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臻是清楚四房五房几个哥儿的。
跟着四婶五婶一起来的十三岁少年名叫孙擎,在四房中排行老二。
擎哥虽生得虎头虎脑,圆圆滚滚的随了他娘,但本质上就是个傻乎乎、经常受兄弟们欺负的天真小吃货。
他亲娘的暴躁脾气一点也没学到。
之前在孙府给孙勋发丧时,温臻就看见五房的几个孩子围着擎哥,又跳又笑编打油诗嘲笑擎哥肥头大耳随了娘。
擎哥虽然生得人高马大,可傻乎乎地站在一众比他低的孩子们中间,却是不敢动弹。
他要是敢动一下,五房几个弟弟就会跑去告诉五婶母他们被欺负了。五婶母虽然不会明面上打他骂他,但会偷偷给教书先生塞钱,让先生在课上寻着借口就打他手板一顿。
温臻最看不惯小孩子屁大点不懂就学会了霸凌,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就佯装不经意地走过去,从孩子堆里将擎哥扒出来拎着衣领,扭头就走。
美名其曰“擎哥你娘叫你。”
那段日子擎哥为了躲避其他孩子的欺负,就经常偷偷摸摸地跟在二房姊姊后面。甚至温臻躲在小厨房里烹制美食,他也探着小脑袋趴在窗棂上直流哈喇子。
一听温姊姊问他有没有尝过酸疙瘩汤,擎哥顿时点着小脑袋:“姊姊,好喝!”
那日温臻在祠堂上吵赢分家后,四房五房气得食不下咽,连带着擎哥饿着肚子也不敢说。他自然不明白家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饿,又想着勋哥哥走了,温姊姊应该在祠堂里守着,便一个人跑到祠堂。
可惜祠堂里空无一人,擎哥翻了半天没翻到温姊姊的身影,最后在角落里看到一碗洒了一地的颜色混杂粘稠的冷汤。
饿得小肚子直叫的擎哥也不在乎汤已经冷透了,胖乎乎的小指头捣了捣一团软乎乎的面疙瘩,放在嘴里尝了尝。
等四婶到祠堂里一看,擎哥正趴在地上,胖脑袋对着地上的泔水汤舔得开心,听到声音后嘿嘿呲着牙,冲他娘憨憨地笑:“娘,好喝!”
四婶勃然大怒,刚要冲上去把擎哥拎走,一旁的五婶若有所思,示意下人们拿勺子将泔水汤从地上舀起来,又逼着下人们尝。
下人们心里再十万不愿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听主家命令尝了一口。哪料这一口,瞬间纷纷瞪大了眼睛——面团黏糊劲道、鸡蛋香软菜叶酥脆,火候适当的番茄榨出的酸汤无比爽口鲜美,实在是美味!
这一幕落在五婶眼里,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她就说二房那个怯懦的童养媳怎么突然换了个性子。
原来是偷偷学了点手艺翅膀硬了,打算自个儿赚钱不带她们孙家了。
凭什么好事全让她们婆媳俩占了去?
五婶心生嫉妒,将擎哥拉过去,从少年嘴里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
于是安排下人去打探温臻与郑氏的下落,得知两人竟然在隔壁明州县开食铺开的风生水起后更是妒意丛生,二话不说拉着四婶和擎哥一起跑来捣乱。
温臻觉得这次四婶和五婶倒是有趣,也比葫芦画瓢学她,知道明州县多庄稼地人,自己穿金戴银跑来污蔑两个相依为命的寡妇婆媳,让人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便也照着明州农家妇人的打扮,收敛了许多。
四婶一听擎哥跟个小傻子似的点头附和温臻,顿时气得就要打孩子。
郑氏眼疾手快地将擎哥拉倒身后,啐道:“朱淑桂你这蠢笨没见识的,娃儿都叫你给打傻了!”
“两位婶婶”,温臻笑眯眯道,“你们因何而来,打的什么算盘,有什么目的,我和婆婆并不怎么在乎。只是二位毁了今早我铺子里的生意,我和婆婆都万万不能忍的。”
“婶婶们来了有半个时辰,以开张前每三分钟来一个客人算,这半个时辰里婶婶们一共赶走了约二十位客人。”
她笑得无比亲和,声音也很是亲密:“咱们都是亲戚,我也不好做得太绝,便给两位婶婶一个折中价。按每位客人消费两文钱,婶婶们共计要赔我们四十文钱。”
四婶看着温臻笑眯眯伸手要钱,破口大骂道:“你那叫‘都是亲戚不好做太绝’?!你那是恨不得把我们的钱都抢走得了!”
温臻冲着四婶坦诚的直笑:“啊呀,谁说不是呢!”
一旁的郑氏也兴高采烈地直哼哼,顺便对温臻又刮目相看了不少——方全柔与朱淑桂这俩黑心的,绝对想不到自己来这一趟,不仅没搅和成她们生意,反倒白白赔了银钱进去!
这一仗,绝对能把她俩气得呕血!
郑氏一高兴,直接哼唱出来:“真是老天开眼,让某些没心肝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哟!”
五婶几乎要气咳嗽,鬓边的木头簪子来回摇晃。她刚想再说些什么,温臻就笑眯眯的朝着她身后的巷子里努努嘴。
“五婶婶,人家可都看你们大门大户的笑话呢。”
四婶与五婶一回头,便看见不少庄稼人暗戳戳地站在巷子的角落里,搓着手等待看八卦。
平日里就是下地种田养家,还不容易来了点热闹,谁能忍心错过呢?
甚至还有平日里就没什么事干、围在一起闲聊八卦的老妇嬷嬷们坐在小板凳,吧唧吧唧磕着瓜子前排围观。
这些滑稽的画面落到五婶眼里,俨然脸都要气歪了一半。
温臻看在眼里,继续添油加醋道:“五婶婶要是不觉得丢脸,那我干脆把你们将我与婆婆的家产糟蹋了大半的事也拿出来说一说吧。”
说着她抬高了声音,拖长了音调喊道:“这通椋县里的孙家,祖上可是响当当的——”
郑氏在旁边兴高采烈地继续唱:“赔了夫人又折兵哟!”
四婶一看温臻这副架势,心里已经害怕了一半:她这次出来本就没有与老爷商量,若是再被明州县的人听去孙家的笑话,只怕少不了老爷一顿打骂。
她拉了拉五婶的袖子,低声道:“全柔,咱们回去吧。要是被我那口子听到孙家的闲话,又得打我了。”
见五婶不情愿就这么离开,温臻继续高声道:“祖上的孙家可是京城里待过的,但到了这一辈——”
郑氏立刻接着高声唱道:“赔了妇人又折兵哟!”
五婶用水葱般的指尖,指着温臻与郑氏,咬着牙道:“你们两个泼妇,开什么面点铺,直接去花楼里唱大戏只怕来钱更快!”
这话实在难听,郑氏顿时黑了脸,一个巴掌就要往五婶脸上扇。温臻继续笑眯眯地开口:“五婶婶别耍嘴皮子功夫了,把四十文钱给了再走。”
五婶柔美的眉梢瞬间竖了起来:“呸,小贱人,什么四十文钱?!光天化日抢钱呢!”
“啊”,温臻点点头,恍然大悟道,“不好意思,是我算错了。”
不等两个婶婶松一口气,就听她又笑眯眯道:“是四十六文钱,毕竟刚刚又过去了好一会儿功夫呢。”
“您要是再不给,这要赔的钱可得接着涨呢。”
五婶浑身直抖:“你这小贱人——”
“四十八文钱。”
四婶死命拉住五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圆滚滚的小香囊扔给温臻,拽着五婶与擎哥就走。被拉走的擎哥还有些依依不舍,偷偷摸摸跟温姊姊挥了挥手告别。
正在这时,铺子后面的院子里冷不丁地突然响起一阵细弱的婴孩哭啼声。李三蛋地急火火跑了出来。
“老板,那小婴儿”
郑氏眼疾手快地捂住李三蛋的嘴巴,五婶却竖着耳朵突然警觉起来,似乎抓到了婆媳俩的把柄:“婴儿?什么婴儿?哪里来的婴儿?!”
这要让五婶知道她们捡了个男婴,指不定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于是温臻继续笑眯眯道:“五十文钱。”
四婶立刻连拖带拽、头也不回的把还要继续追究下去的五婶拖走了。
大戏的主角都走了,看戏的路人们也纷纷惋惜着离开,郑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温臻晃了晃四婶扔过来的小香囊,手感倒也沉甸甸的,看来四婶婶是真的怕旁人听到孙家的闲话。
她与郑氏一同跟着李三蛋进入里屋,温臻向郑氏笑着赞叹道:“婆婆反应真快,既没有真把孙家的事说出去,也把两个婶婶气得够呛。”
郑氏难得没有得意,只是叹了口气,道:“人都嫁过去半辈子了,就算分了家,也挂着孙的名头。”
她虽然恨孙家妯娌们心狠,可嫁了人后冠夫姓,到死也摆脱不了。真把孙家那些腌臜事说出去闹得风言风语,她们婆媳俩以后在县里也不好过。
听了婆婆这话,温臻也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李三蛋这一上午都被老板安排照顾男婴,那小崽子醒来后就哭闹不停,他几乎把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个遍,也止不住男婴哭闹。
一进屋便看见男婴躺在襁褓里哭得小脸通红,奶香的小手来回晃。
“是不是又尿了?”
郑氏连忙把男婴抱起来,轻轻拍着哄小崽子。
今日铺子里的生意被孙家婶子搅得稀烂,一整个早晨都很难再招揽到客人。即便是有,也大多是听了八卦抱着看热闹心态的路人。
几乎没有人再去询问温臻辛辛苦苦准备的蒜蓉蟹黄蒸包和糯米烧麦。
温臻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但很快她又振作下来——这才开张第二日,熟客们都还没熟,哪里有那么快就门庭若市的。
谁家做生意没点坎坎坷坷呢?
刚好家里也没有奶了,她便打算趁着这个空隙停业一日,去县里集市上买点婴孩吃的用的生活用品。
剩下不少还未卖出去的蒸包与烧麦只得暂时放进厨房。若是等到晚上还卖不出去,便也只有扔了一条路。
她刚揣着小香囊走出铺子,突然听到一旁树荫下的角落里有人低声唤她。
“温姊姊!”
温臻一回头,看清楚来人后不由得微微睁大了凤眸:“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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