐漕两件要务,一定出了非同小可的大事。

    苏全慌忙起身,提步飞奔,跟到运同府红漆大门前,只见石狮子前,苏问弦连官服也没换,电光石火间就掠上一匹骏马,见他松辔挥鞭,只听“希聿聿”一声长嘶,苏问弦便纵马飞驰而去。飞扬尘土里跟了杀气腾腾的两列私卫,俱都佩刀小跑,奔往大佛寺方向,把周遭百姓吓得不轻,议论纷纷。

    “这么大阵势,莫不是又有白花蛇那样穷凶极恶的匪徒做恶吧?”

    “你可别乌鸦嘴了,哪儿那么多胆大包天的匪徒,这位大人可声名在外!这可是连知府大老爷面子都不给的狠人!”

    “听说出身勋贵,又被圣上青睐,不是说当初差点下嫁公主给他!”

    “可别说,上次抓白花蛇也没这么着急的吧!”

    ……

    苏全心念电转,转身要进门寻兄长苏安去说一声,迎面却撞到跌跌撞撞奔出来的侍书、小藕官与杨千户三人。又听侍书附耳悄声含糊说了几句,苏全悚然一惊,也顾不得告诉等话的苏安,问路边行人强行借来一匹瘦马,便也即刻跟上。

    那头苏问弦领了一干私卫径直来大佛寺救人,苏妙真这头也没闲着,她正对着衣衫凌乱,面如死灰的杨乔氏手足无措。

    原来她确如苏问弦所料,一心要救杨乔氏出来。便等得敖力回转、两人商量之后,就在院中制造异动,敞开房门。那觉定听得响动,便离了杨乔氏,进院来看,突听最左的净室里有人呜呜咽咽。

    觉定手持刀斧进得房内,起先还有几分提防,后见床上抱膝坐了个衣衫凌乱,鬓散钗横的娇怯女子,登时就放心下来,以为是觉圆受用了这美人一番,出院寻热水去了。他走近一瞧,恰和这床上女子对了个正眼,觉定一瞅着这女子的花容月貌,一刹那的事,便魂飞天外。

    觉定因着杨乔氏不断反抗,纵然杨乔氏已受了符水迷香,可在杨乔氏的咒骂冷颜下,他并没得几分趣味。

    此刻瞧见一色夺三千的美人软在床帏后哭泣,哪里按捺得住那一腔欲心,登时就扔掉刀斧,抓了对方,俯身过去要行轻薄。熟料刚要撩开这美人的下裙,就被翻出床底的敖力重重一砍,觉定早是色迷心窍,何曾防备,即刻就和觉圆成了难兄难弟,一同昏了过去。

    苏妙真如法炮制地解决掉这秃驴,略略整衣,便疾步去探杨乔氏,恰好遇见杨乔氏勉力起身,拔出玉簪就要刺喉自尽。

    苏妙真劈手去夺,若非怕被人听见,她恨不能大骂出声,此刻强忍烦躁劝解道:“杨夫人,你这么死了,可想过你爹娘亲人与你夫君没有?”

    杨乔氏探身要夺,因她受了迷香喝了符水,几次都瘫倒在床没能成功,她凄苦一笑:“我已然失贞,抹黑了杨家乔家的门楣,还有何面目去见爹娘夫君?”杨乔氏泪如雨下,“这位夫人,你是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只求一死,还望夫人成全!”

    苏妙真气得吐血,又急得跳脚,在房内转了几转,坐到床边,苦口婆心低声道:“杨夫人,你虽是失贞了,可我哥哥马上就来,到时候他肯定把这些秃驴全部处置掉,那就不会有人把今日的事泄露出去。到时候就说贼秃驴没来得及把夫人你如何,你又是成了婚的妇人,你不说,你相公也不能知道。”

    杨乔氏眸子亮了一亮,霎时间,又灰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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