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想他压不过沸腾的民意。”
这张军区刚签发的特别通行证允许严谨在未来一个月内,随时登上任一班飞船离开南战区。并且不受限制——军区和分析处都不会查他的个人信息以及随身物品。
秦叔真是给了他极大自主权、严谨淡淡地笑了笑，看来秦叔满意他做的这道选择题。
可也没有用，严谨得在今天离开南战区。
秦叔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严谨知道，他看似自由但没有自由。
目送秦叔离开,严谨到何司办公室向何司辞别。
何司欲言又止,他心里清楚严谨突然离开必然因为上午的不速之客,碍于身份又不好多打听，只能叹声气,“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下午。”严谨微笑道，“让司机送就行，不必麻烦您。”
南战区交通还处于半管控中,只有获得当局许可的人能持驾照开车上路。当然严谨这张通行证允许他这样做。
他甚至可以要求外务司借他一辆车开到星际机场,再要求驻守在机场的军区人员把车开会外务司使馆。不过严谨不想这么张扬。
“这么急？”何司惊讶,顿了顿,到底忍不住问,“你得罪他了？”
“算是吧。”严谨偏头看窗外的万里晴空,良久道，“他一直不太喜欢我。”
——
五年后。
梅德斯星球。
严谨用三年时间达成毕业条件，然后留校顺利成为梅德斯大学经济学院教研团队中的一员。
其实没有秦叔那份承诺书他也可以在五年完成这件事,毕竟他还是议院一员,虽然梅德斯是坚持只做学问的中立大学,但也愿意吸纳有政治背景的教职工。
——兼容并包,百家争鸣。梅德斯从不拒绝任何声音。
另外严谨在总台的工作履历也足够他获得梅德斯的大学教职。
他想写论文真一点儿都不难，故意水的话他甚至可以写从议院角度深入分析当前经济政策的出发点、从金融监管角度分析普锐保健品财务舞弊案、甚至可以写论南战区经济复苏的必要条件……
严谨对自己要求高，不准自己写这样的题目。
他觉得写这种东西是发大水,等于给自己制造学术污点,但实际上这些也值得一写——民众对此知之甚少。
严谨的课堂深入浅出,会将书本内容与当前局势结合起来谈，如若当局有推行新规，他还会从宏观视角引导学生思考推行这新规背后的意义。
他讲课从不局限于书本内容、也不局限于这门课的教学大纲。
梅德斯课堂风气如此，老师上课都不爱讲书。说书上内容学生可以自己回去看，书本之外的东西学生自己看不着。
与其受网络中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和思想影响，不如老师在上课时为学生点明正确方向。
大多数老师专精一个领域，延伸也只在一个领域展开。
严谨则是什么都懂很多，什么领域都能展开，政治、经济、文化、军事。
无论哪个方面，只要提到了、或者有学生提问，就可以顺着往下延伸。
有一次学生拿着严谨几年前录的南战区轰炸视频问严谨那蓝光是什么，五大星系已经签了和平协定，不用电磁辐射武器，为什么还会有蓝光。
严谨就此给大家讲了一番电磁在战场上的具体应用，视频里见到的蓝色弧光多为一种电磁脉冲，会让飞船瞬间失去动力源然后坠落。军事指挥官们说那不会产生爆炸，也不存在电磁辐射，所以不算电磁武器。
还有一次有学生问严谨，既然南战区已停战，为何迟迟不开始挖掘那一片星际矿脉。
网上对此纷争不休，有人说那里面根本没有矿，打仗是因为双方有私仇；还有人说那里面的矿早在打仗期间就已经被赫尔特和普锐暗中开采完了，所得利润都在领导人自己腰包里呢……
严谨调出立体星图，花了近半节课的时间给学生们讲这一片废墟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这地方如果被其他星系占领，对赫尔特边境是极大的威胁。
矿脉是真实存在的，但相对于矿的价值，在普锐和赫尔特当局看来，显然是边境安全更重要。
民众过去什么都不知道，所有信息都把控在上议院手中，上议院只把民众当成赚钱的工具，不希望他们的工具有自主思想。
近年来当局跟议院对着干颇见成效，又有平议院下议院和赫尔特广播总台从旁协助，民众可获得的信息越来越多。再加上社会安定生活富足，星际网络发展迅速，民众有时间、有条件思考，上议院根本压不住。
学生有需求，严谨能解答，渐渐来听严谨上课的人越来越多。
一方面严谨讲课浅显易懂，他总能把深奥的东西通过浅显的比喻解释给学生听；另一方面他许多事情他亲身经历过，尤其学生重点关注的几个敏感话题，严谨讲起来格外有说服力。
南战区，严谨去过好几次；外务司，严谨当过那边发言人。
议院，严谨是平议院成员。
赫尔特总台，严谨就从这儿出来的。
金融监管问题，严谨是导火索——普锐保健品造假案的真实发起人。
久而久之梅德斯地方电视台也开始邀请严谨当访谈嘉宾参与节目录制。
特别是当局或者议院颁布新规定的时候，总要邀请严谨来解读一下。
严谨大多数情况都拒绝。周家肯定希望他安安静静地在梅德斯当老师讲课。
而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梅德斯这儿有一个叫严谨的助教，讲课讲得特别好，什么都知道，都讲到电视台去了。
去的几次都是院里指名安排他去，实在推脱不掉。
也是误打误撞，那几次当局都颁布了比较重要的新政，严谨的解读令观众茅塞顿开，几期视频广为流传。
继而起到了严谨丝毫不想见到的反向效果——因为不常出现，所以观众觉得严谨非大事不出镜。一旦出镜，那就是赫尔特有大事儿。
——
上个月乔纳和普锐发生几起小范围摩擦，梅德斯电视台邀请严谨好几次，希望严谨从星际整体局势的角度深入分析一下这个事儿。
比如说双方为什么会打起来、普锐刚结束上一场战争没几年承受得了第二次战争吗？诸如此类的问题。
严谨也拒绝了好几次，直到经济学院院长出面，才不得已答应做这一期谈话节目。
梅德斯这边分析当前局势的节目都是直播，方便与观众沟通，交流的过程中没有延迟。
严谨更习惯录播，一来说错话有抢救机会，当然以他的谨慎程度也很难说错话，只是偶尔会有那么一点担心；二来中间能休息，这他是真的需要。
结果节目组中间还临时加了个提问环节，鼓励场外观众连线问问题，直播了快五个小时才等来导播一声「收工」。
“严老师辛苦了，晚上在我们这儿吃饭？”
“严老师您讲的真好，我们得学多少年才能到您这水平。”
……
“大家也辛苦了。”严谨温和地笑了笑，婉拒节目组邀请。
一连讲四个小时饶是严谨也疲惫，声音明显见哑，脑袋也有点昏。摘下眼睛捏了捏鼻梁，又活动活动艰涩的肩膀，缓了会儿才站起来。
驱车直接回到他在梅德斯的家——距离经济学院三十分钟车程的一座独栋二层小别墅。
周家没再为难他，虽然秦叔警告严谨在梅德斯不等于自由，但只要严谨不回莫星挑衅周家，他这辈子应该就这样了。有课的时候去上课，没课在家带带学生看看论文，这结局他挺满意的。
离开总台那个环境仿佛世界都敞亮了，在那地方beta是低层。
但凡有点儿成果就要被怀疑背后有人使劲儿。工作氛围不好，还要天天加班，数不完的活等着他干。
上一次来梅德斯，严谨常在天光乍破的时刻惊醒，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这回不知不觉的也改过来了，有时候都能睡到九点多。
但今天有点儿不一样，严谨晃车前大灯，他家门口好像停了辆陌生轿车。
这一片都是独栋小别墅，各家有各家的车库，车停在他家门口……这人是来找他的？
严谨下车走过去，对方降下车窗，伸出脑袋跟严谨说话，语气很是熟络，“我来梅德斯办点儿事情，听人说你住在这儿，就过来看看你。”
赵晗咧嘴一笑，“直播讲得不错啊，严谨。”
严谨愣了好半天，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遇见莫星旧识……也算不上，毕竟他和赵晗是在梅德斯认识的。
“你怎么突然来了？”
赵晗没回答，扬扬下巴，“没吃饭呢吧，上车，老地方吃点儿？”
赵晗提前订了桌，进去就招呼服务生上菜，“气色看着比之前好多了。”
严谨抿一口柠檬水，“工作量少。”
赵晗笑，“早说总台那地方不适合你，劝你出来避风头休息一段时间你不肯……留在那里面白遭罪。”
严谨摇头。
“我这趟来，是有个跟人文学员的社会调查合作需要面谈，前天就来了，今天上午刚谈完。”赵晗又给严谨倒一杯水，“来找你我也是犹豫了半天，怕你不想见我……不过看你这个状态我也就放心了，不出来吃这顿饭也行。”
赵晗是个常年在外跑的记者，最会聊天，没几句就带过了因许久不联系而导致陌生和疏离，营造出当年课后闲聊时的轻松氛围。
直到赵晗说：“严谨，你这些年……跟你当年那个后台，还有联系吗？”
严谨动作一顿，微微抬头，早该想到赵晗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
“你当时走的突然，我也不在总台……”赵晗迟疑地说，“你还记得那位姓陈的巨鳄吗？我两个多月之后回莫星，正好赶上他离婚。台里人都说你是因为得罪了他的oga才不得不离开。”
“我跟他没有关系。”严谨打断赵晗。
“我也觉得不是他。”赵晗沉默几秒，没头没尾地说，“总台近期可能会请你回去。”
严谨完全没料到赵晗真正要说的是这件事，但只是这件事的话很好解决，他只有一个答案：“我不会回去。”
“议院最近找过你吗？”
严谨摇头。
“你知道的，当局在努力提高beta地位，今天直播里也有提过。”赵晗说，“当局下了硬性指标，总台需要一位能出镜的beta主持人。这些年他们压beta压得太狠，让各部门自行推选几轮了，一个都找不出来。”
“我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你。”赵晗盯着严谨说，“如果你不同意，他们可能会直接采取一些手段——比如说直接宣布你加入晚间新闻主持阵容。”
“你这几年离莫星太远，你想象不到当局推行平权的态度有多坚决。早三个月前就传出了内部消息，总台也确实在对几个推荐上来的beta进行特训，但都不太行。”
严谨说：“我不会回去，钟台长不可能同意。”
“你离开这件事果然有隐情。”赵晗苦笑了下说，“是的没错，钟台长不同意。两个月前就有人提出找你回来，还拿出你在梅德斯电视台的视频作为你能胜任晚间新闻主持人的证据，不过被台长和你们谭主任否决了。”
“但最近提出找你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当局逼得紧，总台迫在眉睫，我估计台长扛不住。他要是再继续压着不让你回来……”赵晗言中有深意，“会被当成故意打压beta，台长之位可能都要保不住了。”
严谨皱起眉毛。
“你背后那个人禁止你回总台？”赵晗说，“我只能想到这一个解释。”
“当局要总台推出一位beta主持人，民众知道总台得推出一位beta主持人但迟迟推不出来。”赵晗陈述事实，“并且民众还知道总台曾经有一位非常优秀的beta记者，正在梅德斯大学当老师，时不时到梅德斯电视台当客串嘉宾，语言流利思路清晰广受好评……”
说完赵晗问：“严谨，你觉得民众会怎么想这件事？”
严谨沉默不语。
赵晗叹声气，“我不知道那个人背景究竟有多大，但我想他压不过沸腾的民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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