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 风声呜咽,雨声大作。
人声,在这种风雨的天气里,隔着门板, 听着多少会有些失真。
乔安年却还是一下就听出了是贺南楼的声音。
就是因为听出是贺南楼的声音, 乔安年反而愣在原地。
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小楼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小乔,是你朋友?”
听见老人孟海生的话, 乔安年赶紧回过神, “是我弟弟。抱歉,我不知道是他今天要过来……”
这大晚上的, 把一屋子老小都给吵醒了,乔安年很是过意不去。
乔安年低声道:“能麻烦二老给开下门么?”
毕竟是两位老人的家, 乔安年自然不好擅作主张去开这个门。
“小乔,真是你弟弟啊?”
孟海生以及肖茜茜显然都很是惊讶。
“嗯。”
乔安年不大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孟海生放下手中的木棍,岳启明开了门。
房门一开, 风雨扑面灌了进来。
门外, 贺南楼穿着黑色的风大衣,手里撑着一把红色的伞,站在雨中。
乔安年被风雨吹得睁不开眼睛。
屋外的人, 瞧着才十八九岁的样子, 太稚嫩了。
这孩子, 到底是怎么一个人摸黑上路, 还是走的山路, 找来他们这里的?
孟海生跟岳启明两位老人吃了一惊。
“快,快进来。外头雨是不是下得很大?很冷吧?来, 赶紧进屋, 进屋暖一暖身体。”
岳启明赶紧招呼小孩儿进来, 转过头对外孙女吩咐道:“茜茜,去拿干净的毛巾过来,还有,记得顺便倒一杯热茶过来。”
“哎,好。”
肖茜茜跑去倒热茶。
孟海生关上房门。
风雨被隔绝在了门外。
乔安年擦了下脸上的雨水,总算能够正常地睁开眼睛。
小楼在收伞,他的外套都被淋湿了,发梢在往下滴着水,握着伞柄的手被风雨冻得惨白至发青。
乔安年的心倏地紧了紧,喉咙微涩。
“来,孩子,伞给我吧。“
孟海生把贺南楼手中的雨伞拿过去,放在墙边的水桶里。
贺南楼抬起头,朝乔安年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两人目光对上。
肖茜茜端了热茶,拿了毛巾过来,“给。”
贺南楼头发在滴着水,按理说,得先拿毛巾擦一擦,再把热茶端过去,暖一暖身体。
可是贺南楼一点也没有要伸手去接的意思,语气平铺直述地道了一声谢。
乔安年从听出是贺南楼的声音到现在,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对于贺南楼的到来,他到现在都始终没有什么真实感。
直到这会儿,他才总算有了真实感,还莫名有点想笑——
都淋成落汤鸡了,还不肯用别人的毛巾,这天底下只怕是独一份。
不过总算这么多年没白教,还知道跟人女孩子道谢。
就是不知道小楼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乔安年在心底浅浅地叹了口气,“谢谢你啊,茜茜。给我吧。”
…
乔安年领着乔安年去了他的房间。
房间门关上。
乔安年下意识地想要替小孩儿把身上湿淋湿的外套给脱了,伸出去的手犹豫了下,改为指了指洗手间反方向。
“那里是洗手间,你把外套还有裤子脱了放里面,出来,把热茶喝了,我再给你把头发擦一擦。”把热茶跟毛巾都给放房间的桌面上,乔安年对小孩儿道。
又从行李包里,找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把双肩包的拉链拉上,乔安年抬起头,见小孩儿还站在原地没动,随口开了句玩笑:“怎么,要我给你脱呢?”
两个人以前开惯了玩笑,这会儿要是特别解释一句,反而太多奇怪。
小孩儿一双直勾勾的眼睛看着他,看得乔安年心里头一阵心虚。
别是小楼真察觉出什么来了吧?
幸好,小楼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进洗手间去了。
乔安年捏着毛巾的手陡然一松。
他可是出息大了。
只是一个对视而已,心虚成这样,真是生怕小楼看不出来。
小孩儿进去脱湿衣服去了。
乔安年本来手里拿着毛巾,坐在床上发呆。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朵一热,他又匆匆忙忙从床上起身。
房间里没有空调,担心小孩儿出来会冷,乔安年把披在自己身上的羽绒服拿下来放床上,去把加绒的卫衣给穿上。
他只计划在外面待一天,羽绒服跟大衣都太占收纳的空间,因此除了白天穿身上的外套,一件多余的外套也没有。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
乔安年以为大冬天的,小孩儿好歹会穿一件棉裤,结果下身只穿了件内裤就出来了。
腰以下全是腿。
乔安年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移开了视线,把外套递过去时,眼睛都是盯着小孩儿肩膀的位置。
视线更加往上,或者更往下,他都担心自己把持不住。
让小孩儿自己把外套穿上之后,乔安年又去给找了件睡裤。
贺南楼当着乔安年的面,弯腰穿上睡裤。
说起来真叫人嫉妒,明明他锻炼的频率一点也不比小楼少,小楼的腹肌就是比他的匀称,也更要有力量感。
乔安年有点后悔把加绒的卫衣给穿上了。
热。
很热。
要命。
…
小孩儿终于把裤子给穿上了,乔安年紧绷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呼吸,体温什么的,也在慢慢恢复正常。
“穿好了啊?好了就坐椅子上,我给你把头发擦一擦。”
乔安年招呼小孩儿在桌前的椅子坐下,不忘把桌上的热茶递给过去,“先把茶喝掉,身体会暖和一点。”
贺南楼沉默地把茶给接过去,乔安年站在后面给他擦头发。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
贺南楼没有马上喝杯子里的热茶,而是捧在手心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喝了一口。
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看得乔安年鼻尖一酸。
刚才,就那么开门一会儿的功夫,他都觉得冷得不行。
这里又不通车路,雨天,又是夜里,还是陌生的山路,也不知道小楼一个人在夜里走了多久。
估计冻坏了吧?
小孩儿的头发总算不往下滴水了,乔安年把毛巾给挂椅背上。
他在小孩儿面前蹲下身,双手握住小孩儿的手。
明明身上裹着羽绒服,刚刚也用热茶暖了手,指尖还是冷的,只有掌心,有一点点的温热。
在触碰到指尖的一瞬间,那股凉意甚至冻得乔安年身体都本能地打了个激灵。
乔安年又是给呵气,又是给搓手。
没敢对上小孩儿的眼神,怕秘密,会从自己的眼里跑出来。
…
掌心里的那双手,连同指尖一起渐渐地暖和了起来。
乔安年这才松了手。
起身时,头有点晕,身体晃了晃,他本能地在小楼肩上搭了一下,没稳住,一屁股坐在了小楼腿上。
乔安年:“!!!”
乔安年连忙从小孩儿腿上下来,“刚刚没弄疼你吧?”
小孩儿面无表情,也没说话。
乔安年拿不准,刚刚那一下有没有弄疼小孩儿,倒是弄准了,小孩儿现在多半在生气。
要不然,也不会从进屋到现在都不跟他说话。
乔安年有点心虚。
是察觉出他这段时间的躲避了?
乔安年:“……我多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过来,已经给你放在床上了。你头发湿得太厉害,最好还是洗个澡。浴室门边有一双一次性的夏天拖鞋,是我带过来的,你冲澡的时候可以穿。”
乔安年笃定小孩儿不会拒绝,因为对于小楼来说,绝对没有办法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睡觉,更何况是在淋过雨后。
果然,小孩儿起身拿了衣服,进洗手间去了。
穿的他的衣服,也不拒绝跟他肢体接触,就是就是不肯跟他说话。
嗯……
是不是说明,气得没那么厉害?
哄一哄,还是可以挽救的?
…
窗外的雨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风声跟雨声那么大,都没能盖过浴室传出的淅淅沥沥的水声。
乔安年先是坐在椅子上,不一会儿,改由在房间里踱着步。
他在愁,晚上睡觉的时候怎么办。
万一起了反应……
那可真是地狱级别的灾难。
越想越心烦意乱,乔安年干脆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把喝空的碗以及挂在椅背上的毛巾,拿出房间。
老房子是二楼的三进式的四合院,但是房间跟客房都在一楼。
二楼是两位老人以前的主卧,以及肖茜茜的父母,跟她小时候睡过的房间。
因为老人年纪大了,行动到底没有年轻时那么方便,因此肖茜茜陪着两位外公,一起搬到一楼的房间,好方便照顾两位老人。
走廊上,乔安年碰见手里抱着棉被的肖茜茜。
肖茜茜很是惊讶:“学长,这么晚了,你这是要……”
“茶喝完了,我把碗拿出去洗一下,顺便把毛巾也给还回去。”
“不用,不用。碗跟毛巾你都先放着,等会儿我把被子给你拿过去后,我再一起带回去。”
乔安年:“你这被子,是给我们的?”
“嗯。小外公说山里夜里冷,两个人盖一床漏风,容易感冒。快过年了,要是生病感冒,很多好吃的都吃不了,多难捱啊。小外公还让我跟你说一声不好意思,因为不知道学长的弟弟回来,楼上客房没有收拾出来。学长,你把碗跟毛巾拿回去吧,我等会儿一起带走。”
这被子可来得太及时了。
两床被子,他跟小楼就不会睡同一个被窝,就算是万一一不小心,起了反应,也不至于收不了场。
“岳爷爷有心了,替我谢谢岳爷爷。我跟小楼睡一个房间也一样的。”
乔安年一只手抱过肖茜茜怀里的棉被,催小女生快去睡觉,“应该是你去睡觉,被子交给我就行。”
“可是……”
乔安年笑着道:“事实上,我弟弟现在洗澡,你进去也不大方便。”
啊,那是有点不大方便……
“这样吧。学长你把碗跟毛巾给我,被子你就自己拿回去。这总行了吧?”
社交场合中,如果过度客气,反而容易会令双方都不自在。
在肖茜茜拿走他手里的碗跟毛巾时,乔安年也就没拒绝。
…
乔安年抱着棉被,回了房间。
“聊得很开心?”
乔安年一只手抱着被子,一只手去关房门。
冷不伶仃听见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刚刚是真的要被你吓死。”
乔安年把被子放在床上,两床被子以条状的方式叠好,各自占床的一半。
老式的拔步床,很大。
就算是床上放两床被子,也一点不会挤。
乔安年铺好被子,转过身,问小孩儿:“宝,你刚刚,说什么?”
他刚刚只顾着吓一跳了,没听见小楼说了什么。
小孩儿没说话,只是视线落在床上的两床被褥时,眼露嘲讽。
乔安年顺着小孩儿的视线,担心小孩儿会误会,赶忙解释道:“是两位老人让茜茜给我们拿的,怕我们夜里两个人盖一床被子会漏风。可不是我嫌弃你睡姿,特意找两位老人家要的被子啊。”
说起来,小楼小时候睡姿是坏得没边了,不过长大以后好多了,除了会抢被子,好歹已经不会再胡乱踢人,或者是梦里打拳了。
乔安年说着说着,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睨着小孩儿:“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不生我的气了?”
贺南楼:“你做了什么让我生气的事?”
乔安年:“……”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你头发怎么不吹干?来,我给你把头发吹干。”
乔安年蹩脚地转移了话题。
肖茜茜跟两位老人想得很周到,客房的卫生间里,就连吹风机都给他备着。
乔安年晚上自己洗头后,就是用浴室里的吹风机吹干的。
乔安年去了浴室,拿吹风机出来。他把吹风机插在床边的插座,对小孩儿招了招手,“宝,过来。”
…
电风扇呼呼的声音,跟窗外呜咽的风声,相互应和。
乔安年指尖梳过小孩儿柔顺的发梢,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要是时间就这样停在这里就好了。
头发很快就干了。
时间过得太快。
乔安年的指尖留恋地拂过小孩儿的发梢,弯腰,拔了吹风机插头。
乔安年把吹风机放回洗手间的架子上。
低头,缓缓地亲吻了下自己的指尖,上面有小楼发梢的柔软触感。
乔安年转过身,冷不防跟门口的贺南楼打了个照面。
乔安年心尖一跳。
小楼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
刚刚……不会都看见了吧?
不会吧?
乔安年心里已经尴尬得能用脚指头扣出一座城堡,面上平静得不行,“你是要上洗手间?你上吧,我出去了。”
小孩儿乌色的眸子看着他:“你刚刚在做什么?”
乔安年自黑起来完全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抽风。”
贺南楼:“……”
…
乔安年趴在床上,握拳的手捶了几下枕头。
啊啊啊啊!
小楼会不会怀疑他真的在抽风?
算了。
小楼认为他抽风,也比知道他对他的龌龊心思要强。
乔安年捶了几下枕头,立即转过头,警惕地往洗手间方向看去,就怕会像刚才那样社死。
洗手间传来洗漱的声音,说明人暂时还没那么快出来。
乔安年却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去拿了微单到床上。
倚着床背,像模像样地拿着看起了微单里今天拍的照片。
经常是翻到了下一张,对上一张的照片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只得又重新看一下。
效率低到发指。
听见开门的声音,手里拿着相机的乔安年抬起头。
他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穿在他身上的睡衣长袖,穿在小楼身上,袖口只到手腕的地方,睡裤就更不用说了,直接短了一截,变成了九分裤。
很是有些喜感。
乔安年举着相机,一连拍了好几张。
镜头里,小孩儿冷冷地瞥了过来。
乔安年现在可不是那个,小孩儿眼睛一瞥,他就识趣把相机给放下的人了。
镜头里的人,越来越近,身体的局部部位,也就跟弄了放大效果一样,逐渐地清晰。
开襟的睡衣,上面三颗纽扣,小楼都没扣,走近时,锁骨跟结实的肌理,也就格外地清楚,撩人又禁|欲。
换作以前,乔安年都敢直接上手摸,充满胜负心地对比,他跟小楼两个人,谁的胸肌练得更好。
现在是万万没有那个胆子的了。
以前他对小楼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现在存了不一样的心思,他要是再触碰小楼的身体,就是故意在占小楼便宜。
乔安年赶忙放下了相机。
…
乔安年把微单拿下床,放相机包里装好。
转过身,小孩儿已经挑了外面的位置躺好。
乔安年犯了难。
老式的拔步床,只有面对着门口的一侧才能上床,其他三面都是木质的雕花床围,没有办法上去。
小楼身体又长,他一个人往床上一趟,就没什么空隙,给他上去。
等于,他要是想上床,就必须得经过小楼。
啊!啊!啊!
喜欢这种事情,为什么这么烦人?
放在以前,这都不是个事儿!
乔安年走到床边,跟小孩儿打着商量,“宝,你睡里面,好不好?”
贺南楼眼神瞥了过去,无声询问原因。
乔安年现编了一个:“我明天一早起来还要工作,我要是睡里面,早上起来时,容易把你吵醒。”
对此,小孩儿的反应是,扯过被子,淡漠地转了个身。
乔安年:“……”
…
商量失败,乔安年也就只好从床尾上去——
猫着腰,小心地跨过小孩儿。
总算躺在了床上,乔安年脑袋枕在床上,轻舒一口气。
太难了。
这一晚上过得比一天都还惊心动魄。
乔安年拿过自己的那床被子,盖在身上。
乔安年没有睡意,他相信,小楼跟他一样。
小楼那么聪明,可能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当然,也有可能当局者迷,什么都没察觉。
乔安年由衷地希望,是后者,
小楼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也是最亲密的人。
他不想改变现状,更不愿冒着失去小楼的哪怕一丁点的风险。
乔安年:“宝,灯在你那一边,关一下。”
“啪”一声,灯关了,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四下寂静,外面的风声跟雨声听得更加清楚。
乔安年数着风声咆哮了几次,风声卷着雨声,又呜咽了多少次。
在一阵哨子般的风声过后,乔安年问了一个他憋了一晚上的问题:“宝,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贺南楼:“蒋若依、程云溪。”
车子开到村口,向村民一打听,也就知道了具体位置。
乔安年:“……”
差点忘了,云溪跟若依知道他要来给茜茜的两位外公拍照的事。
“宝,你是怎么想的啊?大老远地跑这里来?”
小孩儿没了声音。
“你是一个人开车上山的?你知不知道,夜里开山路有多危险?我都不敢在夜里开下山,你胆子也太大了。何况晚上又下着雨。在发现下雨的时候,你就不应该再往山上开,而是应该找一间民宿,等天亮以后再上山。”
乔安年本来,真就是打算随口聊个几句,“家长”的毛病犯了,不自觉就有点啰里啰嗦。
“下次不可以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知道吗?”
乔安年只要一想到,山道上,或者是小孩儿撑伞,一路找到这里来的途中出意外,他就一阵后怕。
“你躲我。”声音低低的,夹杂着控诉跟委屈。
绝杀!
这一回,换乔安年彻底没了声音。
过了好半晌,乔安年才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我……”
“终于想好了,找什么借口哄骗我?”
乔安年:“……”
倒也不用这么直接。
耳边听见的窸窸窣窣的,翻身的声音。
有热气,徐徐地拂过他的耳畔。
乔安年忍不住,抬手去摸微痒的耳朵。
手背不经意间擦到一片柔软。
乔安年手背一烫,慌里慌张地就要把手给伸进被窝。
手腕被握住,手腕的骨节处,传来一片温热的触感。
乔安年怀疑,外面的风声跟雨声,是不是能掩盖得住他此时此刻的心跳。
“这段时间,为什么躲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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