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凝听罢嗤之以鼻地笑了笑：“道德败坏！他怎么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你觉得他真猥亵患者了？我们冯主任说是患者误解了。”
“患者怎么不误解别人单单误解他呢？”丁凝反问道。
“哦，也是……”莫晓晴分不清到底这件事是真是假，附和了一声。
丁凝似乎还不解气，又道：“这个人上大学时就成天不上课，也不知道他都在想什么干什么。要不是仗着他爸是医院院长，就凭他也能当医生？”
丁凝的话又勾起了莫晓晴的好奇，她凑近了低声问道：“之前我们都怀疑他的学历是假的，你不是也这么觉得吗？找到证据了吗？”
丁凝摇了摇头。莫晓晴自言自语地嘟囔着：“那就没办法了。不过，”莫晓晴又提高了声音，“如果他真是假冒的，让他去太平间也算是一种惩罚了。”
虽然邓一新没听到这些议论，但他知道肯定会有的。时间久了，对于同事们的议论纷纷邓一新早就皮了，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他当不当这个医生都无所谓。拿着自己的东西闲庭信步般的到了太平间，走过解剖尸体的解剖室，再往里就是停放尸体的停尸房。
停尸房里亮着冷白的灯，两侧地上摆着两排银白色金属冰柜，足有三层，这些冰柜没有一丁点颜色，让这个本就肃杀的房间更显得寒意逼人。冰柜常年不间断运转，保持柜里零下十八度的温度，所以走进停尸房首先听到的是冰柜压缩机嗡嗡的噪音。
停尸房的一角有一张办公桌，桌前坐着一个老头，穿着白大褂，稀疏的头发白了一大半，戴着一副老花镜，正低着头看书。邓一新说道：“你好，我是新调到太平间工作的，我叫邓一新。”
老头扭过身子，摘下老花镜朝邓一新看了一眼，笑着说：“邓一新，你怎么跑这来了？你什么时候毕业的？”
这个人声音熟悉，面容也熟悉，邓一新认出来了，他就是以前住在对门的邻居白仲坤。邓一新瞪大了眼睛惊喜地叫道：“白叔叔！怎么是您啊！我去年毕业，今年刚回来的。”
打完招呼仔细端详，邓一新发觉白仲坤的变化很大。他长了一张很显年轻的圆脸，头发也黑油油的，还总是慈眉善目笑呵呵的，所以虽然年纪比父亲大几岁，但是看起来一点都不显老。今天再见，不但头发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很多，沟壑纵横的样子。他穿越到这个时空，年龄从二十岁变成二十七岁，可是这七年的时间作用在白仲坤身上好像有十几年，让他变得极其苍老。
短暂的欣喜过后一连串疑问就来了，白仲坤一直是人民医院普外的第一把刀，是普外的主任，医术相当了得，就连父亲都对他赞不绝口，这样一个工作日，他怎么没在普外做手术反倒跑到这里看书来了？
“白叔叔，您怎么在这啊？”邓一新不解地问。
白仲坤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看了看远处，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事情，随后指着一把椅子：“来，坐下，坐下说。”
邓一新坐稳之后，白仲坤双手扶着膝盖有些惆怅地说道：“前年我就离开普外了。你爸妈没告诉你吧，也是，这事情又不是什么好事……前年我的手术出了事故，病人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变成了植物人。”
“啊？”邓一新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怎么会这样呢？”听上去如此严重的事故竟然发生在医术精湛的白叔叔身上，让他很吃惊。
“那个病人颈部长了肿瘤，是良性的，但是体积很大，大概有这么大。”白仲坤伸出双手的食指和拇指合拢围成一个椭圆形，随后接着说，“病人家里条件不太好，所以拖了很久，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才来做手术，肿瘤已经长得很大了。那次的手术难度很高，因为颈部的血管和神经非常多，而且他的肿瘤都将这些血管和神经包裹住了。在术中剥离肿瘤的时候，我把他的颈动脉碰断了，血一下涌出来了，还好当时是在手术台上，不然这个人命恐怕都要保不住……”
颈动脉是人体非常重要的一根动脉，肩负着向大脑供应血液的任务，血管粗，血流量也大。邓一新虽然没见过颈动脉破裂的情景，但他能想象得出，那场面一定是非常危急的。不过几十年来手术零差错的白叔叔怎么会犯这样致命的错误呢？
邓一新心里嘀咕着，还没好意思问时，白仲坤又道：“我老了，眼花了，尤其手术时间长了，就更花得厉害。那一刀当时真是没看清，是凭感觉下手的，结果就偏了……血流得到处都是，吸都吸不过来……把出血控制住的时候血压都快没了……后来那个病人因为长时间大脑缺氧变成了植物人。”
听到这里，邓一新想象着当时的情景都觉得后怕，觉得病人可怜，不过很快他转念又一想，病人下不了手术台的情况时有发生，尤其这种比较复杂的病症，手术前医生都会和家属交代各种可能发生的危险，其中就包括病人死在台上的情况，只有家属签字了手术才会进行。
手术成功皆大欢喜，但是手术当中会出现各种预料不到的事情，而且医生并不是神，眼花了手抖了，手术结果不如预期时有发生，不能每次都让医生承担全部责任。
想到这里邓一新问道：“手术风险很高，这种情况不一定就是您的责任吧！”
白仲坤接着说道：“这里面的确有可以转圜的余地，但是我自己最清楚当时的情况，换做十年以前或者五年以前，我肯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但当时我就是没看清，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凭经验应该不会有事，结果就出了问题。上面调查这件事的时候，我主动承认自己负有主要责任，所以手术被判定为医疗事故。我被吊销了医生执照。”
“啊？这……”邓一新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傻？当时好多人都劝过我，让我找一些客观理由，把自己择干净。但病人都成这样了，如果我还推卸责任，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说最后这句话时，白仲坤摸着自己的胸口。
邓一新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打心里佩服起面前这个容貌苍老的白叔叔。自己家和白仲坤家以前不光是邻居的关系，父亲和他也是很好的朋友。现在看来，他和父亲一样都是胸怀坦荡之人。
“因为被判定为医疗事故，我需要赔偿病人的医药费、后续的护理费和精神赔偿金，七七八八加在一起大概五十万。我拿不出那么多钱，只好把房子卖了。”
听到这里邓一新全明白了，白仲坤根本不是因为找到更好的房子才搬了家，而是迫不得已卖了房。
“那您现在住在哪里呢？”邓一新问。
“我在外面租房呢，离医院大概一个小时车程。离市中心远一点价格会便宜点。”白仲坤的语气是那样平和，没有一丝怨天尤人。他笑了笑又说：“我现在挺好的，儿子和你一样大，工作好几年了，不用我们照顾了，我们挣的钱够花就行。对了，我还得感谢你爸呢，当初我被吊销了执照，按说我就应该回家了，是他给我安排了这么个差事，让我在太平间工作，既轻闲每个月还能挣工资，你看多好！”
白仲坤笑着，眼角的皱纹像磁力线一样放射开，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可邓一新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响当当的外科第一把刀竟然沦落到来太平间看尸体，落差太巨大了，怎能不令人唏嘘呢。可看他的样子似乎没觉得多么痛苦难耐，还能苦中作乐甘之如饴，让邓一新感到由衷的敬佩。
说完自己的事情，白仲坤问道：“你怎么跑到太平间来了？你不是在美国读外科吗？”
这一段又是邓一新不愿意多谈的话题，他摸了摸头发，简短地说：“我后来没学外科，我学了妇产科。”
“妇产科也行啊，去冯主任那干，挺好的！”
“我那个……让病人投诉了，非说我猥亵。我是个男的怎么了，男医生给病人检查就是猥亵吗？所以我就不干了，申请调到这里。”
白仲坤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你呀，太年轻了！你以为医生是那么好当的吗？医生不但要医术好，还要善于和病人沟通。和病人沟通也是一门大学问！医生面对的不是普通人，都是病人，身上有病痛，心情自然不会好，家属往往也很焦虑，所以容易产生误解和矛盾。你扪心自问，有没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如果有，应该诚心道歉，如果没有也应该学会宽容，哪能说不干就不干了！”
白仲坤一席话让邓一新还真有些脸热，他低下头，没说话。
白仲坤又道：“你爸这个人一向胸怀坦荡，光明磊落一身正气，要说医院里我佩服的人，就是他了。不过他这种性格有点直肠子不会拐弯，上面让他当院长，我还真替他捏把汗。前一段你们妇产科闹的那个乱子，还好最后被你扭转了乾坤，不然你爸可麻烦了。他也不容易，你多体谅体谅他！”
邓一新点了点头。白仲坤是他从小到大都非常信任的人，他的话他能听进去。
“你生日快到了吧！过完生日就二十八了！”
白仲坤说完邓一新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日还真的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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