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水獭黑豆吃饱了用头蹭蹭燕王的靴子,转身窜跃着又跑回了它自己的水池。

    “噗通”一声水花溅起,然后慢慢水面平复,再无一丝波澜。

    室内份外安静,陈余儿翻来覆去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更不知道从何说起。

    孙贵妃在她退下前曾淡淡吩咐她,此次见面燕王就不用知道了。

    可不从孙贵妃说起,自己又从哪提起话题呢?

    陈余儿磨蹭了半天,指着黑豆跳进去的水池道:“又长胖了哈?”

    燕王先是微笑,然后笑容很快扩大,最后变成了笑不可抑。

    陈余儿奇怪,自己讲笑话的水准有这么高吗?

    为何燕王听自己说话总不禁笑出来,虽然这人天生一张笑颜,生气时都眉目含春的,但她总觉得燕王和自己在一起时总是份外高兴。

    陈余儿终于被燕王笑得不好意思,讪讪低下了头,更加为难,这让自己倒底如何问,如何说呢?

    燕王咳嗽了一声,正了正脸色,先开口道:“你是来问我母妃和外祖、舅舅捐资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陈余儿大力点头,他自己先问出来,这真是救了命了。

    燕王想了一想道:“也有关也无关。

    西南凯旋,犯了别人避讳的不止是你,还有我。

    这许多年我一直游离于朝堂之外,张皇后对我本来戒心稍懈。

    但此次平叛让我又被置于刀俎之上。

    向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外祖家资巨富,本就惹人眼红。

    可惜我外祖孙家世代商贾,朝堂中毫无人脉。

    我母亲虽得宠,亦不能用这份宠爱保住母家。

    现在朝廷财政左支右绌,正是万分艰难的时候,难保不会有人借故怂恿父皇打我孙家主意。

    这只是捐出五分之一的财产,如没有这捐资以明心志,恐怕弄不好外祖和舅舅会被人诬告,家破人亡也说不定。

    这下堵了众人的嘴,他们应该会安生一段时日了。”

    陈余儿抬头看向燕王。

    上一次来燕王府时,他也是坐在这里淡淡对自己说:

    “生在帝王家,好多事不足向外人道,我乐于联姻,无外乎自保而已。”

    当时自己半个字都不相信。

    但结合韩林宗说他十岁时被人掳去深山,今日孙贵妃黯然说他自十岁起从未开心过,她现在每个字都信了。

    燕王喝了一口茶:“至于和你有关吗,其实是和你安国公府有关。

    实不相瞒,我孙家举家捐资之事就是我和外祖定下的,上自然是对皇上,下也想交结你们北境。

    我和母妃本一退再退,但张氏和太子并无放过我们孙家的想法。

    既然退无可退,我们自当奋力一搏。

    西南有杨遂严,如北境再有安国公做我后盾。

    我不敢说争储,但即使他日太子即位,也定会有所忌惮,保个身家性命还是可以的。

    这就是与你有关的地方。”

    陈余儿听燕王说完,心放回了肚子里。

    还是孙贵妃想多了,以自己对燕王的了解,此人对情看得极淡。

    他连自己的父皇母妃都不亲近,对他人又能有多深情?

    欠人情不怕,只要给这人情明码标价就一切好办了。

    他燕王要的是借势陈家,她陈家虽从不好在朝堂中站队,但既然这次燕王和孙家结结实实帮到了自己,那只要不伤天害理,该帮的忙陈家自然会帮。

    陈余儿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多少有点儿惆怅。

    原来并非她瞎猜的他倾心于自己啊!

    第二日陈余儿就觉得自己这气松得太早了一点。

    正德帝召了燕王、定远侯、韩林宗商议征西之事,同时找了陈余儿和崔惟先在旁共同出谋划策。

    没想到议完事定远侯崔昊喜滋滋地告诉正德帝,已为陈余儿和崔绍成换过庚帖、排了八字,现在恭请皇上帮忙定下过书、文定、下聘的吉祥日子,想借借君王的威德。

    陈余儿脑袋“轰”的一下子。

    最近一直为北境军屯之事忙得焦头烂额,竟把崔绍成这事给忘了。

    可自己已嘱咐好绿如打点安国公府和北境上下,誓死不能与定远侯府换庚帖、排八字。

    这定远侯是如何做到的呢?

    正德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燕王,然后看向陈余儿道:“陈小将军有何想法啊?”

    事出突然,但已逼到此处,必要立即想个办法。

    如若此时糊里糊涂应承下来,自己会被崔绍成哭死,然后再被郭圆圆打死。

    陈余儿脑中乱糟糟,硬着头皮说:“皇上,末将有一事禀奏。

    末将,末将又改主意了。”

    正德帝挑眉道:“哦?此话怎讲?”

    陈余儿豁了出去:“末将此行云贵,不见绍成数月,移情别恋,另属意他人了。”

    正德帝不知该夸陈余儿厚颜好还是该骂陈余儿无耻好,反笑了出来:“就是不想嫁给崔绍成了,又想嫁给他人了,是吗?”

    陈余儿腆着脸说:“是。”

    那边厢定远侯差点儿昏倒,若无崔惟先搀扶,立刻就坐到地上了。

    颤巍巍地问:“余儿,这是”。

    陈余儿闭了闭眼,心道:崔绍成,我为了你不被你爹打死,拼了。

    跪下道:“崔伯伯,是我不知廉耻,是我不讲信义,但为了绍成日后打算,我不能变心了还嫁给她,求伯伯体谅。”

    正德帝已经开始当笑话听了,和颜悦色地问陈余儿:“陈小将军,能问问你此去云贵,另属意何人了吗?”

    陈余儿心念骤转,将可说之人排查了一遍,燕王自不能选,早就排除了。

    杨旭龙亦不能选,否则还不是让这西南蛮小子筹谋得手、正中下怀。

    又不能选李文敏。

    那就只剩下韩林宗了。

    哎!此人甚好。

    他是自己死对头,从韩思来看,此人好似又有断袖之癖,可不是最好的选择?

    当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是韩林宗韩将军。”

    陈余儿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定远侯崔昊立刻心如死灰。

    啥也不用说了,论文才、论武略,韩林宗哪一点不强过自己不争气的儿子。

    不说别的,就连模样都是万里挑一的,自己都觉得他们二人般配,还有什么话可讲。

    燕王微不可见的身形晃了晃,见正德帝正玩味地看过来,赶紧调整脸色。

    崔惟先也深深看向陈余儿,之后又将目光转向韩林宗,满眼忧虑。

    韩林宗则恍若未闻,呆呆立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余儿招完供,稍稍松了一口气。

    心想韩林宗是万万不会同意的,一会儿自己就坚持已经变心,韩林宗不同意自己也不能再嫁崔绍成,这事儿就成了。

    可还没等正德帝开口,韩林宗出列,面无表情地对正德帝说:“末将亦是眷恋陈小将军久矣。

    既两情相悦,愿择日迎娶。”

    全程冷冰冰说得好似下战书,哪似谈嫁娶。

    陈余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一再重复:他说什么?他说什么?

    燕王在一旁闭了闭眼。

    正德帝也大出意料之外,这个,此事有点儿越来越儿戏了。

    没精神再陪这两个小兔崽子玩,下结论道:“崔爱卿,既然余儿不愿嫁,这婚事就算了吧。

    林宗,婚姻之事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好,你先回去和韩相说说。

    至于你们是否两情相悦,你们自行处置就好。

    陈小将军,以后你的婚姻之事就不用再上奏了,你想嫁何人都自己拿主意吧。”

    转身回内苑了。

    陈余儿如石雕泥塑一般定在当场,众人都退下了也未发觉。

    燕王经过她身旁,狠狠道:“自作孽,不可活。”也拂袖出去了。

    陈余儿晃晃悠悠走出大殿,崔惟先正在外面等着她。

    她刚想为自己的荒唐行径,以及给崔家带来的麻烦道个歉,没想到崔惟先抢过话头道:“余儿,父亲之事你不用担忧。

    我早已知道绍成与圆圆的事,难为你还费心为他二人遮拦。”

    陈余儿更是愧悔得无地自容:“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是我出的主意、惹的祸事。

    只是没想到让崔伯伯如此伤心。我”

    崔惟先温言相劝:“不怕,余儿,还有我。

    父亲最喜欢你了,绝对不会因你不嫁入我崔家而对你或安国公心存芥蒂。

    我向你保证。”

    崔惟先顿了一顿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林宗。

    不知韩相得知此事作何感想。

    还有,余儿,有些事儿我不能多说,我劝你和林宗好好的谈一谈。”

    陈余儿非常迷惑,他韩林宗在皇帝面前阴了自己一下,怎么还需要她去找他好好谈一谈。

    方才他这不是害自己是什么?

    崔惟先看到陈余儿的表情微微叹气:“你是什么都不懂。

    他是懂了却什么都不说。

    我真是不知道拿你们两个怎么办才好。”

    也转身走了。

    陈余儿在街上瞎逛,吹了半日的风,不知道为何自己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突然想起方才燕王放的狠话,立刻气得不行。

    他说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

    若不是之前正德帝要将自己指婚给他,他为了孙家权势皇室权谋一味想要谋娶她,利用她,她怎么会想出与崔绍成演戏的馊主意。

    现在这烂摊子他和自己是平分秋色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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