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天明，我彻底放弃了追查，宣布回城。
路上，萧月打来电话，给出了答案：“箱子属于波斯王朝，那种虎斑花纹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代表着帝王的威严。锦缎属于隋唐时期长安最著名的‘一品堂’出品，看不到实物，无法判断其年代。一品堂的历史贯穿着隋、唐、北宋、南宋、蒙元，直到元灭，才彻底消失。这个组织表面上是刺绣、纺织、制衣的的大行家，实际却是刺客集团。他们传递任务方法，就是通过锦缎等纺织品。至于虎骨，不见实物，难以判断是什么品种、何时死亡。”
她的答案非常详尽，但很可惜，无法揭示问题背后的逻辑关系。
虎骨为什么包在锦缎里？锦缎为何放在波斯王朝的铁箱里？唐晶的手机又为何被埋在三米之下的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人，费时费力，非要弄这么一套复杂程序？还有，手机放在这里，唐晶又是怎样拨打电话的？
“叶开，我查了查，敦煌残卷研究所的当家人是周鲲博士，当时把唐晶调到研究所，是周鲲一力坚持。如果唐晶出事，跟你对接的，就可能变成周鲲。此人有过美欧知名大学的留学经验，对敦煌学情有独钟，在世界核心期刊发过无数作品……总之，事情并不简单。上次你说，对莫高窟的二五四窟情有独钟，感触极深，我也查过资料，舍身饲虎的确感人至深，但那是教派中的典故，不知你为何如此多愁善感？”
我感觉到，萧月还有一些私密话要说，现在只是试探。
“萧月，有话直说，我跟卫东在一起，尽管说吧！”
萧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想说，舍身饲虎、割肉喂鹰都是教派寓言，其本质并非要求人人舍身、割肉，只要有心向善，也就够了，而不是拘泥于形式。叶开，你有更重要的使命，千万不要被这些小事羁绊住，忘记了诗和远方。”
崔卫东笑起来：“萧月，你太小心了，我跟叶开在一起，目标就是要做大事。小小的二五四窟算不了什么，我们的伟大使命就是踏遍全球，把外国人抢走的东西全都拿回来，不再让国人只看敦煌残卷，而是一本真正的敦煌学、敦煌卷，哈哈哈哈……”
“如此甚好。”萧月回应。
崔卫东一怔，随即问罪：“萧月，你跟叶开说话，有说有笑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笑意？”
我立刻打圆场，免得崔卫东说话不知深浅，让萧月难堪。
作为超级黑客，萧月不愿掺和任何的人情世故，我能与她交好，是个奇迹。
萧月又聊了几句，就飞速挂断了电话。
“叶开，别再想二五四窟的白虎吃人案了，我正在搜集英伦消息，最迟下个月，我们就过去寻宝。外国人带走咱们中国的敦煌宝藏那么多年，也该还回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有电话打进来，冲散了我们的交谈。
电话那端是个文雅、清脆的女孩子声音，不卑不亢，不高不低，话语中每个字词都很客气，让人听了舒服之极。
“叶开先生，我是周鲲。半小时前，我收到报告，才知道你已经到了敦煌，而唐晶本该到千佛洞去接你，却因为其它事情耽误。现在，我代表残卷研究所的全体同仁，向二位表示歉意，抱歉，实在太失礼了。”
此前，我在唐晶发来的资料中见过周鲲的照片。
对方是一个落落大方的绝色女孩子，汉语言文学和美学的双料博士，学识渊博，能力出众，出身于敦煌，属于敦煌年轻一代中的偶像级人物。
“周博士，您过谦了。我崔卫东到了酒店，苦等唐晶不到，觉得她一定是出了意外，后来收到唐晶电话，但通话质量很差，干扰太大，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通过卫星定位，才找到了雅丹魔鬼城西北的这个地点，但还是没有获得满意的结果，正在回城。”
我轻描淡写地描述了整晚追踪的过程，没有丝毫抱怨，更没有丝毫炫技的意思。
周鲲感叹：“再次抱歉，我已经报警，这些事还是交给警方来处理吧。唐晶在敦煌残卷方面的研究很有天赋，各级领导都对他寄予厚望。她的失踪，牵涉的关系面极大，外人不方便插手。总之，我马上到敦煌国际酒店，咱们见面谈，可以吗？”
我答应一声，然后结束通话。
“又一个美女……”崔卫东笑嘻嘻地吹了声口哨。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有闲心想这些？”我斜了他一样。
“我就是想逗你开心，别寒着一张脸，像别人欠你二十万似的。唐晶出事，很可能是个阴谋，不然的话，对方也不会处心积虑，在铁箱子里放一块破布，再包一堆虎骨。哎你别说，刚刚我看到虎骨，就想到了莫高窟的二五四窟，壁画上是老虎吃人，咱当天就挖到了虎骨，是不是有点玄乎？刚刚你注意到了吗？张鹏看见那块破布，眼睛都直了，一定大有蹊跷。”
崔卫东平时大大咧咧，任何事都满不在乎，但到了关键时刻，他的眼睛雪亮，其他人的任何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观察。
“张鹏是马三爷的人，我可以问问马三爷，看他是什么底细——算了，还是找萧月吧，萧月对任何事都一本正经，从不隐瞒。卫东，以后对萧月口下留德，她是个好女孩，纯粹黑客，超级极客，不愿意跟人乱开玩笑。人家孩子一口一个‘卫东哥’叫着，你可得有个当哥哥的样儿啊？”
崔卫东哈哈大笑：“我开玩笑没事，她心里对你可是认真的。应该怎么做，你心里门清，对吧？”
我笑了笑，随即长叹，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在黎明晨曦中飞驰起来。
回到酒店，周鲲已经在餐厅定了包间，跟我们开早餐会。
她穿着合体的青色西装套裙，漆黑的长发简单地扎了个马尾，五官精致，身材一流，尤其是脸上的动人笑容与干练的谈吐，让我刮目相看。
“二十四小时内，我会敦促警方发出失踪人口追查令。同时，我发动了残卷研究所和博物馆的所有同仁外出寻找，就算把敦煌翻个底朝天，也得找到她。最新消息，唐晶跟英伦那边的敦煌藏品大买家有联系，据说米利唐——那个在国际上跺跺脚就四海乱颤的超级大买家、华尔街的第一幕后老板，就是唐晶未出五服的叔叔。我现在头脑有些混乱，只能把此事交给警方处理。如果有什么地方误会了唐晶，我会负荆请罪，不会让她吃亏。”
这一席话，面子里子都有了，并且能够把唐晶失踪这件负面新闻，变成姐妹情深、爱国护宝的正能量段子。
我无话可说，只能连连点头。
出于大家的安全考虑，我没有讲神仙会、虎骨盒子的事，想必周鲲也有自己的渠道，知道我们三更半夜在雅丹魔鬼城外干了什么。
整个早餐时段，崔卫东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周鲲。
幸好，周鲲极其大方，并不在意。
早餐会结束，周鲲离开，回残卷研究院去主持工作。
临行前，她握着我的手，满怀关心地叮嘱：“叶先生，二位辛劳半夜，都很累了。回房间去好好休息，我会派人过来跟随二位，随时照顾，随时服务。”
周鲲进了电梯，电梯门随即缓缓关闭。
崔卫东长叹一声：“真是没想到，敦煌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这气质，这学识，这做人的水平……不知道谁有福气娶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本来觉得唐晶已经够好了，没想到她的上司周鲲，竟然要加上一个‘更’字？”
我在他肩头推了一把，假装恼怒：“卫东，咱们是来研究敦煌残卷，不是来研究敦煌飞天的。周鲲可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忽悠下来的酒吧女郎，收敛一些，别让她的下属听见了，知道吗？”
崔卫东哈哈大笑：“知道知道知道，我先回房间睡觉，睡醒再说——”
忙了半夜，我真的累了，后脑勺一沾枕头，立刻睡了过去。
我恍惚看到，一只白虎横卧在树丛间的草地上，正在闭目沉睡。
当我经过，白虎猛地睁眼，死死盯住我。
我摸遍全身，找不到任何武器，只能挥手折断了一根竹枝，使劲攥在手中。
“叶开，叶开……”有个声音在叫我的名字。
“是谁？这里危险，别过来！”我立刻大声回应。
不管是谁，都不要像我一样，踏入险地。
“叶开，是我，是我……舍身饲虎，割肉喂鹰……叶开，宿命的齿轮开始转动了，你听，嘎吱、嘎吱、嘎吱……过去这么多年了，终于又开始转动。我们也许走不到终点，但至少可以同行一段……”
我猛地发现，张口说话的，就是那只斑斓白虎。
此刻，树林之外，远山之上，一个苍老而执着的吟唱声响起：“破山中虎易，破胸中虎难。舍自身血肉易，舍儿女情长难。去声色犬马易，去贪嗔痴怨难。得虎贲千军易，得一代名帅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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