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真这回听了个清楚,当即全身一颤,踉跄后退两步,跌坐在螺钿拔步床橼。房内的侍书黄莺见她眼眶骤红,俱是惊惶无比,慌着就要上前宽慰。

    却见苏妙真摇了摇头,便深深吸了口气,弯腰套上绣鞋,撩了帘子便往后院仪门方向奔去,也不管身后被她撞倒的琴桌,黄莺侍书止之不迭,只能赶紧跟上,众人便一径往巡漕使院坐落的草堂庙街而去。

    运河沿路店铺舟船鳞次栉比,商贩行人来往不绝,繁华喧闹至极,苏妙真却没有半分凑热闹的心思,满脑子里都是谭玉容居然现在就被认回,而顾长清居然一得知消息就撂下了在家等候的她。她心中酸涩无比,死死掐着手心,吸气吐气不断让自己放松。

    然而等八宝珠缨马车停在了巡漕使院的双扇朱红大门前,她见到拴马石前那匹熟悉的青鬃马后,仍是身子一颤,她扶着车架立了半日,等顾寅一把大门叫开,便立时抿唇提裙,进到陈家。迎面撞着了陈家的大管事陈岩。

    陈岩一见这天仙也似的苏宜人进府,登时吃了一惊,略一回神,就想明白了对方所为何来,就一面急急吩咐婆子往内宅通报,一面狠狠瞪了几个胆大偷瞧的小厮。他

    转身刚要叫来几个婆子跟随伺候,却见她半点礼数也不讲,就直接冷着脸拨开上前搀扶的婆子们,快步走向后宅,陈岩在后面看得目瞪口袋,生怕她是听说了什么,呷醋打上门来,要在陈家闹上一场,便跺一跺脚,也急忙跟上。

    苏妙真脚程极快,婆子们刚气喘吁吁地奔到花厅口要通报,她便跟着也进到了院中。陈岩抢在苏妙真前头奔上游廊,往花厅里觑了一眼,但见厅内的二小姐正死死搂着大小姐流泪哭泣,知府大人则跟自家主人对面而坐。

    而又见这知府大人虽盯着新找回来的大小姐看,但始终一言不发,行为举止间更并无任何逾越之处,陈岩当下就大大地松了口气,咳了一声,赶紧高声喊道:“顾夫人来了。”

    苏妙真进门就瞧见顾长清的神色与目光不同往日清朗;霎时间心如刀绞,面上仍作出镇定模样,视线移向被陈玫死死抱住的谭玉容,两人目光一撞,面色乏累的谭玉容便讶异地张了张嘴,她身后的夏莲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险些滑倒。

    苏妙真赶在她主仆二人说话前,定了定神,也做了个惊讶表情,道:“谭姐姐,好久不见了,原来你竟然是陈家的大姑娘,这我可一点儿都没料到……”

    厅内众人都是一惊,苏妙真看着惊讶抬头的陈玫与微微皱眉的陈宣,落座到顾长清身边位置。她料得谭玉容天性包容善良,而便是想着谭家的名声和她自己的名誉,便是想着苏观河除旌表请官外对谭家的种种照料特许,谭玉容也不会提起在襄阳收留苏妙真四人的事。

    苏妙真便勉强一笑,轻轻道:“前年我去湖广侍候爹娘时,谭家曾主动给巡抚衙门借了粮食,故而我跟谭姐姐有过一面之缘,不对,不能叫谭姐姐了,得改口叫陈姐姐了。”

    不出苏妙真所料,谭玉容见得是她,不过思索了片刻,就附和地点了点头,亦然轻声道:“是的,我爹他借给了巡抚百万担粮食,所以我和这,这位顾大人的娘子见了次面。”

    说着,谭玉容则站起身来,扫视了厅内众人一眼,目光在那位让她莫名熟悉的顾大人身上稍作停留,待看向艳冶打扮的苏妙真后,便稍稍僵了一僵,低头疲惫道:“这会儿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还是先去看看父亲吧……”

    苏妙真眼见得激动到颤栗的陈玫追着跑了出去,而顾长清的目光亦然不自觉跟出厅外,但觉像是有一把生锈了的钝刀子在她心头上来回剜割。

    她不管不顾地闯进陈家,本有千言万语想对顾长清说,还有千怒万恼要跟顾长清闹,但望着他端正可靠的侧颜,却只是怔怔许久,于愤怒恼恨之外竟又生出几分心灰意冷,越来越多,让她连发脾气的力气都全然失去。

    她在忍不住眼泪之前轻轻起身,瞥一眼慢慢抚着脂玉扳指的陈宣,见他面色又恢复成微波不动,正凝视着她,苏妙真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唇,轻轻道:“陈大人,你跟夫君他想来还有事情要谈,妾身,妾身便先告辞了。”

    ……

    苏妙真回到卧房,打发了所有陪侍的丫鬟,便颓然坐到镜前,看着镜中的人影一面卸着簪钗,一面泪流不止。

    她刚把头发打散梳着,却听得内室外脚步声起,顾长清推门进来,本来仍是失魂落魄,一见得苏妙真泪流满面,神色凄切,立时大惊失色,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步跨到苏妙真身边问道:“真真,今儿是你的生日,你怎么哭了。”说着,便抬手要去揩拭苏妙真腮边的泪珠。

    苏妙真心头猛然一颤。她方才被顾长清无视的时候只觉心酸心痛,这会儿被他好言好语地关怀,却觉心头火气起,愤怒到难以克制。

    当下就撇开脸,避掉他的动作,复冷声道:“我想着陈姐姐终于跟兄长妹妹团聚,心中替她欣慰,所以哭了,不成么?”

    又看向顾长清,微微勾起唇角,冷冷一笑:“既然陈家姑娘回来了,却不知顾大人打算何时给我休书?”

    顾长清从未见过她如此冷淡的模样,当下脸色一变,眼瞳一缩,他慢慢蹲下身,在苏妙真跟前柔声哄着:“真真,你别生气坏了身体,我知道你在为余容的事生我气,我当时乍一听说她死而复生,便忘了其他,但这会儿我不是回来了么?”

    苏妙真听他如此轻描淡写,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而被她喝下去的酒水也似被一把火点燃,燃成熊熊烈焰,在她胸腔里肆虐不止,竟是难以言说的疼痛,忍了又忍,终究蹦起身,一把推开顾长清,高声怒道:“是,你人是回来了!可你的心呢?你的心还在别人那儿!”

    “我你答应过我就算有天大的事,午正也会回后宅给我过生辰,可你一听陈姐姐回来,便也不曾说一声地就去到陈家,可知道我在房里还跟个傻子一样地等着么?而在陈家坐了那么久,你竟然看都不曾看我一眼,等我离开,你一个做人相公的,却还留在那里跟陈姐姐的哥哥说话,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顾长清被她狠狠一推,踉跄两步,抬眼瞧见苏妙真自己收不住力,撞到盥洗架处,被铜盆里的热水一烫,他欲要上前给她检查一番,苏妙真却死死瞪着他,面色上满是千里之外的拒绝。

    顾长清只能无奈苦笑道:“我留在陈家,只是要问问陈宣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再问他余容的失魂症病情如何,还有那收养她做女儿的谭家老爷,眼下也病了——”

    苏妙真蓦地打断:“是了,你还去关怀她病情如何,顾长清,你自己说说,这不叫喜欢又叫什么?甚至连她这些年的养父都关心到了……”

    顾长清见跟她说不通,当下沉了沉眉心,还没讲话,又听苏妙真喃喃道:“原也是我痴心妄想,以为跟你处了两年,就能让你忘掉陈姐姐……可你们少年时就相识相知相许,我拿什么跟她比……你既然不能忘怀,我也没法强求,你何必这么哄我骗我…”

    “横竖,横竖我这样的家世容貌,有的是男人肯娶我,嫁谁不是嫁,何必非缠着你,让你跟陈姐姐不能再续前缘,还惹你烦,你又是个能忍的,纵然不喜欢也不会表露,我何必拖累你,倒不如一拍两散,你再娶,我再嫁就是了……

    “再有,你以为,你以为就没别的男人中意我了,我就非你不可了?傅云天,赵越北,杨世南,慕少东,王世荣他们哪个又真比你差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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