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月舒带着杨山出门七拐八弯走到一处偏静的别院前,素手轻推,门应声而开。别院篱笆围成丈许长宽大小,接连对门屋子两侧墙壁。东方月舒轻轻跃起,在屋子门顶房檐角落摸下一把钥匙将房门锁打开,一股淡香便流出门来。
“这书斋是早年家父读书所用,经常住宿于此。成婚之后虽搬出别处,也常常唤人整理,杨少侠你可在此下榻。”东方月舒引杨山入门介绍道:“若有需要你尽可找我,出门左转两次便是我住处淑月阁,最好别在宫中肆意走动。”
杨山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茶几边的方凳上打趣道:“我倒想多在宫中看看,明日或许就再无机会了。”
东方月舒也坐到他的身旁,叹道:“你也是胆大包天,当着弄云宫上上下下要姐姐使二姑父同你比试。先不说你必败,便是你侥幸赢了,留在宫中必遭众人敌视。”
杨山一扫脸上嬉笑,严肃道:“我只为挑战世间高手,至于其他勾心斗角的事与我无关。”
东方月舒摇头道;“你既有如此远大志向,那更不该来找弄云宫,白白葬送自己大好前途。”
杨山不解道:“你怎知道我打不过吴醒?”
“你既然如此执着,我也不再劝你。”东方月舒冷冷道:“你可知姐姐因报你援手之德才出言保住你性命?”
“知道又如何?既然她已报恩,那我更能心无旁骛与吴前辈一决胜负。东方姑娘你好言提点我已铭记于心。”说着杨山起身背对东方月舒,不再看她。
东方月舒自小养尊处优,长大后又被同龄人众星捧月般娇惯,自然受不了杨山这种态度。于是也不再说话,扭头走了。杨山却巴不得她走,明日大战在即,他须得抓紧时间修整。吴醒不同于他以往的对手,从那时云礼的封姨剑中他就品出。
不知不觉已是日落西山,杨山早饿得饥肠辘辘。偌大的弄云宫也不知食堂在何方,又不好意思寻东方月舒,只得耐下心来盘坐运功,等天黑完了再出去觅食。岂知屁股尚未坐稳,就有人来敲门。杨山犹豫片刻,终究起身去开门。
一开门,便见云柔领着两个丫鬟走进书斋,在书斋小厅的圆桌上摆下四菜一汤、米饭一盆、清水一壶,接着收拾床铺放上换洗衣物,一切完成之后陆续离开书斋。杨山拦住正要离开的云柔,本想问她这衣服吃喝都是谁送的,却不想云柔抢先开口。
“杨少侠,这佳肴水汤你可自行享用。隔壁浴室已备好热水你可随时沐浴更衣,今夜便好好休息罢。” 说完也不等杨山开口便行礼告辞。
杨山心中已大约有数,面对这一桌饭菜也不客气,抄起筷子吃得干干净净,随后又到隔壁浴室洗漱一番,回来时看见残羹剩菜已经收拾干净,便抱着宝剑倒头就睡。
半夜,月黑时分。房间的门轻轻抖动,随即缓缓打开,一个黑影悄无声息钻进房间来到卧床前。黑影轻轻探出手将要摸到被子时,在另一侧角落里淡淡传出一个声音。
“不用摸了,我在这里。”
黑影闻言收手,转向发声那侧角落轻声道:“明天你对决时,定要拔剑,万不可托大。”
“知道了。若无别事你先走吧,省得被人发现。”
忽然月光出现透过门缝,点亮出一条光带,恰好照亮杨山的侧脸。黑影望着杨山沉默片刻,终究默默走了。
翌日清晨,吴醒准时转醒。
东方倩在吴醒洗漱完毕之后已经在他住所的前厅等候。吴醒发妻早逝,未能留下一儿半女。但东方倩每日清晨都会过来请安,犹胜于亲生闺女,多年来已成为二人每天开始的象征。
今日吴醒心神不宁。匆匆用膳完毕就赶到剑房。吴醒既是剑道巨擘,便是一位识剑之人。识剑之人必定会有自己的藏剑,他的藏剑只有三把。第一把是艺成出师后师父东方蜕赠予的短剑腾蛟,他年轻时曾以此剑战败所有同龄高手。第二把是一柄名为寒巽,乃铸剑先贤佚名所赠。他得此剑后再也不用其它任何宝剑,终在与东方倩之父最后对决之中被打断。第三把剑则是一把寻常的剑。没有任何名字也没有任何耸人的背景,只是吴醒用这把剑的五年来未尝一败。吴醒将这把剑拔出,凝视光滑蹭亮的剑身盘膝而坐,逐渐入定。
临近正午,吴醒才赶赴广场。这现场甚是冷清,只有在北端的看台之上才有几人或坐或立注视广场。吴醒不用想也知道那几人便是东方倩与东方韬、东方断、东方择,他们身后站立几人是琢、晋合、月舒三兄妹和云礼罢。想是提前下令不许他人围观之故。
然,吴醒的目光只是在高台上一扫而过。因为最值得注意的还是广场中央盘膝入定的那个人。
随行的仆从上前凑在吴醒耳边轻声道:“风长老,他凌晨之时便到此地。每隔半个时辰起来巡查一遍又继续打坐。”
“知了,你们走吧。”吴醒听完退走仆从,提剑一步一步向前。在跨过广场凸起的界石砖时,闭目打坐的杨山猛然睁眼射来两道冷清的目光。
吴醒很清楚这种目光。
他年幼时曾经随父亲上山狩猎,每次他们在暗中观察凶兽捕食时,那些凶兽的目光就是这样。
吴醒从广场边缘走到杨山身前两步停下,共用七十五步。他每一步并非直行,而是或左或右故意偏离少许,可是杨山的目光也随之左右移动,一直锁定。
整座广场为方形,杨山所在之处乃是这座广场的正中心。占正中之位,在气势中已经占据上风。杨山起身持剑行礼道:“吴前辈,杨山有礼。”
吴醒抱拳还礼,却没说话。
高台之上的东方倩见二人各自行礼完,随即纵身跃出,三下起落来到二人之间。
“今日你二人一战,刀剑无眼好自为之。若有出界者或兵器毁坏便算战败,若一方缴械认输便立即停战。你们若无异议便开始罢。” 说完拂袖跃起,三下起落又回到高台坐席上,风姿甚是潇洒。
吴醒和杨山眼神之中却只有对方,四目相对之时二人的对决已然开始。只见杨山后退二尺,横剑胸前左手握鞘右手持柄作拔剑状,挺身凝视吴醒。而吴醒眼中疑惑一闪而逝,上前占据中心点。右手缓缓抽剑出鞘,双腿微弓岔开,架好起手式凝视杨山。
远处看台之上,东方韬三兄弟不约而同皱起眉头。东方韬嗓音粗沉,问道“二弟三弟你们怎么看?”
东方断摇头不语,东方择略微思索,转身向后笑道:“你们三人怎么看?”
后生三人面面相觑,倒是东方晋合率先答话,轻声道:“退避三舍,其心可诛。”
剩余二人纷纷点头附议。东方择方想说话,台下对峙的二人却忽然动手!
不同以往,这次杨山率先出手,挺剑直刺吴醒面门。这一剑与其说是刺倒不如说捅,浑圆的剑鞘像一根烧火棍粗实裹挟破风声冲向吴醒鼻尖。吴醒听过杨山手段,不敢托大,使出一招“裁柳剑”直击杨山手背。有道是“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一式剑路快削快斩,极其适合抢占时机。果然,吴醒一剑攻出就逼得杨山撤招回手,接着又再一鼓作气连削四剑,杨山边退边守毫无还手可能。
趁着场上二人旗鼓相当之际,东方择道:“晋合看得不错。我曾见得此人两次出手,均是后发制人的思路。今日先来夺取地势又让出,再者使出一记憨厚之极的攻剑让大师兄反制都在他算计之中,便是想诱骗大师兄被动还手好带入自身节奏。想来若非大师兄这等高手想必他也不会如此大费心机。尔等将来与人对决也当如此,思敌人之所行谋定而后动。”
“多谢三叔指点。”东方琢恭敬说完,神情复杂望向东方晋合。东方晋合却全神关注战场浑然不觉。
就在看台上众人讲话之时,吴醒已经将“裁柳剑”使完一遍。密集快攻之下吴醒似乎占尽上风,杨山不仅毫无还手之力,更被逼到广场边缘,若再退一步定当出局败落。局势大好下吴醒心中却更是忐忑。杨山化解自己招数不谈,连手中剑也未曾出鞘。若他就此败落,自己更胜之不武。
权衡之下,吴醒使出一记重手,斜劈压住杨山上挑的剑身,就此空当冷冷劝道:“杨少侠,你便拔剑罢!若全力出手,无论胜负皆不留遗憾!”
“多谢前辈好意,杨山自当全力以赴!”说完杨山横挪一步卸开吴醒力道,抬起右腿踹向吴醒左腰。
这一脚就真的像流氓打架一般不成章法,吴醒只需任意击中他左腿便能拿下胜利。但奇怪的是,吴醒居然直接跳开,拉开一段明显距离。两人四目相对又回复先前僵持状态。
“这……”看台之上,就连比较熟悉杨山的东方择也有些困惑。
一直沉默不言的东方倩忽然开口道:“我看倒似姨丈被杨山骗到了。”
东方倩话音方落,杨山大喝一声提剑抢攻。顷刻重演先前快速攻防的局面,不过攻防对象已然换位。杨山出剑之迅捷,角度之刁钻,力道之精准无不让吴醒惊讶,愈发觉得先前对此人的情报不可相信。
惊讶之余吴醒应变极快,使出“焚轮剑”御敌。“焚轮”便是龙卷风之雅称,吴醒游历南方之时曾见得此奇观。焚轮之风若盘龙上旋,周遭有强大吸力,能将临近扎根不稳之存在席卷上天或抛出远方或裹挟同行直至消失后坠毁,所过之处毁坏极大!吴醒彼时有感而发创出剑招纳入绝学“封姨剑”中支脉,便成这焚轮剑。
杨山只见吴醒剑招渐渐圆转,生出一股极大的吸力拉扯剑身。刺、劈、切、挑非但不能破防,还险些被吸入剑圈。眼见一时难解,于是乎撤招逃跑。但弄云宫身法独步天下,须臾便被追上,杨山被迫出剑还击却又被吸住。而且吴醒的御雷决功法臻纯,每次两剑相交都震得杨山虎口发麻。如此这般恶性循环之下要么兵器被夺要么力竭倒地,溃败看来已成定局。
高台之上,云礼看见师父取胜在即激动地喜形于色。先前败在杨山手下可谓是备受打击,今日看见此獠在师父面前之狼狈实在是心旷神怡。但忽然低头看见东方倩面无表情观战,其他人脸上又是神色各异,上头的热血也开始消散。终于,淡然道:“大小姐,师父恐怕是胜出了。”
东方倩充耳不闻,只是全神贯注台下二人。
倒是东方韬似笑非笑道:“云礼你可晓得那人的佩剑?剑未出鞘便胜负未分。”
此时吴醒也有同样的想法。初时他曾恼于杨山之傲慢,宁肯陷入绝境也不拔剑迎战。但一看见他双眼里的隐忍好似幼年同先父上山打猎时偷窥到的那只灰狼,吴醒便想通了。于是乎他剑法又变,焚轮剑剑势转朱明。龙卷飓风多发在夏日,因此焚轮剑被纳于朱明剑旁支。这威压飓风一过,暂且风和日丽。杨山顿觉压力陡然轻,疾使一个假把式跃走。谁知,还未落地便已被后发先至的吴醒赶上,一剑刺向杨山小腹。杨山急忙挥剑格开。不过此乃虚晃一招,未及两剑相交吴醒挽出一朵剑花改削杨山右腕,杨山又是一跃逃走。这次吴醒却不再急追,而是等他落地站稳再进攻。夏日之风进退无常大小不定,或许清风拂面亦或许狂风骤雨,是以在封姨剑法中朱明剑旁支最众变化最多威力最大。此时吴醒相较彼时云礼,可谓天差地别。杨山能将云礼带入自身节奏,却只能被吴醒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此又纠缠十余回合,杨山觉得每次压力稍减之时就是一阵骤雨狂击,不知不觉整条右臂已经酥麻,挥剑也愈来愈慢。
“三招之内!”
看台上众人都有些无聊得意识涣散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东方倩忽然开口,顿时让其他人又聚精会神。
一、吴醒眼见战术奏效,被逼至边界的杨山眼中锋芒越来越弱,手速也越来越慢,可以确定他已经筋疲力尽。恰逢一阵山风袭面,当即运满御雷决舞风弄影,剑尖左右分击意欲逼得杨山疲于招架,然后趁隙闪身到他身后将其制服。
二、杨山只觉得吴醒左右分击的剑尖好似闪电劈落的两道分叉,便知是他绝杀技“雷云弄”。左右两路的剑势各有五般后手,所以挡任何一下都会落入陷阱,唯一的做法便是趁剑招未成正面直冲,以快打快搏出先机。
三、两声金鸣后,二人已然换位。山风助势,吴醒转身携风挺剑直刺,破风之声宛如轰雷。谁曾想过顺风出剑也能破风?杨山乍看似转身未尽将被吴醒刺中,却忽然露出冷笑,猛地飞身而起翻向吴醒头顶。怎想看似力竭的他竟然还能如此凌厉出击?吴醒心头一颤,暗呼不妙!当下撤剑回防。但这一击裹挟之力也跟着逆涌,行动随即迟滞。他只觉杨山已经翻跃至头顶,一道冷锋从天而降,当即下意识挥剑相迎……
两剑相交一触即分,杨山也已落地吴醒身后。不过方才吴醒背水一战,站在广场界石边缘,杨山这一落自然是出界了。他还剑归鞘,向吴醒抱拳行礼道:“承前辈之厚让,杨山有幸能战平,也算了却心愿。”
“你倒是过谦了。”吴醒抛开手中断剑,转身向杨山问道:“敢问你这宝剑名号?”
“此剑名为绝尘。”
“哦……绝尘剑!”吴醒若有所思道:“绝剑幽幽,荡涤凡尘。老夫输得心服口服!”
杨山听吴醒说出那八个字,脸上神情一震,正要开口询问时,却见人家展开身法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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