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推一点时间,魏嫣那边的喧闹一直传到了长春大殿的另一侧,不少听到声音的人在原地往那边张望。
“那边怎么吵吵闹闹的?”
“听说好像是泰宜公主出现了,听这动机,似乎是有什么些冲突?”
“泰宜公主……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这位声名在外的公主呢……”
周君恒一身青色官服,对隐约传来的喧嚣以及周围的讨论并不感兴趣,只是孤身一人地抬头看着明月,脸上神情平静,全无身处节日的喜悦之感,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如此良辰美景,这位将军为何独自赏月呢?”
听声转过头,周君恒看到一个风神俊秀的身影,鼻尖闻到空气中有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男人白袍银边,华贵与素雅并存,他手持一柄玉扇,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亲切的微笑,在月光下,整个人似泛着淡淡的银光。一看便可得知,此人既非朝中的大臣,也绝非那些普通的世家子弟——而是三层楼的座上宾。
还未等周君恒发言,周围的人先看到了这位俊朗男子,“这不是焕王吗?听闻你前些日子下了江南,我们都还以为你不回来过年了。”
他们是焕王的好友,其父都是二三品的高职,当焕王在京城时,彼此总会相约着喝酒耍乐,是名副其实的酒肉朋友。
“你回来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好歹还能给你接风洗尘。”
焕王笑嘻嘻地和对方打招呼,“今日刚到京,反正这次回来要多待些时日,喝酒有的是时间。”
而这边,周君恒急忙抱拳俯身,“恕臣眼拙,不知是焕王亲临,请王爷恕罪。”
“是我主动与将军攀谈的,怎么反倒成将军的错呢……”手上施力,焕王抵着周君恒的手臂,让人立直了身体,“今日是年末除夕举国同庆的日子,那些君臣之礼私下就不用这么计较了。”
“是,王爷。”
焕王那群朋友看着焕王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知道他那好广交友的天性,“王爷,你这是难得看到有自己不认识的人,所以又想要勾搭人家吗?要是让我来说,咱们这定远将军,虽然不失为一个好男人,但我还是认为与那些世家女子谈谈花前月下才更加有趣。”
“呵,你不懂,女子有女子的柔情,男子也有男子的豪迈,我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值得结交之人,况且……”焕王掀开自己最外的宽袍,一个个刺绣精美的香囊就系在他的腰带之上,“我们康国女子的风情,我最是了解的。”
“哈哈哈……”其中一人大笑起来,“是我低估王爷了。”
话说着,不远处,结伴两位世家女子路过的,狐朋狗友的几人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那我们便不打扰王爷与将军了,毕竟这一年一度难得的盛宴,我们也要向王爷好好学习,多结交些好友才是。”说完,一群人急匆匆地转身,跟上了那两位女子的背影。
“王爷这一路确实收了不少香囊。”刚才焕王掀开袍子时,周君恒粗略地数了一下,能看到的就有四五个,也无怪于当人靠近时,自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不过……
他留意到,焕王的花枝也同样放在腰间。
“我们康国女子才情俱佳,温言如絮,我实在于心不忍拒绝她们的赠予,而且有一个东西来作为彼此关系的一段见证,不也是一件好事吗?至少今夜我看到它们,还能想得起我与它的主人曾经说过什么。”焕王打趣地看了看周君恒,“其实将军如果愿意,想来能收到的香囊也并不会比我少。”
在他靠近周君恒的时候就发现,周围有不少女子在侧眼偷偷地看着这位孤单只影的将军,周君恒的外貌糅杂了君子的文雅与武将的坚毅,不只是单纯的俊逸,而他的五品青衣虽看着一般,但这等年纪,前途还未可知,种种因素融合,对于一些家世稍普通的世家女子而言,这定远将军确实算得上称心如意。
周君恒听言摇了摇头,从来到春长大殿起,他已经明里暗里地拒绝了许多女子的赠予,而且,他今日也没有准备花枝,“王爷说笑了,于臣而言,香囊有一个便足矣。”说着,他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香囊。
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即便是民间也是随处可见的香囊,更不要说与焕王腰间的任何一只相提并论,既没有金丝银线,也没有什么富有寓意的特殊图案,竹子代表的清俊坚韧之相是与周君恒的气质相近,但图案本身的绣工和结构都十分寻常,而香囊的边缘已经磨损地露出了些线头。
焕王了然地点点头。两人举头望月,颇为惬意。
“君恒既是定远将军,想来在军中必是待了几年,我听说负责宫里守卫的羽林军有不少是从军中选□□的,你这此次入京,想必在宫里见到不少熟人吧。”
“如今的左右飞骑确实是当初与我一同入军的战友,刚才入宫时我们一眼便认出了彼此,我们还定下约定,等过两日忙完了家中的相聚找个时间出去喝点酒,回忆一下当初的日子。”
“我年少时也曾到军中训练,知道这战友之间的情感向来牢固,如今听君恒说起,我实在羡慕。”
“我也……”
“周军恒。”
一记清脆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周君恒的话。两人回头,正是带着脸戴面遮、身着华服的杨婉清。
微微有些喘,杨婉妗看着眼前的男子,不由攥紧了手中的香囊,不知是因为一直寻找的人在眼前,还是路上匆忙,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快。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哗”地一声,焕王打开了扇子,洁白的扇面半遮着自己的笑颜,“既有佳人来寻君恒,那我就不做些不识情趣的事了。”
“王爷?”
“君恒,你们慢慢聊,我们之间的闲谈过一会儿再说也可以。”轻摇着玉扇,吹动的风扬起了焕王耳鬓的发,而在与杨婉妗相错的那一刻,他目光如风般滑过对方的面容,她是一眼都没看自己……余光扫了一眼有些慌乱的周君恒,焕王笑意渐浓。
有意思……
“王爷!”又唤了一声,可那潇洒离去的人丝毫没有回头的迹象,周君恒无奈,只能看向眼前的女子。
“这位小姐,你是有何事要寻我吗?”
“……”
气息还没有平静下来,杨婉妗站着,全身上下像是被电了一般,刚才自己在看到人的一瞬,下意识地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但此时对方问她,她的喉咙却像是肿胀了起来,耳朵里似乎塞了棉花,周围的声音变得朦朦胧胧,逐渐地,她觉得呼吸都好似有一些困难。
此刻她做地最好的,便是直直地看着周君恒。
和四年前相比有些不同了,面容的轮廓更加硬朗,眉眼脱去了稚嫩,显得比过去刚硬,然而那双眼睛,还是和她记忆中的一样,坚韧平和,就像是永不会为任何事情而感到胆怯。
“哎,你看,又是个想给将军送香囊的。”
“你看她那服饰,好生华丽,难不成是三层楼的人?”
周君恒的听力很好,听着周围的轻声细语,他终于看到半掩盖在宽袍之下,杨婉妗右手掌心中的香囊。再对上那直接毫不避讳的眼神,莫名的,他感觉那双如墨色珍珠的双目仿若有千丈波涛,要将他席卷吞没。
深呼吸一口,杨婉妗右手抬起,“我是……”。
“在下并不知这位小姐的身份,也请你知我本无意想要伤害小姐……”周君恒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和之前他拒绝的普通世家小姐不同,眼前之人既是能上三层楼贵客,他不敢失礼。
怦怦、怦怦……
杨婉妗浑身一震,右手停在半空中。
周君恒继续,“小姐是三楼之宾,而我只不过是个五品的青衣之将,实在不敢相配小姐的青睐。”
怦怦怦、怦怦怦……杨婉妗耳边心跳声嘈杂。
“而且我早已与一女子在年少时便互许过终身,虽她不如小姐一般高贵,但此情此心我此生必是不能辜负。”
怦怦怦、怦怦怦……
“愿小姐能明白我的心意,若此皆为我个人的自作多情,君恒接受小姐的任何责罚。”
“……”杨婉妗开口,却半个字都没说得出来。
我是泰宜公主……
我很早就倾心于你……
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香囊……
愿不愿意成为我的……
周君恒比四年前长高了许多,比自己高出一头还有多,但此时他伏低身体,杨婉妗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发冠。
合拢五指,过了良久,她的开口,一字一顿,“走,开。”
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周君恒俯身,不敢多待,然走远几步后,他回头,那高挑的身影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不给对方情面,只是对方既能上三层楼,就代表自己的五品在面对对方地位的压制下,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力,若是此时不当机立断,那等到女子后面的家世地位出面决定时,他只能听之任之。
回过头,周君恒在人群中张望着,话说那不讲义气的焕王殿下不知丢下自己跑到了哪去。
杨婉妗的身边,一直留意事情发展的小姐们压抑地发出了笑声。
“你看,果然被拒绝了吧。”
“看来这三层和我们也没什么区别。”
幸灾乐祸的声音此起彼伏,比起郎情妾意的戏码,这里的世家子弟更喜欢这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桥段,然而一切的声音都进不到杨婉妗的耳中。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手中的香囊已经被她揉捏得完全变了形,一些线头被指甲划地挑开了线,上面的蝶恋花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她步到石栏边,右手轻轻一抛,香囊随即落入了花丛中的无边黑暗,而她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在大殿的一角,一个身影侧身看完这一幕,也同时离开。
杨婉妗走到了春长大殿的门口。
殿外不远处,梅儿看到她,小跑过来,“公主,我担心死你了,你下次不要再走这么快了。”梅儿整理着杨婉妗有些皱起的华服,“公主,我一直在这殿门口等你,见你一直没来,还以为你迷路了,谁知原来你早就到了。”
“……”
“公主,你找到人了吗?其实公主不用着急的,离宴会开始还有段时间呢,梅儿帮你一起找好不好?”
“……”
“公主,我们……公主?”
梅儿停下脚步,杨婉妗继续向前走。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