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安被逼着写了退婚书。

    叶重雪的一番话,将他打的错不及防。如今他是强迫自己站在这儿,才不至于露出破绽来。

    “退婚书没带来。”他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袖子中的退婚书像是在嘲笑他,分明只是张纸,他此时他却无端觉得烫手。

    其实他是带来了的。

    他想将人接回去的时候亲口让她向自己解释,她是个女子,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敢给他写退婚书。

    可此时他却是连拿都不敢拿出来。

    “我备好了。”叶重雪示意檀云去拿,她本就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既是想好了要退婚,之前便就有了准备。

    檀云端着托盘上前,上面的退婚书一式两份,连笔墨都给他备好了。

    谢怀安看过,嘴里忍不住的出开口:“你准备的当真是充分。”

    叶重雪却没怪他的阴阳怪气:“你签下名盖好章后,交给谢家祖辈。自次以后你另娶,我另嫁,都各不相干”

    她话都说到如此,东西都备在他眼前,谢怀安实在是没有不签字的理由。

    他拿起毛笔,笔尖快要触到纸上时他却又停顿住。他抬起头朝叶重雪的方向看去,忽然问了一声:“你当真不后悔?”

    她等了他三年,眼看着就要成婚了,临了却要放弃。

    叶重雪笑着回他:“不悔!”

    谢怀安也跟着笑了笑,随即利索地落了笔。他习惯于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自然也有自己的婚事。

    之前要娶她本就不是自己所愿,如今她既然要退婚,倒是不如将一切都回归正轨。

    她都不后悔,他自然也更加不会。

    退婚书一式两份,双方都签了字,盖了章。等谢怀安出了门,他拿起手中的退婚书一看,却有些怅然失落。

    谢兰慧早就在一边吓得不敢说话了。她是万万都没想到,叶重雪是真的舍放弃她哥哥。

    “哥哥你放心。”瞧见谢怀安这样,她忍不住的宽慰:“她这样心比天高,错过你万万是找不到更好的了。”

    “她如今都退婚了,日后看谁还要她!叶重雪日后要么嫁个放牛种田的,要么就要给那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做续炫。”

    “够了!”谢怀安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同时女子,她从未说过你一句不是,反倒是你话里话外都是恶毒。”

    哪怕是要与他退婚,叶重雪都未说过一句难听的话。可他这个妹妹,说话做事那面太刻薄了些。

    “你还向着她!”都已经退婚了,假惺惺的装给谁看?

    谢兰慧冷笑着,上了马车。一路上两人各怀心思谁也不搭理谁。一到府里,谢兰慧就哭哭啼啼地去找王氏。

    而王氏则在屋子里账本,烛火打得通亮,她看着账本有些吃力。自从娶了叶重雪后,这些琐事都是她在料理。王氏享受了三年的福,如今再做起来,只觉得枯燥又无味。

    何况,这上面吃穿用度样样都要银子,她的体己银子可就那么多,哪里够这些花销?

    王氏甚至开始怀念起叶重雪的好来。

    谢兰慧哭哭啼啼的跑进去,王氏一听声响就立即将人搂在怀里:“怎么了这是?”

    王氏对她这个女儿心存愧疚,平日里宠得如珠似宝。身后慢一步的谢怀安瞧见后,眉心微微的皱起。

    妹妹就是被母亲给惯得。

    “都是哥哥。”谢兰慧哭的眼都红了,手里的珍珠坠子搁了她一路,如今掌心都在疼:“他自个儿退婚了,心情不好,就拿我来是撒气?”

    “退婚?”王氏一听,立即抬起头:“你不是去接人了吗?”

    谢怀安将手中的退婚书拿出来:“已经签好字了。”

    王氏接过一看,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又晕过去。这退婚书写的清楚,叶重雪倒是什么都没要,只拿了自己的嫁妆走。

    可就是这嫁妆,也是她们平日的开销啊!她刚看过账本,他们的用度平日里可是叶重雪自个儿的银子贴的。

    “你爹两袖清风半点银子都不留,你也是还没入仕,如今你与她退婚,你可知……你可知我们要喝西北风了!”王氏气得将手里的账本砸到他身上。

    她之前嘴上说着嫌弃叶重雪是商户女,可是没嫌弃她的银子啊。如今退婚了,她们半点儿好处都没分到,岂非是要她找谢府讨要不成?

    越是在京都这样的繁华地,越是讲究脸面。她们三房倒时候日常开支都成了问题,丢了这么大的脸面倒是不如回到临安去。

    而谢怀安看过账本也沉默下来。

    这些年他一直在白鹿书院读书,离家千里。他知道父亲一向只拿俸禄,可到底还有田铺庄子在,却没想到这些年年都是接连亏损。

    而叶重雪这三年来,用自己的嫁妆银子填进去不少,账面上这才好看许多。可她这么些年,这件事却从未提过。

    他翻来之前她记的那些账目,一笔笔都记得很清晰。她字写得好看,账本做得也不错,实在是个聪慧的女子。

    王氏面上也有些不好看:“我看她还挺好,要不,我拉下脸亲自去接人回来?”

    刚写退婚书的时候他还说着不后悔,如今又如何好意思又反悔一回?

    谢怀安压下喉咙里的几分苦涩:“算了,都已经退婚了,不要再打扰她了。”

    手中的账本仿若有千金重,面对母亲与妹妹,谢怀安实在不忍心让他们为了银子发愁。

    他将账本收回袖子里,道:“日后这件事你们不用管了,我来想办法。”

    谢怀安拿着账本出了门,可背后的两人瞧见他的背影都一脸的不信任。

    “你哥哥哪里会赚钱啊,跟他父亲一样只会读书。”

    谢兰慧可不管,只要母亲哥哥不缺了她的那份就是了。坐了一路的马车有些累,如今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门口响起脚步声,婆子踩着步子一脸笑意的道:“侯府来人了。”

    “侯府?”谢兰慧一下子就醒了:“哪个侯府,说的什么?”

    “忠义侯宋家的,下了帖子说春花开得正好,邀各位小姐去府中一聚。”

    谢兰慧接过帖子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我与宋元朗平日里可无交集,他怎么想起来请我了?”

    其实她没说的是,侯府少年们的圈子她压根儿融不进去,谢府比起侯府来说,差的可不是一丁半点儿。

    王氏也是一脸稀罕:“我倒是记起来了,那日我们家办宴席,宋家这位少爷像是来过?”

    “不会是那日瞧上了我们家哪位姑娘吧?”

    “果真?”谢兰慧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他……那他是那日看上了谁?”

    谢府的姑娘不多,加在一起也就六个。而谢兰慧也是生的最好的。

    若是她嫁到了侯府,那可当真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王氏此时也是这样想的,瞧了一眼帖子道:“邀你三日后去,你快些准备准备。”

    谢兰慧却又一下子泄了气:“姐姐们必然穿着最好的衣裳首饰,我哪里比的过?”

    就算她生的再好,在精心装扮之下,也还是会黯然失色:“母亲,我也想买衣裳首饰。”

    王氏沉默了一会儿,哄着道:“我屋子里还有不少首饰,前几日老太太送的料子还在,让人拿来给你穿几件新裙子?”

    谢兰慧不吭声,这些有什么稀奇的,她有的姐姐们自然也都有。

    从母亲的怀中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母亲,我们是没银子了吗?”

    她手中的珍珠坠子隔得手疼,谢兰慧道:“叶重雪很有钱。”她将今日屋子里瞧见的一切都说给母亲听,王氏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真的?”

    谢兰慧点了点头。那做的幕帘的珍珠比她的耳坠还大,这辈子她怕是都忘不了。

    “叶重雪一个孤女在京都,拿了那么多的银子哪里安全。她住的地方如皇宫一样,一个人住也未免太可惜了些。”谢兰慧扣着手指头,低声道:“哥哥不娶她没事,换个人再娶了她,她的银子是不是也还是我们的了。”

    那样一来,叶重雪住的那院子是不是也是她的?谢兰慧想到今日瞧见的一切,每一样她都想占为己有。

    王氏小算盘打的啪啪作响:“你说的对啊!跟你哥哥退婚了,可还有别人,我娘家还有侄子。”

    若是自己娘家娶了她,岂不是就是娶了个金疙瘩?

    “你觉得你轩文表哥怎么样?”王氏试探地问道。这是她兄长的儿子,她平日里最是疼爱。

    谢兰慧想到那人肥头猪耳的模样,喉咙里一阵翻涌:“自然是好的。”

    “轩文哥哥身边只有妾室,还没娶过妻子,若是娶了叶重雪,她只怕还是要感谢我们。”

    “那是自然!”

    “她嫁不进我们谢府,嫁给我娘家也算她高攀。”王氏一拍膝盖,急急地要人去给自己的娘家写信。

    谢兰慧计谋得逞,笑的一脸得意。

    而叶重雪处理完一桩事总算是松了口气。退婚书到手,她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叫檀云拿去收起来,叶重雪没忍住,一脸欢快。

    “姑娘就这么高兴?”檀云可愁死了:“日后主子可就是一人看,如何过?”

    “怎么过?”叶重雪笑的像是只狐狸:“哪里就是一个人了?”

    她道:“我银子多,生的貌美,养几个年轻俊俏的男子在身边,日子岂不是快哉?”

    檀云被她说得红了脸,想到什么眼睛都瞪得溜圆:“姑娘又逗我。”

    开了一通玩笑,接下来就是处理正事。叶重雪说:“让吉祥带十来个年轻的男子过来,要年轻力气壮的。”

    “主子!”檀云以为她还在开玩笑,羞的脸都娇红。跺了跺脚:“姑娘怎么一点儿都不正紧?”

    “是正事。”叶重雪眨了眨眼:“我要将这院子给打造一通。”

    半夜睡得好好的被人掳走,这样丧心病狂的事她可不要体验第二遍。

    吉祥自幼就是在庄子上长大的,认识的人不少。十来个男子他很快就叫了过来。

    叶重雪吩咐:“院子要重新堆高,门要换一扇,多围一些带刺的篱笆可万万不能有贼人爬进来。”

    谁要是敢来,就被那些篱笆给戳的浑身是血窟窿。

    院子在重砌,而叶重雪闲的无聊,只能看戏本子打发时间。檀云端着果盘来,随口道:“隔壁的屋子,好像是有人搬进来了。”

    “隔壁?”叶重雪放下手中的书,她来的时候这里荒无人烟,几个屋子都是空着的。

    “你可瞧见是谁?”叶重雪问?这两间屋子可是隔壁,相互只挨着一道墙,也是邻里邻居。

    她如今想在这儿安稳住下来,可不愿意惹了麻烦。

    “远远儿的,奴婢没瞧清楚,只是平日里那屋子都是黑的,今日点了灯,这才多看了两眼。”

    檀云将鲜果放下来:“倒是瞧见个男子在院子里走动,那背影估摸着是个年轻公子。”

    “哦。”叶重雪点头,挑了一片瓜果吃了。这后山有不少的果树,只是如今春日果子的品种极少,倒也还算是新鲜。

    她便道:“我先住进来的,算是东道主,你送些果子去,也是邻里间的一片心意。”

    檀云应了一声,立即就去了。

    她挑了整整一篮子的瓜果摆的整整齐齐的领着过去。两个院子虽是只隔了一扇门,可从正门走却也有些费力。

    檀云刚敲门,里面就有人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生的有几分圆润,此时打开门,瞧见他之后,面上露出一抹和蔼的笑来。

    “姑娘这是有何事?”

    檀云举起手里的篮子道:“我们是隔壁的,主子听说这儿住了人,让我们来给你们送些新鲜果子。”

    那些果子摆在篮子中,水灵灵的的确是十分讨喜。

    江胜却是没接,手指着里面,笑着道:“我们主子在里面,还请姑娘跟我来。”

    檀云便只好拎着手里的篮子又跟着走了几步。

    远远儿的便瞧见隔壁的门打开着,屋子里透出一丝温和的光。室内布置的极为简单,昏黄的烛火之下,一个男子正坐在书案前。

    他身上穿着件长袍,在这黑夜中略微显得几分单薄。白色的长袍之下,身姿显出几分消瘦来。露出的侧脸掩在烛光下,越发显得君子如玉,温润儒雅。

    “这是我们主子。”江胜在一侧道:“这么晚了还在温书,既是这样就不叨扰他了。”

    檀云几乎看呆了眼,虽只是露出半张脸,可是这男子也生的实在是太好了一些。

    她回过神来,话还未说,但脸色先羞红了些:“是是是,只是件小事就莫要再打扰他了。”

    她将手里的瓜果给了江胜,而江胜自然也是感谢,一路送着她出了门:“主子在温书不好打扰,明日再叫主子亲自去感谢。”

    檀云临走的时候又忍不住往身后张望了一眼。

    少年坐在烛火下,消瘦的身姿瞧着有几分病弱之态,可浑身却透着一股雅致。握紧手中的毛笔正在写字,那露出来的袖口,还有些被磨破的痕迹。

    檀云只觉得心口乱跳,几乎是小跑着回去了。

    “怎么?”叶重雪见她气喘吁吁的,笑她:“见到狼了,这么害怕?”

    “不是。”檀云摇了摇头,又忍不住的对主子道:“隔壁住了个十分俊朗的书生。”

    叶重雪的脸从戏折子上抬起头。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檀云信誓旦旦的发誓:“您若瞧了一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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