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有用吗?

    有用,又没有用。

    在司天监的巨大星盘仪前,李微言轻松地拨弄着仪轴上的算筹,十二位星官随着她的指令拉动机关,沉重的星轴交错转动,发出了沉闷的金属摩擦声,轴间包围的星图隐隐地闪光,竟好似真正的星星一般。

    年轻的少监拿着纸笔在一旁记录着天师的测算结果,一刻不敢分神。

    其实李微言不用借助这玩意也能算星,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进入灵海识境,境中的天空中映射的可是真正的群星。

    “三日后……通知礼部准备,三日后便举行祭天大典。”李微言一挥手,运转的星盘就恢复了平静。

    “三日?这时间会不会太紧了些?”

    李微言没有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他便意识到失言,拱手告退。随着天师的令下,星官们也纷纷拔出机关上的钥匙,退出了观星台。

    诺大的观星台,此刻只剩李微言一人。

    天数如何运行她实在清楚不过,这世间风雨雷电,固然有神明插手,可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世间万物自行流转。北方今年大旱,是冷气流在极北滞留,迟了几个月,却终究会来。

    所以只要算准了时间,这祭天大典无论办或不办,雨都会来的。

    说是祭天,却是办给人看的,而且不得不办。不仅要办,还得办得讲究,哪怕知道这祭天大典根本与天无关。

    祭天大典不办,雨来了,只说明今年雨季延后,百姓又灾了一年。

    但办了就不同了,旱地得降甘霖,陛下天命所归,万民赞颂,指不定还能在史书里留下几行字。百姓得了雨,皇帝政权更加稳固,还顺便扫清了民间“皇帝失德才致疫病旱灾不断”的谣言。

    “所以我才讨厌给皇帝家办事,啧。”在所有人走完之后,李微言开始拨动着星盘仪。

    没有任何星官掌控机关的情况下,古老巨大的轴承开始自动转动。

    最年轻的星官走到半路想起自己的机关钥匙好像没取下,匆忙回头去寻,却见到平日需要十二位星官共同操作巨大的星盘仪在自己转动,心中骇然。再靠近些,便看见巨大星盘仪前那个小小的人影,正随意地挥着手摆弄着沉重的机器。

    “这小玩意倒还挺有趣。”那个小小的人影轻声笑道。

    司天监上呈了祭天大典的日子,皇帝批示后送抵礼部,礼部官员一边骂娘一边火急火燎地准备相关事宜:“三日后?司天监轻轻松松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让我们礼部累死累活啊。”

    反正李微言平时也挨了满朝文武不少白眼,不差礼部这一点儿的。

    期限一下,不仅礼部忙了起来,京畿各部都不敢清闲,陛下相当重视这次的祭天大典,京城上下不能有一点纰漏。

    除妖司也勉强算得上是负责京畿治安,这种时候也闲不了。倒霉蛋们去巡防京畿,顺路带几张镇符去威吓威吓附近的小妖小怪这几天消停点,大倒霉蛋尤代司长不仅要负责巡防,还得跟着司长一块去加固京城阵眼,顺便定一定祭天大典的风水阵。

    京城的四方阵是李微言很久以前设下的,算是给谢渊的登基贺礼。行走其中的妖物难以遁形,所以京畿的妖物极少敢在京城露面。与专门遮掩妖气的苏州城阵法截然相反。

    只是由于附近的山水地形因人力改变,这几年的阵法也不再稳固,如今日子特殊,不得不重新来加固。

    “我当这个天师是吃空饷来的,为什么还要工作呢?”一个上午爬了三个山头的天师大人如此问道。

    尤不凡叹了口气,司长又在说混话了。

    “不凡啊,你好好学学风水,学完了天师给你当。”

    “……”把除妖司甩给她之后还想把司天监也甩给她吗?

    八个阵眼,八处地点,有被挖了河渠的,有改建了寺庙的,上山下水地寻阵眼,即便是有修为傍身的尤不凡腿也差点走断了。这一路上,郊路难行,连口水都寻不到,好不容易看见个附近的小孩,那小孩却像见鬼似的逃了。

    “不凡你这一只眼睛吓到小孩儿了。”

    “……”尤不凡翻了个白眼。

    到最后连李微言也瘫在路边茶摊摆烂,点了杯茶沫子,对着路上行人发呆。

    等到阵眼定完,除妖司司天监还有一堆事务等着她去处理,礼部也还有一堆祭天大典的相关事宜等她的批复,她宁愿在这喝茶喝到天荒地老,虽然这茶味道也不咋样。

    “我真是上辈子欠了谢渊的这辈子在这还债。”

    “司长慎言。”

    “累死了我不想动了。”

    “您又不是凡人,怎么会累。”

    “……”

    李微言猜想自己上辈子应该也欠了尤不凡。这里其实不是朝廷是炼狱,谢渊是阎王,尤不凡就是判官,判她永世打工,天上打完工到地上打。这可能是她为数不多感受到『金瞳判官』可怕的场景了。

    尤不凡呷了口茶,恢复了些气力便继续拖着司长去处理公务。

    可怜李天师,被下属强迫干了一天活,披星戴月地回家刚想歇歇,宫里就传旨让她进宫下棋。

    李微言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又看了看传旨的太监:“你确定陛下这个点了还叫我过去下棋?”

    老太监笑眯眯地应道:“是。”

    她此时极想当着老太监的面骂一句谢渊是不是脑子有病,但天师的涵养让她忍住了,况且她现在是真的有三族可夷,张嘴半天最后只咬牙切齿地吐出来一句:“好。”

    于是她又换上官服,跟着太监进宫去。

    大晚上的皇宫实在是冷清得像是容易撞鬼,这种时候除了侍卫和太监也就没人还在外边走了。李微言打着哈欠入了殿,敷衍地行了个躬身礼就坐到谢渊棋盘对面。

    皇帝兴致勃勃地说他今日新悟出一套棋路,必要跟她一决高下。李微言眯着眼打着哈欠,或许是因为太累了忘记让棋,行云流水般送了陛下一个大惨败。

    谢渊不死心,又来了两盘,李微言眼皮都没抬,几十步送他回了老家。起初谢渊还憋着一股劲头,两三盘下来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臣累得要死,陛下你放我回去休息吧。”李微言困得直点头。

    谢渊专心复盘着棋局,皱着眉头随便指了指殿内的龙塌:“你困了直接睡那边就行。”

    李微言看了看金灿灿的床榻,又看了看专心复盘棋局的谢渊,“那你睡哪?”

    “朕睡地铺,但你得再跟朕来两局,朕好像找到你的破绽了。”

    跟皇帝玩君臣过家家真是特么世界上最累的事情。好一个祭天大典,尽是她在忙,陛下居然能闲到大半夜找她下棋。等她闲出时间来一定去撺掇别人造反,让他这皇帝别当得这么闲。

    李微言可能是太困了,以至于不小心把心里话念叨出声了。

    谢渊诧异地抬头看她,“你要造反?”

    随侍的老太监听得脸色煞白,惊恐地看向正在犯困的李微言,仿佛是天塌下来似的。

    “嗯,对,你的棋阵又被我吃完了。”棋盘上白棋哗啦啦落下一大片,李微言眉毛一挑,手一摊。这个晚上她已经送了谢渊六次大惨败,谢渊一年输的棋也没有这一个晚上输得多。

    “两局下完了我睡觉了。”说完李微言就像拉了闸似的坐着睡着了。

    谢渊放下棋子,打量着眼前胆大妄为的天师,问太监:“她今天怎么这么累?”

    “回禀陛下,今日天师大人为祭天大典四处奔波,劳心费神,确实十分辛苦。”

    谢渊笑了笑,命人收起棋盘,亲自把李微言抱起来放上床。

    老太监看着龙塌上的李微言,一时摸不准陛下的想法,只见谢渊放下李微言便吩咐他找几人看顾着天师,谢渊自己散步去御书房睡觉去了。

    老太监松了口气,谢渊心情却很不错。

    李微言困得要死的时候就没闲心情跟他陛下来陛下去的,就像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似的没大没小。

    谢渊自然不知道,李微言是不应该困的,此时她沉沉睡去是极不寻常的。她在魔界奔袭数千里日夜不休的时候都极少感到难以克制的困倦,又怎么会因为一天的政务感到疲倦呢。

    可她确实困了,而且睡着了,并且一觉睡到天亮还错过了早朝。可这一觉醒来她也没有觉得恢复半分,反倒更加疲累。

    李微言从绣金的丝绸床榻上爬起来,揉了揉眉头,环顾四周,觉得不大对劲,这不太像她的卧室,太大,太空,而且过分华美,这床头的雕龙也眼生得很……李微言看到这雕龙的床榻,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然后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五皇子府中的谢秋明得消息比李微言逃得还快。“你说天师昨日在陛下寝宫过夜?”

    “千真万确,奴才不敢有半点欺瞒。”小太监跪伏在地。

    “这可有趣了。”谢秋明倒是不介意多一个后妈,只是这个后妈若是完全为他父皇所用,那就棘手许多了。

    “昨日陛下何处安寝的?”

    “御书房。”

    谢秋明若有所思,甚至有些惋惜没有多个妈。

    而李微言则是惊魂未定,一边往回走一边琢磨着谢渊会不会砍她的头。她砍个头倒是不要紧,只是怕连累了竹山,他要是给人治着病就被官兵拖到京城来砍头……

    李微言摇了摇头,若真有这天,她捏个偶人瞒天过海也就是了。

    回到天师别院,李微言连灌了几大壶浓茶,又洗了个冷水澡,强打精神再去祭天大典的现场检视。祭天大典仍然在蒙山祭场举行,从皇帝下令开始,羽林军便戍卫在祭场,一刻不敢擅离。

    虽然大典的人员物事皆由礼部负责,算得上是熟门熟路,但大典各项事宜最终仍然需要天师来敲定。礼部各级官员昼夜不休,李微言也几乎一刻不得闲。

    这样的大典原本需要准备上一两个月,如今三天便要赶鸭子上架,几乎所有人都处在心力交瘁的状态,生怕掉脑袋。

    所以李微言不用读心都知道这帮官员心里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没办法,替皇帝挨骂也是做臣子的分内之事。

    待到天师兢兢业业地处理完今天的事宜,回家刚往床上一躺,床铺还没热乎就听到下人通传御史台来人。李微言翻了个身,“就说人不在,让他们改日再来。”

    “可是……那几位大人说是人命案子。”

    “人命案子?”李微言抬起脑袋,挑了挑眉毛,又躺了回去。过了一小会儿还是坐了起来,丫头连忙上前帮她更衣。

    不多会,李微言到了门口,一眼就瞅到老熟人郑直板着一张脸杵在门前。“郑捕头找我做什么?”

    “有人告了你。”

    “哈?告我什么?吃饭不给钱?”

    郑直脸上不见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告你杀人。所以还请天师同我走一趟。”

    闻言李微言的眉毛都拧在一块儿去了,杀人?这是什么荒谬至极的理由。面前若是旁人,她此刻定然要摆出二品大员兼皇弟亲信的架子,拿‘本官是陛下钦封天师,若是没有确凿证据,谁人也无权唤我上堂。’来怼人,让他们有点远滚多远。

    但奈何郑直背后是林羌,李微言实在晓得林羌性情,又不想让老友难堪,心里还多多少少有点好奇。于是皱着眉头还是跟着郑直去了。

    路上经过一家饼店,李微言顺路去买了两块烧饼然后一边啃一边走。

    “你没吃饭?”郑直问道。

    “给陛下操持那什么大典,今天还没吃东西,这是第一顿。”李微言叼着烧饼,一副累得游魂的模样。看起来别说去杀人,就是待会猝死在路口都不会有人感到奇怪。

    “对了,是谁告我杀人啊。”

    “下官不能透露。”

    “……在京城待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轴。”

    郑直没搭理她,只是过了个路口便叫人去买了碗茶汤,让李微言就着吃饼,干吃烧饼实在有些噎人。

    人虽然轴了点,但还是蛮有人情味的。

    待到了衙门,林羌已经端坐正位等待多时了。李微言擦了擦嘴角的饼屑,却听得惊堂木响,震得耳朵发麻,倦意全无。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不是认识吗还需要报?”

    “报上名来。”

    李微言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本官正是当朝天师、司天监提点、除妖司司长,李微言,不知林大人传唤所为何事。”

    “你且听好,今有人状告你杀了京郊北芦村余家五口人,你可知晓?”林羌知道她有不跪之权,便没有强求她堂上下跪。

    “哈?谁告的。”李微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向旁边跪着的那个瑟瑟发抖的小不点。

    “原告乃是北芦村的余小二,正是余家六口唯一的幸存者。”

    李微言靠近了那小子几步,那小不点吓得直往后爬,这会儿她才看清这小子的脸,心下觉得眼熟,好一会才想起这不就是昨天加固四方阵遇到的小孩儿么。

    “小孩儿,你说……是我杀了你全家?”李微言弯腰俯身又近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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