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社长与记者交谈完毕,返回来找休息室里的李度希,结果推开挂牌子的门没有看见人,拉一下抱着试音设备的秘书,“李度希人呢?”

    秘书也是一脸空白,从崔社长与门之间的缝隙朝里望一眼,果真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找不到,纳闷地讲:“应该待在里面的才对——我跟李研究员打个电话问一下。”

    崔社长应了一声,转头朝里面走去。

    秘书盯一眼崔社长的背影,站在原地不动,举着手机等对方接通。

    车里,李度希的手机在闹。瞥一下撂在中控上的手机,秘书的姓名挂在那里好亮,他手上全都是碎末,找纸巾去擦手,“给我张纸。”

    周覆连忙捞出一包纸,抽两张递进他手里。余光刮过手机屏幕,猜测应该是打电话来找李度希回去的,闷闷不乐地说:“这不是还早吗?”

    李度希用纸随意擦了擦手,搓成团后攥进掌心里,去拿坚持不懈响着的手机,“或许还有其他安排吧。”

    工作在召唤,周覆留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接通响得震耳欲聋的电话。想要抢过来挂掉,但这场产品发布会的核心又是他的心血,他必须得到现场去才行。

    叹一口气,拽着后视镜上的挂饰完,扯着红彤彤的流苏在手指上打圈。

    “喂。”李度希捏一捏掌中的纸团玩。抬头凝视他的手指,红线将指头缠得严严实实,像是捆住了一个人。

    总算是接通了。秘书松一口气,话不说重,温声细语地问:“李研究员,您现在在哪里?我刚才在休息室里没有看见您的身影。”

    红线在尽头包住了周覆的整个指腹,接着,他轻轻一挣,就打着旋开始散开。李度希眉头一挑,敷衍地讲:“在休息室里太无聊,所以跑外面去了。”

    秘书又问:“需要我派车去接您吗?”

    月老牵线都是两头各绑一个名字,所以红线不能只拴住一个,必须得是两个人才好。

    “不用,我就在周围转,”李度希顿了顿,抬手摁住还在摇曳的红线,学着周覆的模样开始缠左手食指,一圈一圈地朝上卷,“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现在过去吗?”

    秘书的眼睛瞟过半掩着的门,崔社长此刻正仰躺在沙发上看手机,隔得太远,看不清屏幕里的界面,“社长找您有点事情,现在正在休息室等您。”

    周覆盯着李度希亦步亦趋的动作,抬手扣住了他的手指,禁锢住不允许他再继续向上卷。李度希不解地看向他,只见那人从他的手指上抠出一半,缠在自己的手指上,然后慢条斯理地向上绕。

    他问电话那头,“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秘书想了想,猜测道:“可能是需要交代一些发布会的流程。”

    周覆的手碰了碰李度希悬在空中没有动静的手。后者眨了眨眼睛,随后才恍然大悟,他不过是想要和自己捆在同一团红线中,就像结婚证上贴一张红底的合照,再在其上戳一个磨灭不掉的钢印。好巧不巧,李度希也这样想。

    秘书那边迟迟不见回声,以为信号不好将手机晃了晃,“李研究员,您听得见吗?”

    “嗯,听见了,”李度希盯着被红线慢慢吞噬的两根手指发笑,讲出的话也掺和进几分欣忭,“我马上就回去。”

    秘书应了一声,挂掉电话转头与休息室里的崔社长说几句,讲李度希很快就能返回。崔社长看一眼孤零零地搭在一旁的黑色羽绒服,若有所思地颔首,摆摆手要她去忙其他的事务。

    放下手机,两人的食指已经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像是两块正负相吸的磁石。李度希觉得好有意思,并非因为手指如蝉蛹一样被裹住,而是周覆陪着他一同被挂在红线之中。

    拎起手机,调出照相机,对准两人的手拍了一张。

    周覆就笑,松开手后李度希也跟着他放开,于是两搓红线就以截然不同的方向开始旋转,破开空气,好似少女翩跹的裙摆。

    他攥得紧,手指上印出几道淡红色纹路,更像一枚红章戳过留下的痕迹。

    崔社长正在休息室里等,李度希没办法在周覆的身边多待片刻。合起腿上未吃完的拿破仑,重新装进纸袋里,手掌贴上车门就要推开,“我走了。”

    小狗都需要人陪才开心,关在笼子里的小狗最可怜兮兮。周覆即将被落在了逼仄的车里,努努嘴,明知故问地讲:“不能多待一会儿吗?”

    李度希摇摇头,“崔社长在等我,需要马上过去才好。”

    “那你还能再出来吗?”

    “估计很难,走完一遍流程之后可能就到发布会开始的时间了。”

    “晚上能一起出来吃饭吗?”

    “恐怕也不行,崔社长或许会组织一场庆功宴。”

    这都是什么世道,难不成才见十几分钟的面就要分别了?法海都不敢这样拆白娘子与许官人的爱情。周覆气得牙根开始隐痛,狠狠地瞪着他,质问道:“我想要见你怎么办?”

    李度希扭回身体,耐着性子去安抚气急败坏的周覆。抬手揉了揉他的发根,没有发胶的加持它软软的,不再硬挺成顶天立地的模样。人一开始都在象牙塔里不受风吹日晒,只是在迈出之后才不得不去面对一阵又一阵的大风大浪,没有坚硬的外壳,如何应对刀光剑影和海水侵蚀?

    他想应该极少有人敢去摸周覆的头发,也极少有人瞧见他外壳下的软弱,但他都经历过了,算是一个特殊存在,“乖,我们还能再见面的。”

    周覆在他的手掌与声音下没了脾气,火都发不出来了,张一张嘴,一本正经地说:“哥哥,抱我。”

    不像是撒娇,更像是在对着李度希下达一项死命令。李度希笑一笑,心甘情愿地接受下这个命令,俯身回抱住周覆,胸腔都忍不住地在震颤,“你好像在跟我生离死别一样。”

    生离死别都好残忍,是一把锋利的刀,向下一挥便斩断了两个人之间的缘分。周覆不喜欢,甚至想要将刀丢进三昧真火里烧成一滩铁水才解气。抬手死死地摁住李度希的肩膀,恨不得把他揣进自己的身体里,“生离我不喜欢,死别更不喜欢,我们要长长久久,就算是入了土成了灰也要缠在一起。”

    他说得好慷慨激昂,李度希被他的力道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伸手揉捏他兜在毛衣里的脖颈,不紧不慢地讲:“嗯,我们会的。”

    周覆得到了回应,这才慢慢地卸下了力气,松开环住李度希的胳膊,怀里还残留着似有似无的香,“你去吧。”

    周覆不能陪着他,只好被困在驾驶座上目送李度希离开。他推开车门往下落,料峭的风就灌了进来,吹他也吹周覆,挥一挥手,“嗯,再见!”

    “啪”的一声拍住车门,阻止了冲入的寒风。他真的就抱着纸袋朝远处跑,周覆的目光也真的就追随着他,从台阶之下跑到大门前,似乎被回头不经意地刮了一眼,接着,影子都消失殆尽,就再也见不到人了。

    才分开不足一分钟就忍不住想,恨不得冲上去将人给抓回来继续抱。周覆猛吸一口气,像是在吸食成瘾的毒/品,或许李度吸对于他而言就是吗/啡,既能成为救命的药,又成变成割舍不掉的毒。

    错过了戒断的最佳时期,就只好一直这样沉迷下去了。他的眼睛盯住进进出出的大门,舌尖绕着口腔转一圈,油门朝下轻轻一踩,停在原地好久的大g一溜烟就跑向了车水马龙的公路。

    崔社长在休息室里看新闻底下的留言,里面有他买来带节奏的专业人员,也有真真实实的圈外素人。质疑声自然是存在,但在铺天盖地的夸赞之下它们显得非常渺小,像是沙滩里几粒可有可无的绿豆。

    他满意地笑了笑,愉悦地讲:“又要涨价了。”

    李度希拎着纸袋从外面走进,鼓囊囊的红包被他藏在裤子口袋,不轻不重地喊一声,“崔社长。”

    崔社长从手机里面抬头,顺手熄灭屏幕的光,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他坐下。视线又锁住他的手里的纸袋,不太熟悉上面印着的牌子,光看外包装只觉得是样食物,“我是在想为什么你不在这里,原来是出去买东西了,中午没有吃饭吗?”

    李度希摇头,将纸袋搁置在桌面,“没有,就是突然想要吃点东西。”

    “如果吃腻了食堂的味道就跟后勤讲,让他们再换一批人过来,”崔社长刮一眼纸袋,和善地说,“干脆再腾出一个甜品的窗口,招几个法国糕点师来任职,以后你也不用专门跑外面去买它。”

    好贴心,简直就是在供奉一尊西天的佛,好坏都给往下应。李度希不咸不淡地抿嘴笑一下,算是默认了崔社长的提议。

    崔社长将桌上属于他的那一份演讲稿递给他,同时也捞起自己的那一份来看,慢慢悠悠地说:“几个重要的记者我已经打好了招呼,单人采访的内容都不会超纲,时长也会控制在二十分钟以内。”

    李度希接过自己的本子,随便翻了几页,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内容。眼睛扫过去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字斟句酌,似假又似真,像是一本枯燥无味的字典。

    他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一些东西,想着车里留不住他的周覆,迟疑片刻,抬眼问:“晚上需要开庆功宴吗?”

    “需要,已经订好地方了,”崔社长颔首,似笑非笑地注视他,“你晚上有事情吗?”

    李度希垂下眼睛,平静地胡诌出一个理由,“嗯,明天就是三十了,我今晚下班后想要开车回一趟光州。”

    崔社长想了想,“晚上开车不安全,要不还是明天吧?”

    李度希又讲:“没事,我和我妹妹一起回去,她也有驾照——而且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回去看过了。”

    佛要走他也不好强留。崔社长没有理由继续挽留下他,只是遗憾地扯了扯嘴角,叹一口气惋惜地说:“行吧,你为公司忙前忙后也辛苦,一年到头都回不了光州几次。你母亲身体还好吗?我找人去买点礼品,你等下一并带走吧,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不是真的要朝光州跑,林静妍和她母亲闹得好僵,自然也不愿意,礼品放在家里还得占个位置,左右都是个麻烦。李度希连忙婉拒,“不用,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谢谢社长。”

    崔社长只当他是在不好意思,硬是朝他身上揣,“跟我见外什么?多几份显得都厚重,你只管带回去就行。”

    再推下去就值得被起疑心了。李度希拗不过去,只好受着,“谢谢您。”

    崔社长就笑,捧起手里的演讲稿开始认认真真地瞧。李度希得到释放的圣谕心都要朝外面飞,最好是能被周覆捡到,直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瞥一下对面的崔社长,看得好专心,他也不好意思在此刻去捞手机,只好憋住,陪着他一块在这里看稿子。

    秘书和工作人员确定好现场的布置,一丝不苟地将仪器设备和现场的灯光照明设施都查一遍,再三确认无误之后折返回休息室里找两人来彩排。抬手敲一敲门,崔社长说一声进来,她便推门朝里走,请两人移步发布会现场。

    发布会现场的红毯铺开好长一段,从大门一直延伸到高台,光看着就觉得是独木桥,踩在上面都不能乱动,只能严肃且谨慎地经过。

    话筒经过试音,被塞进秘书手中。崔社长瞟一眼秘书递过来的话筒,眉头一皱,“我站着已经很累了,你是打算要我发言时一直举着它吗?换一个挂耳的给我。”

    秘书连忙又跑去换了一个挂耳的过来,小心翼翼地捧给崔社长。挂在耳朵上,他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昂首挺胸地向台上走,背后的大屏幕上播放着早已准备好的宣传片。

    递出两个给没有说过话的李度希看,左手手持,右手挂耳,试探着问:“李研究员,您是要哪一种?”

    李度希没有什么苛刻的要求,只要能发言的就行,随便抓了一个手持式的话筒,轻声说道:“谢谢。”

    秘书笑一笑,转头将多余的话筒放归原处。

    李度希听见崔社长在台上呼唤他的名字,提脚也朝铺了红毯的台上走。站在崔社长身边,面无表情地俯视台下一堆整整齐齐的座椅和等待开机的摄像头。

    蓦地,在深处撞见了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和口罩的身影,他浑身都一僵,盯着那个人直勾勾地看。是他吗?不敢妄下判断,目光都想做手去掀翻周遭的障碍,直到那人无处可藏。

    李度希看来的第一眼,那人像是有心灵感应,觉察出投射来的视线,立刻抬起了头。算是一种肯定的回应,两人的目光就隔着十多米的距离相互交汇,刹那即永恒,时间线都是被拉长的泡泡糖。

    藏在众多摄像机后,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就像是挂出一个独一无二的标志,李度希太熟识那一双眼睛了,闭着眼都能描绘出它的轮廓,以至于仅一眼就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是周覆。

    像幼稚园里的孩子看见下班来接自己的母亲,李度希禁不住笑了,眼尾勾出一道弧,视线里只装下一个周覆。如果可以,他贪婪地想与他携手并肩而行,在现在,在未来,在永远永远里。

    崔社长发现他在笑,起初以为是荣耀,结果看久了又品出别样的意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瞧见了一个被摄像机挡住的身影,像是一个新闻社的记者,“你在为什么而开心?”

    像是一口气吃掉一大勺粘稠的蜜,灵魂都掺入甜分。李度希收回视线,笑着回答:“我想到了未来,一个比现在更让我开心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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