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区的灯亮起。
暖白色的灯光将餐厅的区域照亮。
贺南楼第一次注意到, 原来喻美心餐厅的吊灯是一个音乐符号。
就连墙上那一幅看不出颜色,隐在阴影处,如幢幢鬼影般, 令小时候的他做过无数次噩梦的装饰画,在灯光的照明下,显出它灿烂的、彩色的原貌——是马蒂斯著名的点彩画《奢华、宁静、与愉悦》。
高级、艺术, 不沾一点烟火。
很符合喻美心的一贯生活态度,极致的享乐, 极致的精致, 同样, 也极致的自我。
“啪啦——”
贺南楼收回视线, 餐桌前,少年两只手熟练打开用来装羊肉砂锅的一次性餐盒的盖子, 羊肉的香气瞬间飘了出来, 热气袅袅。
“阿嚏……”
乔安年随手拿过餐桌上的纸巾,胡乱擦了擦头发还有脸上的雨水, 把一次性筷子跟勺子从袋子里取出, 招手让小孩儿过来。
“过来, 赶紧先吃点,阿,阿嚏——”
乔安年拿纸巾捂住鼻子, 擤鼻涕,鼻子太痒, 太想打喷嚏了, 完全说不了话。
“你这, 你这的垃圾桶在哪里啊?”
手里攥着用过纸巾, 乔安年低头在找垃圾桶。把餐桌一圈都给看了个遍, 都没找着垃圾桶的身影。想也知道这用餐区平时很少用到,要不然也不会连个垃圾桶都没有。
贺南楼抬了抬手,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乔安年去了厨房,半天没瞧见垃圾桶,最后找着摆在角落里,长得有点像加湿器的垃圾桶。还不是他自己发现的,是因为他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边上溜达了好几圈,人家垃圾桶可能感应到他了,自动打开的,他才发现那玩意儿是个垃圾桶。
“你妈家的垃圾桶未免也太高科技了,我刚刚进里头溜达了半圈……”
乔安年扔了纸巾,往外走,一看,好么,餐桌前一个人也没有。
乔安年:“!!!”
复式的公寓,一楼跟二楼都没见着人。
这不是贺家,他要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人也不合适。
乔安年这会儿是真有点生气了。
他这是为了谁,大晚上的淋着雨跑这儿来?
就算是不高兴见到他,也用不着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人?
好歹,好歹把叫的外卖给吃了啊!饿着肚子算是怎么一回事!
乔安年站在客厅里,“贺南楼,你给我出来!阿嚏——阿嚏!贺南楼!你再不出来我生气了啊!”
乔安年没在客厅找着人,倒是不经意间瞥见沙发上一件非常省布料的玩意儿,还有一些用来happy的小东西。
乔安年皱眉。
成年人当然有追求快乐的权力,喻美心既然跟贺惟深离婚了,她想怎么happy都是她的自由。
只是在儿子在家里的情况下,这种东西乱放,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
乔安年走过去,从沙发上拿起一个坐垫,盖住了那些小玩意儿。
要离开时,脚踩到了什么东西,毛绒绒的。
乔安年低头,是一条狐狸尾巴,带金属的那一种。
乔安年:“……”
…
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乔安年抬头,冷不伶仃地对上站在房间门口的小孩儿,迅速地将把脚边的这条狐狸尾巴给踢到沙发底下。
余光瞥见还有狐狸的毛露在外面,又赶紧往里头踢了踢,直到一点也看不出来为止。
乔安年不知道的是,贺南楼比谁都清楚,客厅里都有那些东西。
喻美心从来不会在他的面前遮掩什么,她从不认为他会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就像是她从来都不知道,她历任的男朋友里,有人当着他的面,跟朋友放肆地谈论他们两人床|上的那点事,又或者故意拿那些东西,用下|流的语气,问他知不知道那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开一些下|作的玩笑。
当然,以喻美心的性格,就算是她知道了,她也根本不会在乎。
喻美心是一个极度自我的人,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其他人的感受都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生儿子。
贺南楼走近,他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乔安年的大脑刚刚才经受了喻美心豪放作风的冲击,因此,在看见小团子手里捧着的黄色浴巾时,整个人都有点懵。
他的嘴巴微张着嘴,表情有点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小团子:“你手里这浴巾,是……是给我的?”
所以,是他错怪小团子了?
小团子不是不高兴见到他,所以才一言不合就玩消失,人是给他去拿浴巾去了?!
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浴巾抛给他,转身就走。
乔安年下意识地把半空中的浴巾给接住,追上去,“哎,哎,别,别走啊!刚刚是我冤枉你了,我向你道歉,还不成么?”
贺南楼走到餐椅上坐下,从一次性包装里取出汤勺跟筷子。
乔安年:“……”
早说啊!早说是吃饭来了,他也用不着道歉了。
害!
…
乔安年用浴巾擦头发,浴巾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乔安年反应快,给接住了。
低头一看,是一件女士的毛衣。
乔安年还挺惊喜。
当然不是因为这件女士的真丝睡袍,而是他的崽竟然知道要去给他拿浴巾跟毛衣!估计是家里没有他能穿的尺寸的衣服,所以小孩儿才会给他就是胡乱穿人家妈妈的毛衣不大好。
主要是,经过刚才那一系列的惊吓,乔安年是一点也不想碰喻美心的东西。
虽然这件毛衣看着挺正常的,鬼知道是不是一个大露背,或者是大深v,又或者是有没有穿着这件衣服,跟人玩过扮演。
一点也不想再回到客厅,乔安年把手里的毛衣给放餐椅上,直接在餐厅就脱了身上被雨淋湿的外套,还有卫衣。
冬天的衣服厚,他穿在最里面的那件保暖内衣倒是没湿。
谢天谢地,要不然真就只能果着了。
乔安年把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给拿出来,把裤子也给脱了,把手里的那件皮卡丘的浴巾给套过脖子。
中童款的浴巾,乔安年勉强能用,屁股跟大腿什么的也都能遮得住。
就是……大腿往下,凉飕飕的。
其实不仅是小腿,主要屁、股跟大腿也冰冰的。这个天气,在只穿了件保暖内衣的情况下,不穿裤子,还挺冷的。
室内开了空调,还是冷。
乔安年尽可能地把浴巾给拢紧,脖子什么的都也都缩成一团,他吸溜着鼻涕,“你妈妈的烘干机放在那里知道么?我把我湿衣服拿过去烘干一下。”
贺南楼抬起头,发现乔安年并没有穿喻美心的那件毛衣。
“嗯……别多想啊,我不是不喜欢你拿的衣服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就是这浴巾,它一看就是你的,对?你给我用你的浴巾,这没什么。但是这件毛衣,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你妈妈的?感觉在没有征求你妈妈同意的情况下,穿她的衣服不太礼貌。”
很奇怪,明明小团子一个字也没说,乔安年就是从小孩儿的眼神里他就是读懂了他的意思。所以没等小孩儿开口问他,他就主动解释了下。
…
喻美心身材高挑,她又偏好的修身的衣服,大都是长款的裙子或者是紧身能够凸显身材的衣服。
贺南楼是在喻美心衣柜里翻出的这件短款的毛衣,上面连吊牌都还在,是他从衣架拿下来后用剪刀给剪了。
应该是品牌方或者是哪家赞助商送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喻美心的喜好,否则不会连吊牌都还在。
喻美心的衣服很多,多一件,少一件,她根本不会发现,更不会在意。
“随你。”
贺南楼低头,继续把碗里的姜片、香菜、葱、黑木耳用勺子还有筷子一一挑出。
乔安年刚刚只顾着换衣服,也没注意小团子到现在一口也还没动过。
这会儿瞧见桌上餐巾纸上被挑出的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葱、香菜这些配料时,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不是,他看书的时候,是注意到作者写了,男主对食物很挑剔,但是他跟小团子吃饭以来,就没见小家伙挑剔过!他还以为是书中的人设跟实际上有出入。
敢情是之前厨房安全按照小团子的喜好,所以小团子吃饭时才没有出现挑挑拣拣的情况?
“嗯……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问问。你这要挑到什么时候?等你挑完,米粉都坨了?”
贺南楼抬了抬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姜不吃我能理解,这玩意儿估计很少有人喜欢吃它。香菜的味道,也确实不是人人都能够接受得了。不过这葱花都切得这么细了,一口吃进去,根本尝不怎么出来?怎么还往外挑 ?而且葱花吃了对身体好,能预防感冒。还有这黑木耳,你别看黑木耳长得丑,它的营养价值很高的……”
贺南楼放下手中的筷子。
乔安年连忙按了按他的肩膀,“ok,我不说话,我保持安静。你继续吃,继续——阿,阿嚏——”
鼻子又有点痒,乔安年赶紧转过头,打了个喷嚏。
他抽过纸巾,双手摁在鼻子上,用力地擤鼻涕。
起身去扔纸巾。
只要站起来,这小腿就格外地冷一点儿。
乔安年只好双腿交叠着坐下,把浴巾尽可能地往下扯。实在盖不住,只好手在小腿上搓着,让自己稍微暖和一点。
贺南楼:“……”
还是冷,乔安年双腿曲起,搁椅子上,吸了吸鼻子,“你知道——”
乔安年才开了个口,鼻涕差点又控制不住地淌下来,他用手中的纸巾给擦了,“你知道烘干机放哪儿了么?我想把我换下来的湿衣服烘一下。”
汤里有两片葱花没有挑干净,贺南楼将那两片葱花挑出,“不清楚。”
这栋复式公寓,除了喻美心跟他自己的那件儿童房,其他区域很少回去。
喻美心跟他的房间里,都没有烘干机。
乔安年问的时候也没抱多大希望,小团子平时压根不住在这里,喻美心是个千金大小姐,衣物这些肯定有佣人或者是钟点工负责清洗。小团子不知道家里的烘干机放在哪儿可太正常了。
…
乔安年自己是很少生病的体质。
所以,他实在没法理解,原身怎么就能淋个雨,鼻涕水就淌成这样。
他把纸巾攥手里,鼻涕要是淌下来,他就擦一擦,也不敢整出太大动静,怕影响小孩儿食欲。
毕竟要是有人在他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地在他擤鼻涕,他估计也要被恶心个够呛。
乔安年把浴巾拢了拢,整个人缩成一团。
总算是暖和了一点,好歹屁、股跟大腿那儿不会冰凉凉的一片。
“吸溜——吸——”
有鼻涕淌下来,乔安年都没来得及擦,鼻涕就滴他手背上了,他只好赶紧拿纸巾擦。
这感冒也来得太汹涌了。
汤里没有一片葱花跟香菜,贺南楼夹起一片羊肉片。
余光贺瞥见少年像是被淋湿的雀儿,整个人缩成一团,手心里攥着一团纸巾。时不时地拿纸巾擦一下鼻涕。因为擦得太过频繁,鼻子被纸巾摩擦得红红的。可能是因为鼻塞,呼吸不畅,难受,眼底润了层薄薄的水光,眼尾也有些发红。头发跟脸上,甚至沾着纸巾的白色碎屑,是之前用纸巾擦脸跟头发沾上去的,滑稽又可笑。
如果按照平时的时间点,这个点,乔安年应该是坐在写字桌前,写周末的作业,或者是坐在电脑前,看一些摄影的视频,又或者,捧着薯片、可乐,盘着腿,看恐怖电影。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总之,都不会被淋一身雨,弄得自己这么狼狈。
为什么会来?
到现在,贺南楼都始终没有猜出乔安年为什么会因为他的一条信息,就冒雨赶过来的理由。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条件的付出。
所有的付出,一定是建立在相互利用,或者互利互惠的基础上。
普通人生儿育女,是为了养老,子女孝顺父母,是回报养育之恩。
亲戚、恋人、朋友……大都如此。
相互利用,才是人与人之间的基础。
这个人……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
“哎?你吃饱了啊?这还剩下好多呢。”
乔安年在给屁|股都还没暖和起来,余光瞧见小团子把筷子给放下了,乔安年赶紧把放在椅子上的双腿给放下,急忙跟着站起身,追了上去。
“小楼,你这是要去哪儿?”
贺南楼绷着脸。
乔安年说得是对的,他挑葱花、香菜那些配料的耗时太长,羊肉锅里的面粉坨了,汤也变温了,羊肉片失了味道。
整个羊肉砂锅尝起来,索然无味。
“我说贺小楼,咱们出个声,行吗?你这样,显得我一个人说单口相声似的,咱们好歹‘嗯’个一声?”
乔安年的肩膀,撞了一下贺南楼的肩膀。就是轻撞了一下,力道特别轻,完全没会撞疼孩子的那一种“撞”法,
贺南楼:“嗯。”
乔安年给气笑了,浴巾里的手在小孩儿背上拍了下,“你小子,故意气我呢?”
“烘干机。”
“嗯,不错。比刚才多了两个字。”
贺南楼停下了脚步,乔安年也跟着止住了步子,随口回了一句。
等会儿,刚刚小家伙说了什么?
乔安年顺着小团子的视线,看见了摆在阳台上的烘干机以及洗衣机。
乔安年眼睛顿时一亮。
贺南楼没逛遍这栋公寓,不代表他不具有常识。
像是烘干机这种东西,首选一定会是阳台。
阳台也是喻美心经常待的地方,当然,不是她一个人,也不仅仅只是在月色下喝一杯红酒。
“可以啊!没白疼你!”
乔安年的手从浴巾里拿出手,大力地揉了揉小孩儿的脸。
这浴巾虽然是中童款,给他勉强能穿,可这一抬手,浴巾就短了一大截,小腿连同大腿一起都暴露在空气当中。
“艾玛!好冷!”
乔安年跺着脚,立马把手臂给缩回了浴巾里,整个人裹成了一团。
贺南楼:“……”
…
贺南楼极少会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然而,这段时间,他却是不止一次怀疑,他对乔安年的推断,是不是有误。
家务娴熟,懂得如何照顾幼童,已经工作,是一名摄影师,在业界小有名气。
说明对方的年龄不会太小,至少不会小于二十五。摄影是非常烧钱的一个职业,专业镜头的价格,决定不是刚出社会的普通年轻人所负担得起的。
贺南楼之所以将乔安年的身份定位为“普通年轻人”,是因为他没有在乔安年身上感受到任何富家子弟的习气。从他对周妈还有贺家其他佣人的态度当中也能够看出来。面对周妈跟佣人的照顾,乔安年更多的是局促,而不是习以为常。
贺南楼不认为自己对乔安年的出身推断有误。
唯有在乔安年的年纪上——贺南楼并没有十足把握。
有时候,他能够在对方身上看见一个成年男人的沉稳。
但是很多时候,乔安年的言行又令他感到困惑。
比如现在……
…
“啊!太冷了,太冷了。走,走,我们先进去,我去把衣服给拿过来。”
阳台是没有暖气的,尽管就只是出来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乔安年还是冷得不行。
他缩着脖子,拽着小团子回了屋。
跑去餐厅,把自己的湿衣服连同裤子一起给丢进烘干机。
烘干机把衣服烘干需要时间。
乔安年也没干等着,他把桌子上贺南楼没吃完的那碗羊肉砂锅给收拾了。
那碗羊肉砂锅,一看就知道没吃几口,乔安年担心小团子没吃饱,在把衣服放进烘干机前,就在手机app上点了一份六拼千层,还分别点了一杯核桃牛奶以及一杯乌龙抹茶。
做完手边的事,乔安年拿出手机,看一看他点的外卖到哪儿了。
订单上显示,骑手已经在小区附近,很快就会送达。
还挺快。
乔安年将手机锁屏,习惯性地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手机毫无障碍地,通畅地顺着他光溜溜地大腿,向下,砸在了他的脚背上。
乔安年疼得整个人都要裂开了,他蹲在地上,揉着脚,“痛痛痛!!!”
贺南楼眼露嫌弃。
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蠢?
…
手机被递到乔安年的面前。
乔安年感动坏了,他的乖崽可真贴心!
“谢谢乖崽。”
一不小心,把平时在心底对小团子的称呼给说了出来。
贺南楼手里拿着手机,眸光幽深,“你刚才叫我什么?”
鉴于原身跟小boss恶劣的关系,他这一声“乖崽”实在是便宜占大发了。
乔安年拿过手机,赶紧转移话题:“我刚才在手机上订了一份六拼千层,你要不要先看看图片?有各种口味的,可好吃了!”考虑到小家伙的挑剔程度,他是在附近找了一家价格最贵的甜品店,点的外卖!
乖崽?
贺南楼眸光冷沉。
难道对方已婚,且已是为人父,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心?
亦或者,他有哪一方面,同他的孩子有相近的地方?
“小楼,你看,有草莓味的,有巧克力味的,还有芒果味的,榴莲,布丁……是不是看起来都很好吃?”
为了转移小团子的注意力,乔安年拿着手机,安利的模样比甜品店的小姐姐都还要热情!
“还有蓝莓味的,蓝莓味的,喜欢么?这家甜品店的甜品看起来都还不……”
贺南楼深色的眸子盯着乔安年:“我看起来像你儿子?”
乔安年:“!!!”
这就是童年无忌吗?!!!
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么?
乔安年一本正经地解释:“宝贝,你误会了。乖崽呢,就是乖孩子的意思。我们小楼是全天下最乖的乖宝宝了,是不是?”
贺南楼声音很冷:“不是。”
乔安年:“……”
倒也不必,这么不给面子。
…
“叮咚——叮咚——”
适时响起的门铃声,将乔安年从尬出天际的处境当中拯救出来。
“应该是我点的外卖到了,我去拿!”
乔安年快步走向玄关,脚步一深一浅。
开门的姿势,很是有些狼狈。
嘶——
这脚怎么还这么疼!
外卖小哥显然见多识广,就算见到只穿着浴巾就过来开门的乔安年,也只是稍微惊讶了下,敬业地把手中的外卖递过去,转身就走。来去十分匆匆。
一份六寸的千层,贺南楼一个人肯定吃不完。
两个人,一人两块蛋糕,各自选了自己喜欢的口味。
乔安年看着低头专注吃蛋糕的小团子,看来,这家蛋糕确实贵的有它的道理,至少乖崽没有挑剔。
吃完蛋糕,乔安年的衣服也都烘好了,他重新穿上裤子跟卫衣。
他的鼻塞还是很严重,不过可能是吃了东西,身体产生热量,加上穿得也足够暖和了的缘故,好歹不会一直打喷嚏了跟流鼻涕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雨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落在窗户上。
高层公寓的风很大,狂风呼啸,像是打着尖哨,复式的公寓空荡,风声雨声也就格外地明显。
喻美心还没回来。
期间,甚至连打个电话回来问一下都没有。
乔安年挺生气的,怎么能就这么放心把一个才六岁的孩子给一个人留在家里呢?!就一点也不担心会出事吗?
何况,下这么大的雨,外面风又这么大,小朋友一个人待在家里,怎么可能会不害怕?
如果不是时间有点晚,加上他没有权利带小团子走,乔安年真想让团子晚上就跟他回贺家。
好歹贺家有周妈,有佣人,还有他陪着,小团子不至于连晚饭都吃不上,还得叫外卖。
…
还剩下两块,实在吃不完,乔安年用蛋糕盒子装好,放到冰箱里。这样小团子什么时候要是饿了,可以再继续拿出来吃,不至于饿着肚子。
乔安年把蛋糕放好,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都快九点半了。
这个点对于小朋友来说已经算是晚的了。
乔安年看了看吮吸着吸管,正在喝奶的小团子,跟小团子商量:“你妈妈应该不会回来得太早。时间不早了,你要不要先洗澡?可以洗完澡,在床上等妈妈回来。”
贺南楼将嘴里的吸管吐出:“她晚上不会回来了。”
不是猜测,而是肯定的句式。
乔安年一听,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她经常留你一个人在家里,然后夜不归……嗯,就是你妈妈经常晚上出去,一晚上都没有回来么?”
贺南楼将瓶子里的奶喝空,“嗯。”
语气平静,像是谈论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乔安年听了,是又生气又心疼。
他小时候被一个人留在家里的时候,心里怕得要死。一个人躲在被子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没有哭出声,是因为就算他嗓子也哭哑了也没有用。
他妈妈不会回来,他爸那个时候还没认识他的后妈,一大男人要赚钱养他自己,养他,还有他瘫痪在床上的奶奶,生病住院的爷爷,根本没工夫陪他,也没工夫搭理他。
孩子不可能天然懂事的。
只不过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会被理会,所以只能强迫自己不在意而已。
小团子是不是也是这样?
一个人哭过很多次,最后发现不管怎么哭,妈妈也不会因为他提前回来,所以才会连害怕跟难过的情绪都不再有?
妈的!
既然没想过要对孩子负责,生什么孩子?
不对,是他们有什么资格生孩子?
…
乔安年忍住心里的怒气。
他牵起小团子的手,“走!我们先去洗澡。”
哪怕乔安年没有表现出来,贺南楼还是敏锐地察觉出少年情绪上的变化。
贺南楼由乔安年牵,从椅子上下来。
他困惑地看着少年的侧脸。
乔安年在生气?
为什么?
贺南楼试着回想先前两人的对话。
似乎是从他回答喻美心是不是经常晚上留他一个人在家,夜不归宿这个问题之后。
是因为他……所以生喻美心的气?
“那个就是洗手间??”
乔安年手指头指的就是贺南楼之前捧着浴巾出来的那个房间。
贺南楼点头:“嗯。”
洗手间很大,但是竟然没有浴缸!
喻美心该不会心大到让一个六岁的孩子自己淋浴的程度?
乔安年没问小孩儿之前洗澡的事是怎么解决的,他怕问了心梗。
洗手间里有一张小圆凳。
乔安年打开喷洒,试了试水温,他自己坐在小圆凳上,招手让小孩儿过来。
在乔安年动手脱他身上的衣服时,贺南楼往后退了一步,“我自己洗。”
乔安年不放心,浴室太滑了,要是不小心滑倒,不是闹着玩的。
他继母所生的那个小弟弟就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大人一时没看住,磕到了脑门,缝了好几针。
“不行,淋浴对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贺南楼力气抵不过,轻易就被乔安年给拉了过去。
不由分说地把小团子把衣服给脱了,嘴里头念叨道:“等会儿一定要踩在防滑垫上,不要乱动,尤其是打了泡沫以后,一定不能乱……”
乔安年的话还没说完,冷不防瞧见小团子腰上,胳膊上的乌青。
哪怕第一时间就猜到是谁干的,乔安年还是没办法相信心底的那个答案。
他的胸膛几经起伏着。
许久,他阴沉着脸色,“你身上的伤谁干的?”
贺南楼垂垂眸,冷眼瞧着胳膊跟腰间的青色。
这些痕迹,是他自己弄的。
根据法律规定,只有“在法庭审理案件后认为进行探视会严重危害子女的身体、精神、道德或感情的健康时,才会拒绝授予无生活监护的父母一方探视权”
喻美心对他享有探视权。
他未成年,他的意见不会被采纳。
他用手机拍了照,加上他手中握有的喻美心混乱|私生活的大量证据以及相关录音,足够令喻美心失去对他的探视权。甚至,如果结果足够理想,喻美心很有可能会收到法院对于她企图接近他的“禁止令”。
“小楼别怕,告诉我,你身上的伤,是谁干的?”
担心自己的语气会吓到小孩儿,乔安年忍着怒气,循循善诱。
贺南楼的视线,落在乔安年握着自己的双手上。
乔安年似乎真的动了怒。
情绪甚至比刚才还要浓烈。
为什么呢?
被“虐|待”的人是他,不是么?
为什么在他发烧的时候照顾他一整晚?
为什么每天都要看见他进教室后,才转身离开?
为什么晚上,会冒雨赶过?
“贺南楼,你就是一个魔鬼!魔鬼!永远不会有人爱你!更加不会有人真的在乎你!你听清楚了吗?
永远不会有人真的爱你!因为你不配!!你是个魔鬼!你的属下怕你,你的合伙人忌惮你,你的父亲贺惟深厌恶你,你的母亲喻美心只是拿你当提款机,在你爷爷贺端的眼里,你连他收藏的一幅画都不如!你身上流着这个世界上最自私自利,最冷漠无情的贺、喻两家人的血!你注定不得好死!不得善终!”
在张倩柔被他的人强制性送进疯人院时,张倩柔似乎是这么告诉他的。
那又怎么样呢?
这个世界上,人跟人的关系,不就是相互利用又互相猜忌?
“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
脑袋上覆上一只手,头发被轻轻地揉了揉,“今天我们就先不冲澡了,我去拿毛巾,先简单地擦一擦。等你身上的伤稍微好一点以后……”
乔安年的手被拉住。
他惊讶地看向小团子,“怎么了?是不想洗……”
贺南楼仰起脸,他的睫毛轻颤,吐出两个字,“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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