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九月,东京多雨。

    开学快半年,你申请了去意大利交流的项目,顺利的话,第二个学期就要去佛罗伦萨了。

    还没有呆上一年,就要告别,你并不觉得悲伤,但也说不上愉快。尤其是近日遇到的一些事,让你比往常更加迷茫。

    从前你不喜欢雨天,原因是背着琴出门不方便。

    从前你喜欢雨天,原因是隔着雨幕,似乎能同世界连接在一起,呼吸也好似变得畅快。

    现在你喜欢雨天,依旧是同一个原因。

    现在你不喜欢雨天,多了一个新的原因,那原因压在你的心上,令你难以安然入睡。

    “安妮,”少年问,“能在这儿住上一晚吗?”

    他站在雨中,湿透了的长发贴在脸侧,声音虽听上去爽朗,但紧紧抓着他衣服的两个女孩,却用充满警惕的目光望着你,好似失去了栖身之所的小兽,正在流浪。

    在她们卷起的袖下,布满了伤痕,在她们没有高光的眼神中,你看不见希望。

    你什么都没有问,让夏油杰上了楼。

    女孩们像是第一次来到公寓里,好奇打量,但在夏油杰走进前,她们不敢迈上门廊。脱掉鞋子后,她们学着夏油杰将鞋整齐地摆放在门口,动作笨拙,来到客厅,在夏油杰的示意下才肯接过你递来的水。

    两人穿着松松垮垮的男生衣服,有年代了,你让她们换上想着要给爱丽丝的洋装。浅发的女孩站在镜前打量,深发的女孩将衣服抱在怀里。

    “这个时候要说谢谢。”夏油杰说。

    女孩们齐声道谢。

    雨打了满窗,黏着在玻璃上,顺着同伴的痕迹滑下,不满视野。她们并不饿,只吃了几口从便利店里买来打食物,像是有紧张的情绪压迫着她们,直到深夜,女孩们才睡下。

    两个孩子抱在一起,睡在客房。夏油杰让你留着灯,不然她们惊醒时会尖叫。

    忙忙碌碌,你到这时才认真看他。

    少年,他已不像是少年了,从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没将他当成高中生。比同龄人成熟的外表,也会比同龄人更不容易老去。

    此刻夏油杰的面庞上,则带着一丝疲惫。同样的神情,你像是见到过。他想要表现得像是若无其事,是因事情已然发生,镇定不过是用于掩盖。

    “我应该问出了什么事吧。”你说。

    “最好不要这么做。”夏油杰坐在沙发上,上身前倾,双手好似冥想般交叠在一起:“我们明天就会走。”

    “雨这么大,你可以多住几天。”你说:“之前五条君说你做饭挺好吃?”

    夏油杰望着你,朝你露出可以被形容成释然的笑,带着一丝宁静。

    “好。”他说:“但别联系其他人。”

    你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却更先接到了别人的电话。

    隔天的夜晚,你接到了家入硝子的联络:“安妮,你最近和夏油有联系吗?”

    “……夏油?”你看了眼正和女孩们一起折衣服的夏油杰:“没有吧,他最近是不是都在出差,很忙的样子。怎么了?”

    家入硝子说没什么,放了电话。

    雨没有停下的趋势,你一直在翻电话簿。

    忽然多了人,是会很不习惯的。

    你已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如今有其他生命在旁边走动,有些奇怪。女孩们翻看你的书,你会拉琴给她们听,夏油杰也坐在旁边,什么都不说。

    睡觉的时候,她们要夏油杰讲故事听,要用手指绕着他的头发,才能睡着。

    “她们不是你的小孩吧。”第三天时,你终于忍不住问。

    夏油杰笑着回答:“那她们的母亲,肯定是一位金发美人。”

    然后你才发现,夏油杰好似天生就将这笑容挂在脸上,很容易令人对他产生好感。只是一个还在读书的人,接连几天都不去学校,到底是什么原因,他是真的在笑还是戴着一副面具,你都说不清。

    你一直在翻电话簿,将名字一个个排除,但还没有下定决心。

    夏油杰让你不要联系其他人,意思是指除你之外的人。

    超市里的员工说你最近买的食物比以前多,你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打工地方的中介问你为什么请假,你说学业有些繁重。

    你在家时,夏油杰曾想让两个女孩留下,自己出去。女孩们拼命拉着他的手,一人一只,像是他在为她们提供氧气,只要夏油杰走出这扇门,她们就再也活不下去。

    最后夏油杰只好带着她们一起走。

    “什么时候回来?”你问。

    他看向你,只说:“不知道。”

    在你家呆着的这几日,夏油杰并不对你说“欢迎回来”,也不对你说“一路顺利”,就像是他随时都可能离开,然后彻底消失。

    在第四天的时候,你终于受够了。

    “说吧。”你说:“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就自己去问了。”

    踌躇了许久,夏油杰才开口,在女孩们睡着以后。

    你早先就知道他是咒术师,他将这次出差的情况告诉了你:“看到她们被关在笼子里,我真的没法再忍受,所以……然后我回了老家。将我的家人也一起…”

    你同夏油杰所想的一样,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不会打扰你很久,我找到了中介,也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他说,“这两个女孩,我不知道是否能带她们一起……”

    他也想过,既然是自己将她们带离,自然要负责。

    可在你家的几日,女孩们看上去适应得很好。与其跟着他东躲西藏,不如交付给你,肯定能让她们过上正常的生活。

    夏油杰相信你,不仅因为你拥有他所没有的关系。

    “你是,我能信任的人。”他将这沉重的话交予了你。

    “好吧,我会去问问。”你说:“但我不能给你肯定的答案。”

    “我明白,谢谢。”

    你最终选择联系的,还是坂口安吾。

    他一听到你打电话,就知道有事,不是根本无所谓的事,比如帮你订一家餐厅,就是很严重的事,比如有人在追杀你。

    “能常年照顾小孩,把小孩当自己小孩养的地方?”坂口安吾复述了你的话。

    “嗯,有吗?”

    “大小姐,我认真问你,”坂口安吾说,“你应该不可能和那个人分手了,然后有了小孩还想——”

    “不是。”你果决地打断了他。

    “那就好。”坂口安吾松了口气:“我认识的人,没一个可以照顾好小孩,机构的话倒是可以找找。既然是不能说的事,我就不问了,也不会告诉别人。”

    他难得没有刨根问底,放了电话。

    第五天的早晨,雨还在下,有人敲响了你家的门。

    两个女孩立刻和受了惊的鹿一样,跑到了夏油杰的身旁。夏油杰还拿着煎锅,关掉了火,你示意几人去里面躲躲。

    没人在这么一大早敲过你家的门,你透过猫眼,看到了坂口安吾。门开了,但你还是没摘下锁。

    “安妮小姐,”坂口安吾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半个日本都在找他。”

    坂口安吾说的半个,是咒术师的那半个。但这周之后,若夏油杰还没有被找到,他的放大照片就会被刊登在这边的通缉榜上。

    “我知道。”夏油杰答道,依旧保持着警惕:“我无所谓,只是她们两个,需要过上日常的生活。”

    “你要送我们走吗?”黑发的女孩,美美子说。

    “不要。”金发的女孩,菜菜子说:“不要!”

    女孩们发出尖叫,毫无预兆。

    看着两个女孩嚎啕大哭,离开刚认识没几天的少年,就和与自己的父母生离死别般痛苦,坂口安吾想到的是另外一个人:“要离境的话,还有可能,但不会是轻松的旅途。”

    “我暂时不打算离开。”夏油杰说。

    “那你有什么打算?”坂口安吾问:“你肯定已经找了那边的中介吧,哪一个?”

    “我不打算告诉你。”夏油杰接道。

    “什么都不说,”坂口安吾看向你,“大小姐,要我怎么帮忙?”

    “没有什么方法吗?能和咒术那边和解的。”

    “不可能,绝不可能。”

    出于工作原因,坂口安吾平日里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他说咒术界的高层,就算是在这些难搞定的人里,也是最麻烦的。态度是客客气气,说出来的话充满对一般人的蔑视,根本不会想到他们在保护普通人。

    “那是因为他们不用送死,”夏油杰缓缓开口,“死去的,只有第一线的人。时间长了,我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不,现在我也是这样想。普通人,一般人,或许根本没有保护的价值。”

    “但你还是来找我了!”你站起身。

    坂口安吾满脸纠结,部分出于对那人的愧疚,他推了下眼镜:“……有人能让他哪怕被通缉也能过上日常的生活,咒术界那边,肯定不敢出手。”

    “你的上司?”你问。

    “我的上司能做的有限,他毕竟是公职人员。fia就算了,真的逃犯实在难。”坂口安吾看着你:“是我的前上司,你应该清楚。”

    两个女孩和你一起睁大了眼睛。

    你的呼吸骤然加重,坂口安吾推了下眼镜,说:“但,这不是我能做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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