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还是不救?
巨大的难题摆在温臻面前。
按照她曾经看过的宫廷小说套路,这种出现在夜里浑身是血的陌生男人多半不是阿猫阿狗,而是之后登场的重要人物。
只是温臻穿过来后所做的每个决定都在千方百计躲避原书争权主漩涡,若这次出手相救的是个身份不小、又把她卷进原书斗争的人,才是得不偿失。
她犹豫的片刻,座下黑骏似乎奇怪为何停留原地,浓密的黑鬃毛不耐烦地甩了甩,连着马背上挂着的红纸灯笼摇曳不停。影影绰绰的烛光忽明忽暗,映在陌生男子脸上,引得温臻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那躺在路边的男人身量欣长,面庞却极为消瘦,纤细的手背根根青筋纵横,藏肮脏血污下的肤色更是近乎病态的苍白。
偏偏他的容貌昳丽非凡,紧闭的眉眼更是如画般清冽。
暗红色的血将他身上的袍子浸染大半,已看不出本来的样式花纹,只余袖口处的粉色桃花纹在血污里莹黄的烛火里熠熠生辉。
温臻顿时心口一窒,无数汗毛争先恐后从背部冒了出来——
天老爷,此人竟是小皇帝命自己监视的、原书里残忍阴狠的最大反派、皇叔赵瑄翊!
原书对赵瑄翊的样貌描述仅限于“郎艳独绝但病体缠身”一句话,唯一让温臻确定此人身份的依据便是原书中描述国境内只有赵瑄翊嗜好桃花,连衣袖也未曾放过。
她不由得周身发凉,坐在马背上不敢轻举妄动。
原书里赵瑄翊最为阴狠狡诈,此刻不清楚对方是否还有,最好的方法就是静观其变。
如此等了大概半盏茶,等到温臻觉得正常人装晕装到极限时赵瑄翊依旧双眼紧闭毫无反应。温臻心里松了口气,翻身下马时来到赵瑄翊面前。
即便知道对方没有意识,初次近距离接触终极反派时温臻依旧有些紧张,纤细手指微微发抖,美艳脸庞也有些神色紧绷。
未靠近赵瑄翊,绣花鞋底先触到一片粘稠的液体,紧跟着骇人的腥气也自底部慢慢漂浮上来。她低头一看,浓稠的血正如猩红毛毯般从赵瑄翊身上层层铺开。
赵瑄翊病弱,若是伤口得不到及时止血,只怕她还没监视人就死了。他要是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小皇帝指不定又得怎么怪罪自己。
温臻心中郁结,不想以后的日子都与赵瑄翊有关,更不想自己的面点铺还没开张,就胎死腹中。
既然小皇帝能趁天黑把赵瑄翊送过来,那她也可以等赵瑄翊伤好后再趁天亮把赵瑄翊送走。
只是此时通椋县的医馆药铺都已打烊,自己一个寡妇深更半夜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四处寻医指定得闹得满城风雨;不如直接将赵瑄翊带去明州县的面点铺,既有地方处理伤口,也能避开孙家目光。
温臻吃力地将赵瑄翊抬上马,莹白指尖拉紧缰绳,往明州县的方向赶。一路夜色深沉、月光皎洁,所经巷道寂寥无声,达到明州县比往常快了半个时辰。她谨慎避开人声,推开“温记面点铺”的木门。
面点铺的小伙计李三蛋不在店里,温臻没时间管他,自己一人将赵瑄翊拖进后厨的柴火堆上,烧了锅开水捡了纱布放进去。
她做这些的时候,双眸谨慎地往赵瑄翊脸上看,生怕他突然醒了。
此刻的赵瑄翊仍然双眼紧闭,只是面色更加惨白。后厨外苍穹暗沉如墨,皎洁淡白的月色悄悄从窗棂溜进来,顺着层叠的柴火堆,落在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平添了不少寒意。
昏迷之人意识全无,即便沸水咕嘟咕嘟跳跃噪音不断,也没有任何反应。
温臻取了条纱布,待蒸汽消散后轻轻擦拭赵瑄翊清雅瘦削的脸颊,若不是知道原书里这人虽病弱但干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只怕她的三观也得跟着这张脸走。
扒开布料不菲的衣领时她的耳尖莫名有些发烫,心里难得生出些尴尬羞意,葱玉指尖也轻轻发抖。退去外袍的赵瑄翊周身肌肤白皙,狰狞血红的伤口从胸下横穿腹部,红血与白肉骇人的翻滚出来,与黑乌乌的血、无数淤青凌乱纠缠着。
从这伤势看,赵瑄翊与小皇帝斗这一仗败得挺惨。
温臻心里默默想着,细长的手指里取来铺子里的止血草药,简单给赵瑄翊的伤口敷上草药绑上纱布止血。
她印象里原书描述赵瑄翊虽病弱但极度丧心病狂,因礼户两部尚书不肯听命与他便有百余官员暴毙惨死、家眷尽数自尽梁中、鲜血流了半座京城的惨痛画面。
回忆起这些,温臻面色倏然凝重起来:按《庆安录》时间线,赵瑄翊与小皇帝的争斗也得在温记面点铺开张数月后出现;可她刚回孙家没几日,赵瑄翊就出现在她必经之地,实在蹊跷。
过赵瑄翊伤的虽重却未致死,想必小皇帝还念些叔侄情谊。
可惜原书烂尾没交待清楚最终谁输谁赢,即便现在被迫站队小皇帝,也未必就要买小皇帝的股。现下更无暗诏,不如让他醒来后饱餐一顿再赶走,未来哪方得势她都不得罪。
温臻心中盘算好,着手准备食材。重伤之人忌油辣,死里逃生也不怎么讲究吃食多么繁琐精致,简单鲜嫩的奶白鱼汤泡馍最为适宜。
她从大缸里养着的黝黑鲫鱼抓了两条个头偏小的,切好鹅黄的生姜、翠绿的葱段和棕红的花椒腌制进鱼肉中,等腥味散去后下锅油煎,至雪白的鱼肉煎变成金黄色,再放入加了半瓶白酒的热汤锅中小火慢煮。
等到汤汁化成香浓的乳白色,切成骰子状的花白嫩豆腐与松软白馒头伴着墨绿菠菜叶子入锅,浓醇的鱼肉香气瞬间铺面而来。
原本面食就与腌菜不分家,与鱼汤搭配更少不了爽口腌菜,温臻挑中此地做面点铺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相中这里厨房地下藏着两个菜窖。
只是赵瑄翊重伤,实用腌菜中过量的盐伤口不易恢复。起锅炒菜也在以煮、焖和拌为主的明州县并不常见,就算炒好了等他醒也凉透了,故而温臻没有准备其他配菜。
当然一个男人仅一碗泡馍鱼汤万万不够,温臻的目光落在上次进货面粉时粮铺送的一小罐玉米面上,心中又有了想法。
当初这罐玉米面因为分量太小被她一直搁置在厨房里,今倒可以用来蒸三五个玉米面皮的豆沙包做鱼汤的主食。
淡黄色的玉米面粉被她倒入印着鸳鸯的大瓷盆里,和着微凉的井水加入面引子,搅拌至糊状尽情发酵。做豆沙的主要原料是红豆,明州县气候温热豆类茂盛,红豆大小饱满圆润多用来煲汤,极少用来制作豆沙。
红豆沙的熬制多半采用提前一夜泡发豆子让其更好蒸熟的做法,但温臻先用小火煮熟红豆后再入锅蒸至松软,解决了未提前泡发的问题。
蒸至松软的红豆用指腹轻轻按压就会噼里啪啦豆皮分离,温臻取了一柄木漏勺,在木漏勺上铺上一层薄麻布,木漏勺下置上一只瓷碗,倒出拳头大的红豆在麻布上,用小木槌连番按压捣碎,让碾成细绒的红豆通过麻布落在瓷碗里。
如此分了四次将全部红豆碾成细绒,随后需要再次入锅并加入少许冰糖块翻炒,才能让红豆彻底成豆泥状。
但明州县不临湖海,糖商盐贩不经于此,各种调味品路通遥远运送到这里价格异常昂贵,故而温臻没用冰糖,而是切了些储藏的甘蔗段捣碎出汁液,再倒入红豆泥中。
原汁原味的甘蔗汁液比不得冰糖甜味十足,更多的是清香回甘之味。为了弥补甜味不足导致口感不佳,温臻取了些晒成枯叶的玫瑰花瓣和桂花花瓣捣碎,再加入蛋白质丰富有利于伤口愈合的花生米碎,一起倒入红豆泥中翻炒,至水分收干形成最终的豆沙馅料。
冒着热气的紫褐色豆沙香气扑鼻,趁着玉米面皮还在发酵、豆沙也需稍稍放凉口感更绵密的功夫,温臻随手从橱柜里取了两只小瓦罐,打算做两杯豆沙奶,让鱼汤喝腻时也有吃食解味。
她将半罐淡白的生羊奶倒入瓦罐中摇晃均匀,放入炉子上用小火煮至表层翻滚,随后浇上两层豆沙,再放上几片薄荷叶后置入冷水中放凉,让豆沙的绵密和羊奶的香醇融合,清甜的香气瞬间弥漫至整个厨房。
如此一来玉米面皮也发酵完成,温臻将它们切成六个小块,纷纷擀成小圆形,将红豆沙团成乒乓球大小后裹上淡黄色玉米面皮,收褶时拈成六瓣小花,一起放在偌大的蒸屉上,等乳白蒸汽翻滚两次后便可出锅。
她手上脚底忙碌了不停,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吃食上,一时之间忘了查看赵瑄翊的状况。
待蒸屉里挤出第一股乳白小烟时,耳畔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温臻心头一跳,瞬间仿佛被棒槌猛敲了一下,整个脑子清醒了不少:坏了,该不会是
她僵硬地朝着声响的方向望过去,就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
那眸子清冷无比,轮廓微微上挑成漂亮的凤尾状,瞳孔却像泼墨的夜空冰寒,如久病之人对世事厌烦一般阴冷空寂,更似腊月寒潭浸润着一汪凉薄,让人不由自主的心头一凛。
清晰的心跳在温臻的胸腔里擂鼓,她一丝气息都不敢出,手里尴尬地举着麻布,一动不动地看着柴火堆上睁开了双眼的赵瑄翊。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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