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问弦虽没告诉苏妙真他究竟留了什么后手防备蓟辽总督慕家,但苏妙真见得他成竹在胸,也就放下了提着的心。

    略问了苏问弦几句关于云南铜船的事,苏妙真就急着让人开船,自己好赶紧回苏州——她此番出门耗费了半个多月,就是顾长清不介意,她也操心这个有名无实的夫君是否吃好穿好。

    然而船正起锚时,忽地苏全揣了一只信鸽进来,苏问弦拔了信鸽腿上的纸条一看,就微笑着让船夫落板,领着苏妙真下船,只说是顾长清所言:顾长清要到苏州下辖的几个州县去巡视,苏妙真就是回了苏州也见不着他,让苏妙真在扬州多玩耍几日。

    苏妙真虽为顾长清的体贴喜悦,但心中也有些惊诧,疑惑他又去巡查什么,因见得那纸条上确乎是顾长清的笔迹,就只能随苏问弦回了运同府,如此在扬州府又逗留数日。

    因苏问弦为着处理漕私一案的边边角角又早出晚归,她并没有机会打听到顾长清究竟在办何事,而满府的下人虽肯时不时讲点儿扬州的事,但对于苏州情形却也都一问三不知,苏妙真久久等不来顾长清的音信,心中就越发不安。

    没两日,京里传出来的消息,是乾元帝收到加急奏章后雷霆大怒,即刻遣出钦差彻查此案。钦差马不停蹄地在三月十二就赶到了扬州,与漕运总督、盐政衙门、知府衙门以及盐运司衙门就漕私案一同会审。一时间,扬州城里风声鹤唳,都说要出大事,各大总商也都闭门不出,再不敢像往常一样挥金如土,都夹着尾巴开始做人。

    这盐政大人分外狡猾,辩称是私盐在漕船商船上查着的,和他盐政衙门却毫无干系。更不能证明查着的私盐就是苏问弦当初所缴获的那批,毕竟苏问弦只负责缉拿盐匪,苏问弦自己又去了苏州,递信儿回来让盐政衙门的人去处理私盐,他又没亲自去查数量,如何能空口白牙污蔑盐政衙门侵吞了该上缴国库的私盐。

    且就是有罪,那也是押运参政谢静和漕运衙门的罪。

    这话一出,不但盐运司的人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漕运衙门的人也气个半死,更是大感冤枉:运军就是夹带也不会夹带淮私,这分明是你扬州盐政做的主谋。现在感情全推在漕军的身上?

    谢静和漕运衙门的人怎么肯当冤大头,一时间,漕运与盐政司的人在公堂上互骂对打起来,骂起性儿了,连盐运司的人也不放过,更有扬州知府在中间煽风点火,这案子就扯皮了十几天。

    然而苏问弦既然早预备着挖坑给他们跳,如何能放过盐政御史脱逃出去,等到盐政大人趾高气昂以为自己定然无事、更把责任全推给了漕军的人时,便领出来三四个没处理的白花蛇心腹手下。那三个人在白花蛇一伙儿里是负责收账对账的,进出的私盐都从他三人手里过,各口岸卖出的私盐笔笔有帐,一到公堂上就呈出了簿册,证明白花蛇所存私盐足足有三万八千多引!

    登时舆论大哗——盐政衙门报上去的数可只是数千引而已,这当中巨大的差额,若非被人侵吞,如何解释。

    这钦差大人又让人去查各大总商的盐店,竟然在汪家查出官店卖私,盐引数与实销数对不上,一时间这案子牵连得越发广泛,但苏问弦这头是旗开得胜,且他自打把盐政司的人拉了下来,就退居二线,由着钦差自己去办案,他倒是不再参合,苏妙真对此心知肚明——再往下查就是蓟辽总督那里了。

    苏妙真见得扬州事毕,再也按捺不住,又差侍书在外头打听了一番,得知苏州仍是太平安生,并没出什么大事,就也没和苏问弦告别反生离愁,在苏问弦陪钦差前往三江营去寻盐枭遗落的其他证据时,凌晨起身,一径让人备船,加足马力赶回苏州。

    等到官署后宅,已是酉初时分。

    苏妙真果然没见到顾长清,她心里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失落,但也没细想,赶紧先差人护送小藕官进苏州城。再指挥仆婢们安置行礼、放赏赐饭、打扫卧房……如此种种,忙到掌灯时分,苏妙真才匆匆洗了个澡,扒拉几口梗米粥,就拉着绿意蓝湘进了碧纱橱,询问苏州这些日子的事。

    苏妙真最关心的还是绿意与林师爷的亲事儿能不能成,二月里她走得急,没来得及等到顾长清回话就离开了苏州,还不晓得林师爷对绿意究竟是何种态度。

    绿意满面泛红,抚摸着鬓上一枝珠钗,羞涩无比,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蓝湘和她熟惯了,就故意笑道:“林师爷先前娶过一个娘子,但难产去世了,我们绿意要是嫁过去,那就是续弦……所以我瞧着绿意妹妹多半不肯当续弦呐,姑娘还是替她回绝了吧。”

    绿意忙打了蓝湘肩膀一下,扭捏向苏妙真道:“姑娘,你别听她瞎说,我愿意的……”

    苏妙真喜得眼睛弯弯,明白林师爷自己肯定是愿意的了,要么绿意头上也不会多了一枝苏妙真没见过的珠钗。她坐在绣塌上,拉住跟前站着的绿意道:“那就好。林师爷模样周正,也挺博学,除了人有些古板外,实在是个良配,且他还是秀才出身……以后我让夫君或是哥哥替他谋个正经的官缺,你也就能跟着享福了……”

    又让蓝湘去卧房开皮箱拿出一绿漆牡丹莲花匣子,推给绿意道:“这里头是你全家的身契,底下那几张银票是我预备给你当嫁妆的,你好好收着,等夫君一回来,咱们就把这婚事给办了,以免夜长梦多……”

    绿意开匣子略瞅了那几张银票一眼,登时手一抖,跪在地上,将绿漆牡丹莲花匣子捧还给苏妙真道:“姑娘,奴婢可当不起……”

    苏妙真把她从地坪上扶起:“没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你和蓝湘是我来这地方遇到的头几个人……”苏妙真瞅着一脸疑惑的绿意蓝湘,笑了笑,又道:“你二人伺候我那么许久,样样精心周到,咱们名为主仆,实为姐妹……且我也不是对所有人这么大方,你和蓝湘一等,黄莺翠柳另一等,侍书她们年纪还小,日后再说吧……”

    因见得绿意眼睛红红,苏妙真也十分感慨,打趣说了几句,又看向蓝湘笑道:“也别说我偏心,我在扬州给你和翠柳,也看好了两个青年俊才……在明年四月的武举前,我先给你们定下婚事……”

    便慢慢地把敖勇孙荣两人的情况说出。敖勇孙荣都是憨厚老实之辈,虽有几分蛮气,但大体来讲人品都是不错。且这二人不虚头巴脑,一是一二是二,蓝湘翠柳若嫁过去,也镇得住。

    苏妙真就试探着问过他二人的打算。他二人光棍久了,一听有人肯保媒,还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一等婢女,也都欢喜,只说听凭苏妙真与苏问弦做主。

    其实敖力也很不错,但苏妙真瞧着他心智本事格外超群,日后在苏问弦的提拔下肯定是脱颖而出,到时敖力若在军中升得高位,他就是不动另娶佳妇的念头,也挡不住别人来巴结。

    何况苏问弦对敖力格外青眼,或许敖力的婚事,苏问弦已有打算。

    “至于黄莺,她前一阵子还跟我赌誓发咒不肯嫁人——她爹娘当初那样——难怪她不想成亲,我再替她另想着法儿吧……”

    蓝湘绿意听苏妙真细细分说,句句都是为她们这些丫鬟考虑的真情,也都泪眼婆娑地哭了小半日,因想道:当初姑娘在京时就说过会替她们打算,但谁知姑娘替她们安排得竟是如此周全,尤其姑娘分明是个爱财如命的性儿,眼下却给她们几人备下丰厚的嫁妆……

    蓝湘还好,她一贯稳重,绿意是个外向脾气,登时就哭得泣不成声道:“我不想嫁人了,要是能服侍姑娘一辈子,也是我的福气……”

    苏妙真不防备明明是喜事儿,反把她二人惹哭了,登时就手忙脚乱起来,要安抚着,忽见得顾长清掀帘进来,皱眉道:“这是怎么了,远远地听见有人哭——

    顾长清一怔,“妙真,你怎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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