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揿亮了手电筒。
光柱射在那幅壁画上，画中人物影影绰绰，跟白天参观时完全不同。
老女人向前跨出一大步，几乎贴在墙上。
周鲲大声阻止：“不要靠近，别损毁了宝藏！”
老女人嘿嘿冷笑两声，缓缓地伸出手，指着壁画的中央：“白色丝帛包裹的就是……看旁边，第五个跪地哭号的人，就是她，就是她……”
我对舍身饲虎图十分熟悉，但却从未想过，有人能够身入画中。所以，对画中每个人的脸并未过度留意。毕竟，这幅画中人物太多，有些隐藏在暗处，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
当下，老女人右手指尖指着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她跪在地上，双手向上举着，看样子是要捂住自己的脸，嚎啕大哭。这副样子，非常符合画中语境。
站在观众的角度，只能看到这个女人的侧影。很有可能，当时画工作画的时候，只是给了一点点笔墨，根本没想突出这些哭拜的民众。画工要表现的是大慈大悲、大苦大难的萨埵王子，其他人不过是这场盛事的背景板，多一个少一个没什么大碍。
“在哪里？在哪里呢？”崔卫东低声问。
老女人第二次指向那个女人：“就是她，她捂住脸，只不过是不想让人辨认出来。看她的样子，其他人都在哭，而她不过是在装模作样，侧着头向前看着，窥探那块白色丝帛。那里面包裹着佛骨……你们好好看着，那女人就是唐晶，就是她！”
空气中弥漫着壁画颜料的古老气息，每次站在二五四窟内，我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融入古代，跟壁画世界混为一体。
世界上那么多壁画洞窟，唯有敦煌流传千年，承载着古老的文化历史。很多考古学家说过，这里的每一幅壁画，都是神来之笔，后代再怎么模仿，都无法得其神韵。
我对这些话深表赞同，就像眼前这幅舍身饲虎图，画中人的动作各具特色，仿佛各怀心事，共同汇集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众生相。
老女人指着的那个女子的确有些怪异，其他人号哭时，双掌贴在脸上，而她的手却向上举起，配合她的身体轻轻向右拧转的姿态，可知她根本不是为了掩面哭泣，而是借着双手遮掩，偷偷向正前方望着。
“你们看其他人，都不是她这样，只有唐晶才会如此……”
老女人话音未落，周鲲已经拿出手机，找到壁画原图，对照我们眼前看到的舍身饲虎图，仔细比较。
她的确聪明，不管老女人说什么，事实永远胜于雄辩。
如果此前的古老壁画跟目前我们看到的一模一样，就证明老女人是在故弄玄虚。
猛然间，我听到了虎啸声。
起初，声音来自洞外，似乎就在鸣沙山山坡上。很快，虎啸声延绵震荡，仿佛进入了千佛洞内。接着，我感觉虎啸声就来自壁画中，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画布，随时可能跳跃而出。
再看那幅壁画，所有的人影都变得模模糊糊，看不清面目。
渐渐的，老女人指着的那个女人越来越清晰，到了最后，完全变成了唐晶的脸。
“叶开，我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叶开，这里是绝路，救我，救我……舍身饲虎图是关键，天子宝库是关键，雅丹魔鬼城也是关键，我一直给你留下线索，为何还不来救我？求求你，救我，救我，敦煌残卷中藏着秘密……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唐晶的声音絮絮叨叨地传来，但她始终保持着向前偷窥的姿势，一动不动，变都不变。
我的情绪变得有些混乱，脱口而出：“你为何在那里？那是一幅画，你变作画中人，又有何用？”
其实，我明知道人、画、唐晶、舍身饲虎图之间不该有必然的联系，老女人说的“人在画中”应该是一句玄学意义上的谶语，但我被唐晶的声音触动，情不自禁地开口问话。
呜嗷一声，虎啸声逼近，一头白虎竟然突然出现，就站在画中女人的左后方。但是，她专心致志地向前偷窥，根本没有注意到饿虎已经逼近。
“唐晶，有虎，赶紧逃……”我忍不住大叫。
这惨烈的一幕清晰无比地出现在我眼前，饿虎再向前五步，就能吞噬唐晶，但我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叶开，只因有你，研究敦煌残卷的寂寞日子，似乎也有了生机。檐上的雪、纱窗的风、香炉的灰也仿佛有了意义……”
我听着唐晶呢喃叙述，一颗心突然尖锐地痛起来。
如果早一些向她表白心迹，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她也不会失踪，我们也不会半夜三更赶到二五四窟来。一切都已经错过，一切都无法挽回，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疏忽。
“唐晶，离开那里，离开那里——”我失声叫起来。
“喂，喂，叶开，醒醒，醒醒，快醒醒……”崔卫东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同时，他抓着我的胳膊用力摇晃，让我一下子脱离了幻觉。
我猛地惊醒，发现画中没有饿虎，唐晶也没有出现，一切都是瞬间幻象。
“叶开，打起精神来，今晚有些古怪，我们出去吧，先出去再说！”崔卫东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右手掏出小刀，满脸都是冷峻之色。
只有老江湖，才能预先察觉危机，强迫自己做出决定。
崔卫东永远是我的护法，在我出现差错的时候，挺身而出，解决麻烦。
“稍等，叶开，这幅画真的不同了，原先那里是一块暗片，只有半个人身，如今不知什么原因剥落，变成亮片，竟然真的是整个人身？唉，连我也糊涂了，难道……真的是有人误入画中，真的是唐晶误入画中？”
周鲲的话，让所有人震惊。
她把手机高高地举起来，让每个人都看见屏幕。
此刻，她将画面放大，与画中女子的位置一一对应。
那张照片拍摄于三年前，二五四窟还没清理得如此干净，很多地方还有落尘。
我清楚地看到，老女人指着的那个女子原先并不存在。正如周鲲说的，壁画上原先有污渍遮掩，无法去除。当下，因为风沙侵蚀之故，污渍脱落，露出了那个女子的完整身体。
道理道理，从哪条道讲都是真理。
所以，老女人说的，并非杜撰，而是确有此事——一个不该出现在舍身饲虎图里的人，出现了。无论她是不是唐晶，这都算是一次重大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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