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邓一新都在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中度过,走路的时候在想办法,吃饭的时候在想办法,甚至在给门诊给孕妇听胎心时都不知不觉走神了。各种办法,就连卖肾他都想过了,可是钱无论如何还是凑不够。
这天早上,当他路过医院门口的传达室时,看门大爷叫住了他,说有一封他的信。邓一新觉得奇怪,即便在二零零一年,人们也几乎不写信了,有事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就行了。谁会给他写信呢?信封上寄信人一栏全部是空白。
这封信让邓一新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等不及走到办公室,他就撕开了信封。果然,这封信他都没有看完就觉得两腿发软,头疼得要爆炸,呼吸困难,跌跌撞撞拐到一个很少有人经过的楼梯间,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胳膊里。
早上的门诊要开始了,邓一新还没来,孟婷婷有点着急了,给邓一新的手机打去电话,但没人接。有人说早上看见他来医院了,冯月让孟婷婷赶紧去急诊或者其他地方找一找。
孟婷婷在急诊找了一圈,没找到,又开始找其他地方,刚好看到一个仿佛雕像一般的人埋头坐在楼梯上。
“邓大夫?”孟婷婷有些不敢确认地叫道。
邓一新慢慢把头抬起来。孟婷婷注意到他脸色非常不好,惨白得好像生了重病了一般。
“还真是你!你怎么了邓大夫?哪里不舒服吗?”
邓一新虽然抬起头可是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的,在他脚边的地上落着一张信纸。孟婷婷捡起来,只见上面写道:
“邓一新你好,我是邵思音。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和蓝非领了结婚证,是他的妻子了。他对我非常好,我承认我不爱他,可我能感觉到他是爱我的,得知我遇到困难之后慷慨解囊,我不能辜负他对我的情意。
“之所以选择给你写信,就是想把一切和你说清楚。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心地善良,热情诚恳,你值得更好的姑娘。请你快点找个女朋友吧,这样我就能放心了,到时候发个你们的合影给我好吗?
“我还想对你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为我的事付出很多努力,你对我的好对我的心意我都记得,从心底感谢,可今生咱们只能做朋友了,你愿意吗?
“十八号是我的婚礼,希望能见到你们并得到你们的祝福!我相信我会过得很幸福。
“请珍惜自己,不要再想着我了,那样我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希望你一切都好!”
落款:邵思音,二零零一年十一月二日
看完这封简短的信,孟婷婷全都明白了,邓一新心爱的女人和别人结了婚,他这是受了情伤,伤得还不轻。孟婷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拿起手机给冯月打了一个电话:“冯主任,我找到邓大夫了,他生病了,今天他的门诊我替他看。我马上回去。”
挂上电话,孟婷婷想了想措辞,安慰道:“邓大夫,你别太难过,事情已经这样……可能你们还是缺了一些缘分……”
孟婷婷的话说得并没有什么不好,可这个时候恐怕说什么都是错的。邓一新忽然从地上站起身来,快步朝楼梯下面走去,可他精神恍惚得厉害,走得又太急,一脚踏空从楼梯的中间直直跌了下去,吓得孟婷婷惊叫一声。
邓一新整个人趴在地上,孟婷婷急忙跑下来想把他扶起来,可邓一新一把推开了她,咬着牙忍着痛从地上一点一点爬起来。他的两只手都擦破了,嘴唇也磕出血,但他一个字都没说,也没流一滴泪,好像把所有痛苦都压在了心里,就这样跌跌撞撞从孟婷婷眼前离开了。
邵思音回到了警队,先是找到领导,为自己突然请了这么长时间假道歉,她说她要结婚了,最近就是在忙着筹办婚礼的事。邵思音平日表现一贯很好,领导倒没对她过多苛责。随后她笑容满面地把带来的喜糖分给警队里的同事。那些喜糖装在印着金色喜字的红绸袋里,很是漂亮,同事们也都在说着暖心的祝福。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赖琦和汪博凯也都在向邵思音表示祝福,暗地里心疼邓一新一秒钟罢了。
邓一新离开医院后一直在马路上走。街上人来人往,所有人行色匆匆,都有着各自的目的地,可唯独他四顾茫然,心里堵得要命,像被一大股悲伤涨满了,却没有一个能够发泄的出口,就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漫无目的走了很久,他才决定要回学校——他想再看看和邵思音一起上过课的教室,虽然他们一般都隔得很远,再看看一起吃过饭的食堂,虽然他们从来没在一张桌子上吃过,但那些地方有她的影子,算是一种最后的缅怀和告别。
学校离得不算近,直到快到中午他才走到。在学校里转了一个下午,他把所有想去的地方都转了一个遍,包括那些他曾经因为偷看一眼邵思音都会脸红心跳的教室,那间邵思音曾经催他赶紧上去解剖的解剖教室……
直到学校食堂开晚饭了,邓一新还在学校里逛,他以为把想看的地方都看一遍,该忘的就能忘了,让自己走累了,让自己一直饿着,就能把悲伤冲淡一些,可是没有用,他心里还是堵着,难受,呼吸都在痛。
于是,他又有了另一个想法,把自己灌醉,醉了也许就能不难过。从学校里出来他拐进旁边一家只有几张桌子的小饭馆。坐在椅子上,他朝老板点了一瓶度数最高的白酒,其他什么都没点。
拧开白酒的盖子,扬起瓶底就往嘴里灌。邓一新家里人都不喝酒,所以他也很少喝酒,最多就喝过一瓶啤酒,还喝醉了。高度白酒刚一下肚就把他呛得直咳嗽,喉咙像刀割一样刺痛,胃也像着火似的灼烧,不过肉ti上的痛再怎么样也比不上心里的痛。
半瓶白酒下肚,不一会儿,酒精起了作用。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喜悦让邓一新坐在椅子上傻笑起来,然而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锥心刺骨的痛在酒精的催化中更加清晰。他就这样笑一阵哭一阵,然后迷迷糊糊地醉倒了。
店里来了个傻子一样的人,让开小饭馆的老板夫妇直发愁。晚上八点多,店里一个食客都没有了,这个醉鬼还在,一点清醒的迹象也没有。老板娘埋怨老板道:“你怎么弄这么个人进来了?”
“怎么是我弄进来的,是他自己来的!”老板说。
“那现在怎么办啊?酒钱他付了没有?”
“一开始就让他付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人就是来买醉的。”
“行行,那就把他抬出去吧!”
老板娘说完就要和老板把醉得不省人事的邓一新抬出去,扔到大街上。正在这时,邓一新兜里的手机响了。
孟婷婷早上见邓一新丢了魂似的跑出去,不知怎的,她的心里也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按说这是邓一新和邵思音之间的事,和她没有关系,可她的心就是悬着,几次在工作的间隙想拿起手机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犹豫一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放下了。
孟婷婷这天很忙,本来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又替邓一新接下了一天的门诊,一直忙到晚上八点多才下班。走出医院的大门,孟婷婷决定还是要给邓一新打个电话,说点什么都好,只要知道他没事就行。可是电话刚拨出去就被一个嗓音粗拉拉的女人接了起来,一询问孟婷婷才知道人喝醉了。她问到地址急忙打车赶来。
进到小饭馆孟婷婷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进入十一月,广江的温度也没有那么热了,可邓一新只穿着单薄的衬衫在冷冰冰的地上趴着,一动不动,身上一股酒气。饮酒过量酒精中毒可能造成严重后果,她马上蹲下身子将邓一新扶起靠在自己腿上,拍着他的脸呼唤道:“邓大夫!邓大夫!”
邓一新没有丝毫反应。
“他喝了多少酒啊?”孟婷婷焦急地问老板。
“大概半斤吧!”老板拿起桌上的酒瓶子看了看,“可能都不到半斤。”
孟婷婷又叫了邓一新好多遍,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孟婷婷对老板说道:“帮我打120!”
“哎呀,不至于!他吐了几次了,估计真喝下去的没多少。”老板的话让孟婷婷稍微心安了一些。“不过这个人也真是,什么都不吃,就干喝,他吐出来的就没别的,还是酒。”
这个平时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总爱耍耍小性儿,说话不着调的人,此刻安静地靠在她臂弯里,把自己折磨得不像样子,嘴唇磕破的地方结了痂,睫毛里闪着泪光,孟婷婷不禁感到一阵心疼。
“可他为什么不醒啊?”孟婷婷问道。
老板没说话,端着一碗水走了过来:“来,试试这个。”说着老板把碗里的水撩到邓一新的脸上。被冰凉的水一刺激,邓一新睁开了眼,还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水。
“你看,醒了!”老板笑道。
邓一新虽然睁开了眼,可是双眼无神,整个身体也绵软无力。
“邓大夫,走吧,我送你回家!”孟婷婷将邓一新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可是努力了几下都无济于事。最后老板走过来帮她一起把邓一新架到饭馆门外。
老板走后,只剩下孟婷婷一个人,邓一新脑袋耷拉着,两条腿也迈不动,整个人软得像根面条,让孟婷婷举步维艰。孟婷婷说是要送邓一新回家,可她不知道邓一新的家在哪儿,她想着如果不能把他送回家,就算送到医院的值班室也行。
孟婷婷摇摇晃晃架着邓一新好不容易才走到马路边,可当她想拦车却拦不到——当司机看到一个女人架着一个随时可能吐在车里的醉鬼时都不愿意拉,一辆又一辆车从孟婷婷面前无情地开走。
邓一新几乎全部重量都压在孟婷婷身上,不一会儿就把孟婷婷压得喘不过气来,她的额头见了汗,头发蓬乱,衣服也七扭八歪,站都快站不住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在这时,邓一新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能打电话给他的八成是他的朋友,孟婷婷急忙拿起一看,屏幕上显示来电人“癞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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