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妇好像不愿意吐露心声，贾佳说了半天她一个字也没回答。停了一会儿贾佳又道：“实在不行，你去饭馆刷碗也行啊，也比你干这个轻松！”
也许是被贾佳的真诚打动，孕妇停下手里的活，说道：“这个活儿挺好的，比刷盘子给的钱多，时间也灵活，而且工资一天一结，中午还管饭！”
“你很缺钱吗？”
贾佳的话又让孕妇沉默良久，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妈病了，住院了，需要很多钱。”
“你妈得了什么病？”
“尿毒症。”孕妇简短地回答。
“尿毒症……”贾佳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孕妇的话。问到这里她总算大概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如此拼命地干活了。尿毒症是一种严重的肾脏疾病，大部分病人需要长期接受透析来维持生命。这种病无法治愈，最好的方法是肾移植，但肾移植的费用很高，而且□□非常稀缺。从孕妇的穿着打扮贾佳看得出来，肾移植的费用她恐怕是出不起的，能维持透析的开销就很不错了。
“半年以前我妈查出这个病，我们就来到广江看病。我以前是在流水线上做衣服的，把工作辞了。我妈这个病老得吃药，还经常需要透析……”孕妇说到最后声音变得低沉，好像有点透不过气。
谁家里有了病人日子都不会好过，何况她的经济状况看起来又不好。不过很快她就深吸了一口气，攥着拳头好像给自己打气一般地说：“没事，我多擦几辆车就把钱挣出来了！”说这句话时她的语气是那样轻松，好像这些困难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又俯下身子去擦车了。
贾佳又问：“你妈住在哪个医院了？”
“江潭医院。”
江潭医院贾佳知道，是一家三级乙等医院，比人民医院差了一个档次，也不像人民医院离这里那么近。
“这离人民医院近，你妈怎么没住人民医院？”
孕妇摇了摇头：“人民医院我们也想住，就是太贵了，住不起。江潭医院也不错，广江的医院都比我们那小地方的强！”
城镇户口有正规工作的人大都有医保，国家可以报销一部分费用，个人的负担会轻很多，但是这个孕妇的母亲恐怕没有，所有费用都要自己承担，对整个家庭来说是很重的负担，怪不得她会选择那家医院。
看着一直在卖力擦车的孕妇，贾佳又问：“等你生了孩子怎么办？总得休息一阵子。”
“我老公也在打工，他也能挣钱……不过，我公公身体也不太好，在县城医院住着，都需要钱……”说到这里孕妇的神情又黯淡了下去。
贾佳叹了一口气，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黄鼠狼专咬病鸭子，这个孕妇就是典型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过孕妇的情况贾佳好像也无能为力，她只是个妇产科的医生。她又问道：“你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就下个月。”
“那你要按时产检啊！”
“嗨，自从我妈病了之后，还哪有时间产检，再说产检也费钱，我现在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我每天除了在医院照顾我妈都得出来挣钱。”孕妇停了一下，口气又变得轻松了，“没事，都说多运动就好生了，你看我每天运动量这么大，到时候肯定好生！”孕妇质朴地笑着。
贾佳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一百元钞票，递到孕妇面前。孕妇急忙摆手：“你洗车都交过钱了，怎么能再收你钱呢！”
“拿着吧，这是小费。”
“啥小费？我不能收你钱。”
“在国外都兴给小费，今天你老板也不在，拿着吧！”
贾佳一再想给，可是孕妇却坚决不收：“啥大费小费我都不能要，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要是需要洗车就来我们这洗，生意好了老板就能给我们多发工资！”孕妇咧开嘴笑着，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
一个那么缺钱的人却不贪财，面对那么大的困难还能如此乐观，不自怨自艾，仿佛什么困难都打不倒她，这名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农村妇女的孕妇非常令贾佳钦佩，还有她的淳朴、勤奋和善良也令贾佳印象深刻。她们虽然身份悬殊，贾佳依然很想和她认识一下，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秀明。照顾的顾，秀美的秀，明天的明。”
“好的，我记住了，顾秀明。我会再来洗车的！”贾佳指了指不远处的人民医院，“我就是人民医院妇产科的医生，你还是应该尽快到医院做孕检，可以直接去找我，我姓贾。”
“你是医生啊！”顾秀明投来钦佩的目光，“谢谢你贾医生！”
和顾秀明交谈一番之后贾佳离开了汽车修理店。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萍水相逢的顾秀明深深打动了她。这天晚上，她还在翻来覆去地想怎么能帮这个可怜的孕妇一把：难道去医院帮她申请一个医药费减免的名额？很快贾佳又把这个想法否定了，医院的费用减免是何等珍贵，她是妇产科主任，父亲是副院长，赔上人情去申请这个名额应该能申请下来，但是这个人和自己非亲非故，好像也不值得，而且她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她虽然在例会上宣布了那条“能剖尽剖”的命令，可是却没什么反响，散会之后人们连议论这件事都不议论，也不征求她的意见，就好像这个命令压根没颁布过一样。
不用问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邓一新在会上公然和她对着干，她的权威再一次受到挑战，何况邓一新还顶着院长儿子的名头，科里的人自然都要给他几分面子。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说话管事，谁说话不管事不言自明。有邓一新在，她这个主任就难当！如果贾佳又开口帮一个人争取医药费减免的名额，事情传出去不定又得被怎么编排。
想起来这些事贾佳就烦，她这个主任当得窝窝囊囊，空有一个架子。被邓一新怼了好几次后她在科里说话甚至畏首畏尾的，还要看邓一新的脸色，就怕哪句话说得不对付又被当众怼一番。
一直高傲自信的贾佳没有信心了，没有脸面了，都要抑郁了。当这个主任还不如不当，干脆辞了算了，但是贾佳这样想时又会想起父亲对她的期望，她不能辞，哪怕再难也要咬着牙坚持下来。
一向高调的贾佳变得低调了，在妇产科的地位尴尬，只能任劳任怨地工作，希望用这种方式换来别人对她的认可和尊重。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贾佳能做出这样的改变是很难的，用忍辱负重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但是她的忍让依然没有换来期望的结果。
这天，当她刚做完一台剖宫产经过医生办公室门口时，就听见邓一新在里面绘声绘色地说：“咱们这贾主任就是一个钱串子，剖宫产好啊，给医院创收，还省时间！咱们医院以后就靠她了！我看过不了几年，等贾院长退了，咱们的贾主任就能当副院长了，到那个时候再宣布：‘每个住院的病人都必须得开康健灵！’”
当初贾连生下达的这个每个住院病人出院时都必须开康健灵的命令有很多医生不赞同，不过迫于院方压力不得不执行。此时的办公室里有孟婷婷、齐美兰，还有几个和邓一新关系比较好的医生，他们听到康健灵这个梗都讪笑起来，那些笑容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谁也没看到贾佳正好从门口经过。贾佳压抑着的怒火又一次被点燃了，她一忍再忍，但邓一新简直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她都想冲进去和他理论，不过马上又克制住了。她不是没和邓一新吵过，但是那样低级的争吵并没有什么实质的用处，而且激化矛盾之后恐怕对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贾佳不想再忍了，她的怒气已经变成恨意。就在一瞬间，她做出一个决定，她不想再和邓一新缠斗，她需要一个绝杀！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定了定心神，并没走进医生办公室，而是不露声色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之后贾佳猛捶了一下桌子发泄着心中怒火。这个邓一新实在可恶，人前人后都在和她作对。嘲笑自己也就罢了，竟然连父亲也被他公然奚落嘲讽一番。
此时新仇旧恨全都翻涌上来，唯有让邓一新离开医院才能解心头之恨。有什么办法……
忽然之间，她想起莫晓晴曾经说过的话，她说邓一新曾经被病人投诉猥亵，还因此离开妇产科去了太平间。
猥亵……
对啊！如果邓一新再次被病人投诉猥亵恐怕他就得滚蛋了，会永远在她面前消失！这个突如其来的思路让贾佳一阵激动，紧接着，她又陷入沉思：
他上一次是不是真的猥亵了好像没人说得清，假设他是那种流氓，那他必定会再次露出狐狸尾巴，贾佳的愿望早晚会实现；但是如果他不是流氓，上次的猥亵只是个误会，这个方案就行不通。
……
贾佳捋着自己的头发使劲思考着，她觉得这个思路是对的，只是怎样才能让病人投诉他呢？
一瞬间，一个人闪过她的脑海，那就是顾秀明。一个计划浮现出来，激动得她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按照这个计划实施，邓一新肯定能被赶出医院！
贾佳在办公室里兴奋地走来走去，除了兴奋还有紧张和焦虑。她的计划是拿不上台面的，甚至可以说是一件坏事。贾佳扪心自问是没做过什么坏事的，但是这个邓一新实在可恶至极……
贾佳思考着，两只手不停揉搓着。她的心情很矛盾，不知道要不要这样做，该不该这样做。一个人在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地让事情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贾佳也是这样。
在怨恨的牵引下她逐渐失去了理性思考，开始了臆想，觉得邓一新之前肯定猥亵了，他就是一个坏人！让恶人得到恶报并不是什么坏事，相反应该算是件好事，她这样做是在为民除害！
对，她是在为民除害，就这样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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