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之后几日每次换药陈余儿都痛不欲生。

    绿如在旁却无比淡定:“小姐,你不知道你刚被燕王从战场上抱回来什么样。

    浑身是血,肩上还插着箭。

    那单于乌维的箭比旁人粗许多、利许多,没一个军医敢拔。

    有一个军医还赌咒发誓说,如若拔了箭你定活不过三天。

    后来是三公子上了手,三夫人也极力支持拔箭,先把箭簇剪断了,然后割开皮肉一点点儿把箭钳了出来。

    当时除了三公子和三夫人无人敢看。

    然后你又昏迷了好几天,国公爷的头发都全白了。

    燕王几日未睡,隔一个时辰就来看你。

    现在你知道疼了,自是阿弥陀佛,前些日你跟死了一样。”

    陈余儿问起战事。

    绿如道:“看你中箭,大公子在你身旁守着,二公子、三公子直接就冲入了匈奴战阵,我听说最后乌维被两位公子射得像刺猬一样,尸体被部将抢走了。

    他那在应州的儿子乌孙好像给燕王递了一封什么信。

    然后匈奴兵就都退了。”

    燕王下次来看她的时候,陈余儿问起乌孙到底给他递了什么信。

    燕王道:“不是专门给我递送的,是送给北境安国公和我的。

    信中承诺只要我们不再为难,他班师回去后继承单于之位,保匈奴北境之间十年安稳,绝不兴兵。

    还说如若我们答应,他正式继任匈奴单于之后,立即派使节来梁京,自请为婿,无论父皇将是否有皇族血脉的女子嫁与他,他都答应。

    以表他缔结两国姻好的诚心。”

    陈余儿被燕王、韩林宗和杨旭龙一次次演习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疑神疑鬼道:“乌孙不会想着要谋娶我吧?”

    燕王嘴角弯弯:“我敢担保,绝对不是。

    他父王射了你一箭,你哥哥杀了他父王。

    这仇结得不共戴天的,他又不疯,会想着谋娶你?不想杀你就不错了。”

    陈余儿心中不服,那韩相还是爹爹头号死对头呢,也没耽误他儿子韩林宗口口声声说喜欢她,要娶她。

    还是想要喝水,好在如今不受限制了,就着燕王的手痛喝了一杯。

    喝完之后无限感慨:“何时能喝上一杯酒呢?”

    燕王莞尔:“你还真和老廖一样,成为货真价实的酒鬼了。”

    陈余儿马上想起之前哭得宛如驴叫,更胜似饿狗嚎门的老廖,问:“老廖呢?”

    燕王笑意更深了一些:“你苏醒那日他哭得泣不成声的,现下整个陈宅都在笑话他,他躲出去了,想等大家不再笑他了再上门。”

    陈余儿想,这,恐怕就得等些时日了。

    估计他那日的哭声大家都会念念不忘、历久弥新的。

    燕王接着道:“乌孙信里还说,他们匈奴今后每年愿送来五百匹匈奴战马,但条件是,想换北境五百杆马槊回去。”

    陈余儿道:“这乌孙恐怕等不到十年就要兴兵。

    他现在处于劣势,态度卑微,又自请为婿、又结为姻好的,又罢兵、又送战马的,但只这要马槊一件事,就说明他们对北境尚未死心。”

    燕王微哂:“这就是信的全部内容了。

    整封信从头到尾没有提乌顿一个字。”

    陈余儿眼睛一亮:“所以”

    燕王挑了挑眉:“所以我就把乌顿从牢中放出,好言安慰。

    告知他父皇也知道他在匈奴颇有英名,然后派人稳妥地将其送回他的领地去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当正与自己的母妃筹谋如何与被拥戴为新单于的乌孙决一死战呢。”

    陈余儿哈哈大笑,又牵动了伤口。

    燕王坐过来,像拍孩童一样轻轻拍她的肩膀,寄望能减轻她的疼痛。

    陈余儿觉得这情形委实太暧昧了,赶紧告诉燕王道:“不疼了。”

    燕王回座坐下,沉默了半天开口道:“从小到大,我第一次遇到不顾性命救我之人。”

    陈余儿叹气:“王爷,从小到大,我也是第一次为人挡箭啊。

    这回了梁京,王爷一定要在圣上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最好是看在我英勇救主的份上,再升升我的品级。

    王爷也看到了,我这是鬼门关中走了一遭啊。”

    燕王抬眼看了看她,好似想在她面上搜寻一些自己想要的答案。

    陈余儿坦然回望,眼见得燕王有些失落,再也没说什么,草草告辞走了。

    之后燕王整日忙着一些战后军务及善后处理,不怎么来陈余儿这里了。

    可陈余儿的箭伤却迁延日久、不见起色。

    这日军医会诊之后吞吞吐吐地向安国公和燕王回报:陈小将军的右臂恐怕要废了,不仅饮食起居要受影响,更是再也不能持弓射箭了。

    安国公颓然坐倒,三位公子也犹如晴天霹雳,呆在了当场,长庆公主当时正给安国公奉茶,闻言不禁哭了出来。

    燕王面色煞白,又颤声问了军医们好几遍,最终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之后这夜,燕王与安国公议到夜深,决定带陈余儿回梁京,再寻名医诊治,势必要将陈小将军的右臂救回来。

    陈余儿得知后心情倒未像父兄那般激动。

    其实她心中是有眉目的,自己的胳膊自己还不清楚。

    之前又不是没受过伤,可此次拿个东西都使不上劲,自然不妥。

    可惜虽然可惜,但还是那句话,总比没命了强。

    自从三年前四哥陈余之战死在自己面前,陈余儿就觉得,武将吗,从成为武将那一日起,每天的命就都是捡回来的。

    哪个战阵上不是刀枪无眼,枉你武艺如何高强,做了武将,还不大多是马革裹尸的收场。

    所以她十六岁时起就已经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生死两茫茫。

    那日燕王好似等她说些什么,别说她对这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确实没什么话好对燕王说。

    就是她知晓当时该说什么,也是不会说的。

    她是喜欢军营战阵的,这点燕王也知道,不仅知道,而且了解她、信任她,虽酒后批驳她,但用兵时处处依着她,对她言听计从。

    那他就更应该知道,儿女情长则英雄气短,她还想守好北境、灭了匈奴呢,哪有心思顾及其他。

    至于这右臂吗,莫说她不信就此废了,就算废了,她还有左臂呢,一样不耽误她上阵杀敌。

    还没等到燕王安排好带陈余儿启程回梁京,梁京的凶信即到。

    孙贵妃不知为何在御花园中竟被一只毒蝎蛰了,也不知这蝎子为何这般厉害,孙贵妃竟昏迷了几日方苏醒过来,可现在还是病恹恹的,蝎毒何时能去尽尚未可知。

    因梁京距北境甚远,送信的人亦不知现在孙贵妃怎样。

    陈余儿从绿如嘴里得知此事后倒抽了一口凉气,正想去燕王房中问一问,燕王来了。

    燕王在座上喝着茶欲言又止,陈余儿心中明白了。

    便诚恳看着燕王眼睛道:“王爷,你在西南平了云贵,在北境又胜了匈奴,我看张皇后现已等不及,要紧锣密鼓地开战了。

    你现在虽有我安国公府和西南杨遂严、李文敏做后盾,可惜我们几方都距离朝堂太远。

    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韩相了。

    你以前可能觉得韩□□狡、不宜结盟。

    可现在你已别无他法。”

    燕王听到这抬起头,眼睛紧盯着她。

    陈余儿避开他灼灼目光,接着说:“那韩纪云心思虽然过分细腻些,可我看她待你倒是一片真心。

    你与她的婚事,恐怕要提上日程了。

    哪怕为了你母妃平安,你亦得如此。”

    燕王沉默了许久,就在陈余儿以为自己就要溺毙在他的沉默里的时候,燕王说了一声:“好。”,转身走了。

    回梁京路上,陈余儿再也没见过燕王。

    李颀倒是没事儿就过来送些东西,主要是点心、水果、滋补的药膳,有时还送些保暖的锦褥、裘皮、毛毯。

    陈余儿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也有胃口不好的时候,但委实不太吃得下东西。

    绿如为了劝她多吃点儿,每样吃食都大吃特吃,想给自己主子打个样。

    于是待到梁京时陈余儿瘦了一圈,绿如倒是胖了不少。

    刚返回安国公府几天,征西的大军也还朝了,亦是大获全胜,斩虏无数,军功不比重挫匈奴的北境军差。

    正德帝喜气洋洋,颁旨四品以上官员都出城迎接。

    陈余儿并未去凑这个热闹,莫说她本就重伤未愈,她还在北境又立奇功,而且还阵前救主、英勇负伤。

    像陈小将军这般大忠大勇之人,现在完全可以在梁京横着走了。

    什么出城迎接凯旋之师啊,什么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参与啊,她不想去自可不去。

    陈余儿没去迎接,并不耽误杨旭龙自己上门。

    本来他在梁京的宅邸已经整修完毕,行李都已着人搬过去许久,他已不住在这里,此来本应门人通报的。

    可杨小将军在安国公府宅内畅行无阻,直接登堂入室进了陈余儿闺房。

    陈余儿自然知道是哪些人的好手笔。

    只要杨旭龙对她的那些宝贝丫鬟们笑上一笑,莫说将杨旭龙送入自己闺房,就是将杨旭龙带到自己床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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