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一年的时候,国家的电力供应不像现在这么充足,拉闸限电的情况时有发生,广江最近就是这样。主编让她写的选题就和这个有关。
苏芸顿了顿道:“咱们广江最近经常拉闸限电,尤其是居民用电,有些区域一停电就是七八个小时,居民们怨声载道。每年的夏季和冬季都是广江的用电高峰,现在天气又转凉了,很多居民家中开空调开电暖气取暖,导致季节性用电量增加,而工厂的生产用电是不能停的,停了会影响我们的gdp,那就只能停居民用电。
“电力部门我去过了,总发电量就是那么大,满负荷发电电力缺口还是存在,今年天气凉得早,所以表现更为明显一些。他们对这个问题也很头疼,市电厂扩容的申请已经提交到省里很久了,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还没有批下来。你觉得这个内容应该怎么写?”
这其实是个很难解决的矛盾,居民用电是刚需,不能不让用,电力紧张拉闸限电的情况也不能怪供电部门,因为他们已经全力发电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提高供电能力,扩容电网,但是上面不批下面就没法干。
谁都知道拉闸限电会引起民怨,但是因为没法解决,所以各个媒体很少报道这件事。广江日报作为广江的第一大媒体,主编决定反映一下这个社会民生的热点话题,但哪个编辑都不愿意接手这个选题。苏芸最近接连写了几篇热门报道,风头正盛,主编交代了一句“注意切入角度”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她。
听完苏芸的描述,邵思文也明白问题的症结在哪里,说道:“如果省里能快点批下来就都没问题了,把事实写一下,发挥媒体的作用,督促上面快些批吧。”
这个情况苏芸怎么会不明白呢,省里不批肯定有省里的原因。作为一家市级媒体,可以下达上面的指令,但是明里暗里的去倒逼省里做决定是不合适的。她摇头道:“不行,不能这么写。”
邵思文又道:“那就还是得让电力部门去想办法。”
“办法要是能想早就想出来了。”
“那……”邵思文又想了想,这个问题就是居民、电厂和省里三者之间的关系,省里不能问责,电厂无能为力,最终似乎只能老百姓来忍耐了。目前的现状就是如此,难道这篇报道就是要劝百姓们多多忍耐?好像也不对……
邵思文低下头,两只手的指头尖在一起搓着,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只好声如蚊呐般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了……”
苏芸早就猜到邵思文答不出来,因为就连她自己想了一个小时还没想出个这篇文章该怎么写,约省里负责人采访的事也迟迟没有回应。
苏芸这下有了理由,看了看低着头的邵思文说:“你不符合我们的要求,让你在这里实习恐怕不行了。”
邵思文在答不出刚刚的问题时就预感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她原本以为就像赖琦说的,来报社和编辑见个面就能把实习的事情定下来了,没想到编辑一上来就冷着脸,还抛出一个这么难的问题。
邵思文自从听说要介绍她到广江日报来实习,心里就充满了期待。她在广江没有什么熟人,姐姐和姐夫都不能帮她介绍对口的实习单位,这个机会几乎就是她唯一的机会。
作为一个从小县城普通家庭走出来的姑娘,邵思文的理想并不高远,毕业后只要能留在广江这座繁华的大都市工作就行,她甚至没有想过能来广江日报这种大单位实习。
今天刚一走进这栋漂亮的大楼,她就被这里的工作环境所吸引,喜欢上了这个地方,甚至心中萌生了一点小小的奢望,奢望着毕业了能留在这里工作。她要找到一份好工作,要努力挣钱,因为父亲的康复还需要钱,姐姐又辞了工作,总不能都指望着姐夫。可现在好像美好的愿景正在离她远去。
她不知道这个结果并不是她的表现不好,而是因为苏芸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算要她。她在苏芸对面尴尬地坐着,嘴巴嗫嚅着,心中也充满惶恐,她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可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打算再争取一下:“苏记者,我确实还没什么经验,但我什么都可以学,我学得很快的!”
“算了,你基础太差了,先回去吧。”苏芸没有被邵思文打动,下了逐客令。
美好的希望瞬间破灭了,邵思文心中充满自责和悔恨,自责的是自己的表现竟然这么差,悔恨的是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她没能把握住。虽然心中万般无奈,她还是慢慢站起身来,走出了会议室。
邓一新站在外面看时就感觉两人在里面谈得不好,因为邵思文的头越来越低,而苏芸又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里不舒服。邵思文走出来,三个人都围过来。
邓一新问道:“怎么了?不行吗?”
邵思文摇了摇头,难过地说:“都是我太笨了……谢谢你们。”
“啊?”赖琦惊叫一声也觉得很意外,看看屋里的苏芸又看看邵思文。这时苏芸走了出来,她还是给邓一新面子的,冲他笑笑,说道:“她不太行,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们了。”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实习的事情黄了,没得商量了。邓一新不知道刚才里面发生了什么,不好多说,转身和几个人一起下了楼。
下楼的时候邓一新问起整个情况,邵思文闷闷不乐地介绍着,越听邓一新越觉得不对劲,这分明是苏芸自己的工作,却拿来考邵思文。这只是一个实习,又不是找正式工作,就算医院接收实习医生,也没有一上来就让给疑难杂症做手术的,这不是刁难人吗?
今天从见到苏芸的第一眼起,邓一新就有一种感觉,觉得她似乎并没打算要邵思文,只是没好意思直接拒绝。听邵思文说完,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面试的时候会经常经历失败,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求职者不符合职位的要求,原因有很多种,有时候因为公司内部变动,职位发布出去了,面试也面了,明明哪里都合适,职位又被取消了,这种情况不少;有时候一个适合的候选人会被各种关系推荐来的人顶替掉,这种情况也有不少;有时候干脆招聘信息就是个幌子,是给公司打广告用的,没打算真招人;有时候就像苏芸这样,因为各种原因只走个招聘的过场,实际结果在面试之前就已经确定了。
在招聘和应聘的过程中,应聘者永远处于劣势,无论是哪种情况被拒,真实的原因他们根本不得而知,就算招聘方给出理由,也永远是用“你不符合我们的要求”一句话就把求职者草草打发。应聘者损失的不仅仅是准备面试和参加面试的时间,还有他们的自信心。
如果一个面试者接连被拒,他们很容易产生自我怀疑。明明一个优秀的人,配得上一份十分的工作,因为被拒绝产生自我怀疑和否定,降低了求职目标,最终只找到一份五分的工作,可能对他们的一生都有影响。
邵思文就陷入了这样一种怀疑和否定。她垂头丧气地走着,一脸茫然,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邓一新看着她的样子越想越气,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叫住了几个人:“走,回去!”
三个人又愣了,事情都完了怎么还要回去。邓一新也不解释,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往回走,他们只好又跟回来。
苏芸还在那间会议室里,一个人拿着白板笔站在白板前,看着她刚刚写好的几个字“居民,电厂,省”思考着,三者之间还画着箭头。邓一新突然推门进来把苏芸吓了一跳。
看到白板上的字,邓一新更加确认她就是在刁难邵思文,气不打一处来。
邓一新敲敲白板,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要来考邵思文?你要是没打算要她,干嘛不在电话里直接告诉我?还把我们叫来,你什么意思?拿我们当猴耍呢?”
苏芸没想到邓一新还会杀回来,虽然没什么底气,还是辩驳道:“没想耍你们。”
“那你告诉我,你打算要她吗?”
被问到问题的症结,苏芸说不出话,脸色憋得不太好看。
一切都清楚了。邓一新又对邵思文说道:“邵思文,这事情不怪你,咱们再找别的单位。走!”
邵思文也看明白了,可她并没有责怪苏芸,她太希望留在报社了,苏芸没有咄咄逼人地反驳让邵思文重新看到了一丝希望。她没有跟着邓一新走,而是站在原地恳求道:“苏记者,我现在的水平可能确实比较差,但我真的非常想在这里实习,我什么都愿意干,我可以不要一分钱工资!”
苏芸看了看邵思文,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倒让苏芸有些惭愧了。
“我需要找一份好工作,家里都盼着呢,我爸和我姐都太可怜了,我希望我能变得强大起来,我才能保护他们!”
这句话让苏芸一愣,她想找好工作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实现理想,而是单纯的为了自己的家人。
此时她才发现,在这个年轻瘦弱的女孩儿身上,有着一股坚韧不拔从不服输的精神。对了,这种精神来自于那双眼睛,清澈又坚毅,让苏芸仿佛看见了几年以前的自己。她忽然想起来,自己那个时候不也是什么都不懂吗,为什么现在却来苛责这样一个姑娘……
苏芸正愣着,邓一新又叫道:“走吧!别和她浪费时间了!”他不愿意看着邵思文这么卑微,这种祈求的样子甚至觉得有些生气。苏芸大概没有多少怜悯之心,衣食无忧的她怎么会懂得体会邵思文这种家庭出身孩子的疾苦呢。
邵思文失落地看了看苏芸,她觉得可能真的没希望了。可就在她转身要离去的时候,苏芸反应过来,对着邵思文的背影说道:“你留下来吧,就是工资不高,实习生都是统一的。”
这一句话仿佛是天籁之声,邵思文回过头,感激地看着苏芸,鞠躬道:“谢谢,谢谢!我会努力的!”
苏芸冲邵思文笑了笑,算是在说不客气。
邓一新有些意外了,没想到苏芸竟然会同意这件事,他本想着杀回来把她骂一顿就走,好歹算是把邵思文被拒的理由弄清楚,不至于打击了她的信心。此刻再看苏芸,目光不那么苛刻和冷漠了,有了一些温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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