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京中传来圣旨,让顾长清续任钞关一年,同时正式接管苏州织造,升做五品,苏妙真又惊又喜,忙得团团转,招待了吴郡前来贺喜的士绅女眷们,又忙着搬家进织造衙门,如此连着乱了三五日。

    且搬进位居城内雕甍清雅、红墙绿瓦的织造府后,苏妙真到吴王府就越发方便,更是每日往文婉玉处走,忙上忙下地照管她坐月子,其间还备办着收佃租、送寒衣,熏床铺、安期燃灯诸样杂务,就没个停歇的时候。

    等办完自家的事后,因文婉玉要求,她又开始全心全意地给小世孙准备满月宴,每日里便没时间和顾长清说话聊天,好在顾长清新上任织造后,也有一通的要务忙。

    更让苏妙真奇怪的的是,顾长清时不时还会往苏州下辖吴县等同受旱灾的地儿跑,倒不似在办钞关和织造上的事,她本想细问,但手上有小世孙的满月酒忙,便暂且搁置。。

    而这小世孙乃吴王府的嫡子独苗,苏州府上上下下的官绅富户里,哪有不上赶着奉承的,一抬抬厚礼流水也似的从王府的角门送进去,为的就是能收到吴王府的洒金朱贴。

    是日苏妙真绝早起身,天尚黑时就到了吴王府抱厦内料理杂务,她嘱托李侧妃迎送女眷,自己给内院的媳妇丫鬟和外院执事小厮们安排差使,好在是前两日就细细筹划吩咐过的,一时间便十分井然有序,清楚明白。

    等到辰末大亮时,吴王府外早是车水马龙,府内亦已宾满座,席面上俱是山珍海味、炊金馔玉。

    且吴郡名班俱是入内献艺唱戏,红姐也少不得要进府歌舞,又有百样儿的诸般杂戏出来佐庆,于是丝竹迭奏,锣鼓齐呜,端得是实在盛大至极。

    直直宴至酉鸡时分,宾才陆续离去。苏妙真下席后却仍不得闲。她送了几位女眷出到二门后,就和李侧妃走到抱厦坐着,一一安排下人收拾了古玩器皿、家具陈设,打扫了亭台楼阁、要紧院落,赏罚了奴婢厨役、优伶百戏。

    又要来账目簿册想核查一遍,正在演算时,后院的环儿出来笑道:“我们娘娘说了,让宜人先用进院歇息,这些杂务不急于一时。”苏妙真这方乘了暖轿,转入后院正房。

    文婉玉面色仍有些苍白,正逗弄着养娘怀里的安哥儿,一见她来,忙让她坐到身边。两人还没说上话,只听帘外婆子笑道:“世子爷说前头外都散完了,就剩傅大人顾大人两个熟人好友在,所以晚饭摆在正房膳厅里头,让娘娘把小世孙也抱去,记得裹好衣裳。”

    文婉玉点头答应,那婆子便回去了。

    苏妙真一听得傅云天也来,就撇了撇嘴。傅云天是昨下午进的苏州,说回京复命前来先看看宁祯扬的儿子和苏妙真这个干妹妹,连扬州都还没去。

    然而据苏妙真所知,这傅云天当晚就找到了苏州府最好的行院,在里头歇了一夜。苏妙真虽然更不想把他请到织造衙门住,但也着实瞧不上他这种色中饿鬼的德行。

    文婉玉瞧出她的不喜,问了究竟,道:“傅小侯爷一直都是喜新厌旧的性子,他内院里的女人也多的不行,还记得许莲子么。傅小侯爷为伊痴狂了半年,结果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还硬要退亲事掉,那时候下茶插钗小定都办了,他一句不要,人家许府能答应?”

    “后来还不是乖乖把人给娶了!只听绛仙说,傅小侯爷始终都只把那许莲子摆在后院,没去亲近过,那许莲子人虽不行,但也可怜呐。”

    微微一叹:“男人太花了实在不成,好在我已有了安哥儿。”

    苏妙真也从傅绛仙寄来的信中得知了这些事,此刻见文婉玉感伤,晓得她是联想到宁祯扬,忙转开话题笑道:“不说这个了,今儿李侧妃在旁协理王府家务,办得很是周到,你回头要嘉许嘉许她。”

    文婉玉亦笑道:“知道了,她这几日却是辛苦。不过最辛苦的还不是你!你把这满月酒办得这般得体风光,里头的呕心沥血那还用说。先前我还怕你在这些内宅事务上不够熟练,会弄出岔子呢。”

    佩儿捧来茶水点心,苏妙真在官窑雨过天青瓷碟里选了块玫瑰酥,吃了半块,摇头道:“你不晓得,今儿还真险些出了岔子——张氏和夏氏差点在退居更衣处碰上面,得亏退居房里的丫鬟机警,推说林氏寻婆婆,把夏氏给引了出去,不然让她俩闹将起来,不但你们王府丢脸,府军两处也得闹不和。”

    又笑道:“你既然怕我不熟练惹出乱,那怎么还点着我来替你办,就不担心我弄砸后丢了王府的体面?”

    文婉玉听得直掩嘴,道:“就是想着你需要多历练历练,我才冒险交给你——不然你总是在这内务方面不上心,以后去了金陵老宅,若是有什么红白喜事让你承办,丢了顾家的脸,那才麻烦。”

    也笑道:“我又想着单单为了我的脸面,你也得好好学着办着,果不其然,这回可是完满至极。”

    苏妙真闻言失笑,诧异文婉玉竟替她想得如此长远,谢了文婉玉一回,就也逗弄起了安哥儿。

    刚满月的安哥儿圆滚滚的,手脚都如藕节一般白胖可爱,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两人坐一起又说了些别的闲话,因见天色渐黑,婆子来传话称晚饭摆好了,只等宁祯扬傅云天顾长清三位从外院进来。

    苏妙真便起身入到内室,要来毛巾温水,卸去见艳妆,换下待盛装。用一枝镶珠宝蝶恋榴花绿玉簪挽了个简单发髻,再穿一身家常衣裳,就由婆子丫鬟提灯领着,随文婉玉一同进到膳厅。

    本以为顾长清三人还没到,然而出乎苏妙真意料的是,三人不但已经坐上席了,傅云天身边还跟了个貌美如花的面嫩女子,倒认不出是戏子或是名妓。桃花眼里虽满是撩人媚态,身上也异香扑鼻,但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而已。

    苏妙真想起傅云天已然二十六七,府里的莺莺燕燕更是数不胜数,忍不住微哼一声,坐到顾长清身边,招呼都懒怠跟傅云天打,更没搭理傅云天的问候,只淡淡道:“傅大人又犯老毛病了,这位姑娘还没及笄吧?”

    傅云天瞧见她面色不虞,哪里不知道是何缘故。他赶紧把身边女子打发出去,向苏妙真赔笑道:“五妹妹,我这儿正有几个湖广的好消息要告诉你。”见苏妙真一喜,更笑着讲了句“二哥请说”,傅云天立马来了精神,仔细给她讲起了湖广的事儿。

    原来赈粮早尽数到达湖广,傅云天临走前圣旨进到武昌,里头对苏观河组织流民青壮在干旱时挑浅河道、修筑河坝的做法颇为赞赏。

    “而各地的灾民也都吃上了救济粮,再没有咱们遇上的——”傅云天收到苏妙真的眼色,忙咳了一声,道:“再没有我先前遇到的流民吃人的事儿,大伙儿都等着开春返乡耕种土地。”

    又笑道:“荆州城也被收复,反贼抢了一批财宝躲入山林,湖广都司的兵丁们正四下搜捕。对了,这回鹰飞又立了个不小的功劳。抓住了那荆州府吏袁之沛,把他押送到武昌了,钦差大人还要替他请功。”

    苏妙真听得直点头,替苏观河松口气。此番湖广大旱,苏观河最大的过失就是治下荆州城被反贼攻破,如今荆州被收复,他自然能少受些朝堂上的攻讦。

    而听先前的消息说,还是苏观河推荐的赵越北打前锋,赵越北既然发挥了用处,那对苏观河肯定也有好处。

    便微一点头,笑道:“赵大人果然是很有能耐的,丝毫不逊色二哥你这样的人中豪杰……话说,这回给湖广衙门借粮的那些大粮商们,钦差大人有替他们请旌表么?若没有的话,可会寒了人家的心,以后再有灾情,还有谁肯出力出钱呢?”

    傅云天被她夸得笑容满面,心中舒爽,就忙道:“妹妹别急,我看钦差和苏伯父都打算去请,估计年前就能办妥。且除了旌表以外,苏伯父说会尽力给谭家争取个武昌府候补同知的官位。”

    谭玉容收留苏妙真四人入府,更及时请来名医替宁臻睿诊治,还早猜出来她与苏观河有亲,却始终缄口不言,更将几个碎嘴的婆子打发到乡下庄上……

    苏妙真闻言一笑,暗道自己实在受了谭玉容的深恩,早思报答一番。若能给谭家争取个候补同知的位置,以后那襄阳府里的甚么祁家公子,也不能去纠缠谭玉容了。

    故听得此话,苏妙真便极是满意,好言好语地夸傅云天几声,两人渐渐融洽起来,更说笑起来,聊了些吴郡风物。

    宁祯扬位居中席,见得傅云天被苏妙真软语问了几句后就满脸欢喜,不由微微一嗤。宁禄正给他倒酒,抬头瞧见此等情形也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因见文婉玉正一心哄着小世孙,便放心下来。

    宁禄极低声道:“奴才看傅小侯爷在苏宜人跟前,比当年在京城里还要小心翼翼三分,真是好笑又奇怪。先前在京城里,傅小侯爷有时候还在世子爷跟前抱怨这干妹妹难讨好,好比南苑时还跟苏宜人拌了两句嘴,可这回却半点不带抱怨的,唯恐惹苏宜人生气……这可真是,怎么说呢,色迷心窍?”

    宁祯扬瞥一眼和傅云天说话的苏妙真,见她与早上所见的大不相同,上着家常藕色织金琵琶襟云锦袄儿,下拖葱绿遍地金十样锦裙。

    满头珠翠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脸上脂粉也被洗了个干干净净,虽嫌过分素淡,眼下也有些微微青紫,但仍是极娇美夺目的模样。

    宁祯扬目光稍停,又看向正自酌自饮、默不作声的顾长清:“宜人,她倒好命,才不过十八。若让顾长清再办成清粮丈田的事,别说五品四品,二品一品的诰命都有她的做……”

    继而面无表情道:“顾长清倒忍得住,方才孤听她提起赵越北三个字时,都替顾长清心烦,他却没事人一般。”

    宁禄也直摇头,声音仍低不可闻:“可不么,顾大人这还不晓得柳家姑娘那事儿呐,他待苏宜人也太宽和娇纵了些……还有,今儿那个叫云香还是甚么的红姐儿头牌,在暖榭那儿拦住了顾大人,要效请枕席,顾织造硬是没动心,目不斜视地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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