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杨婉妗闭目地坐着,她重新做了一个发髻,头上的蝶簪栩栩如生,白色的面遮遮盖住了她的容貌,只能从她的眼下的乌青和眉间微微的皱起感受出她的状态。而与之完全相反的,就是坐在马车另一边的焕王殿下,他看着杨婉妗,嘴角一直就没下来过。

    有外人在场,梅儿不好说话,她知道在府中时公主本来是想打发了两位小姐之后继续回房休息,但谁知焕王殿下突然袭击,还不管不顾地把公主约出了门。一上车,公主也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就闭目起来,但她知道,公主其实根本就没有入睡,摆在身前的手互相握着,有些紧张。

    杨婉妗能感受到来自对面的视线,距离这个男人出现已经过了一会时间,但她心中还都是惊异和不解。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第一次见面,对她的外貌视之如常。

    身体还是很疲惫,思绪却停不下来。

    马车外,“吁”地一声,焕王的侍卫拉住马,车厢轻轻地晃了两下,“王爷,地方到了。”

    马夫声音响起的同时,杨婉妗睁开了眼。

    这段路并没有走多远,不到一刻的时间,她拉开车帘,街道两边人来人往,有些孩子看着马车投过来好奇的目光,她放下帘子。想起出门前焕王一脸“到了你就知道”的表情,但现在到了,她却并不知道。

    焕王和梅儿先下车,公主来到车门边,低头便是从车下一左一右伸来的两只手。

    梅儿看到焕王的手,心中一惊地正想收起,在车上的人却已经先抓住了她的手。焕王只是笑了一下,放手,看着人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抬头,眼前是一座约有三层楼高的酒楼,看着很大,但算不上精致和气派,装潢朴素,横梁和柱子上没有花漆,更没有复杂的雕刻,而在“琳琅轩”三个字的牌匾下,来来往往的人进进出出,粗略望去,大堂里的桌椅板凳被人和菜肴填满,小二忙碌的身影在其中穿梭,他们手拿着托盘,眼观八方,这边欢迎着新来的客人,那边就应答其他客人的需要。

    杨婉妗皱眉,“这是哪里?”

    “你没听过?”焕王挑起一边眉,“琳琅轩,京城百姓中的最负有盛名酒楼,不输宫廷美味的美食,还有那大堂精彩的表演是它的招牌。”

    “……”

    看着对方毫无波澜的眼神,焕王从中总结了一个字,哦。

    “好多人。”

    就他们说这几句话的时间,进去出来的人就有十来个了,杨婉妗看男女老少都有,衣着比府里的下人还要朴实简单,她和焕王两人身处其中,就像是异类,她看他们,而更多人在看偷偷她。

    “新年就该是这样的。”

    焕王打开扇子,率先走在前面,店里的小二眼睛尖,一眼就看出了来人非富即贵,这样的客人可是很少见,“客官,你需要点什么?”

    走进来,耳边的喧闹声更加明显,有欢笑声,有招呼声,还有歌唱声……混杂在一片,什么也听不清,他们的出现也吸引了不少堂内好奇目光,这些声音还有探究交织着将杨婉妗包裹在其中。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公主,你是不是不舒服?”察觉到公主的异样,梅儿轻声询问,“要不然我和焕王殿下说一声,我们先回府怎么样?”这里和公主的生活环境相差太多,人们随时随地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连她都有些不习惯。

    杨婉妗摇摇头,“不用。”只是没睡够,声音吵得她有些晕,还不至于难受到做出半路爽他人之约的事,而且,她也想要看看,这个焕王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

    那边焕王先扔了一小锭银子到小二的手中,“一间最好的雅座,另外把你们家最招牌的菜式都上上来,要是伺候的好,以后本公子还有小姐就常来光顾。”

    银子在手,喜笑颜开,小二忙不迭的鞠躬,请着焕王和杨婉妗就上了二楼的雅座,边走,口里还边承诺让焕王对他们的服务和品质放一百心。

    掀开珠帘,到达位置,小二擦了擦本就一层不染的桌子,请焕王和公主坐下,“公子小姐,这里正对着楼下的台子,视野绝对是本店最佳的,你们先请坐,一会菜就会上来。”

    护栏有腰高,坐下来也不会遮挡视线,杨婉妗从另一个角度看着楼下的人,有点像昨日自己看文武百官的感觉,但距离要更加靠近,她发现这些百姓都在时不时留意着自己刚才在楼下没有注意的一个高台。

    “那是用来表演的台子,根据时间的不同,会有不同的表演,若是现在这个时辰……”焕王估算了一下,“一会就是说书了。”

    “你很了解这里。”杨婉妗看了一圈,连稍微富贵一些的人家都少见,“可这里的小二却不认识你。”

    焕王端起茶喝了一口,“都是听府里手下说的,他们总喜欢到这里吃,说人间美味,物美价廉什么的,听得多了,我也就想过来试试。”

    “梅儿也听说过,这琳琅轩的表演特别有意思,手下的婢子时常趁着休日会去上几次,虽比不上那些大酒楼富丽堂皇,但却是我们既能承担得起,而且味道又很好的地方。”这琳琅轩富贵人家不屑去,但确实在普通百姓中很有名气,若光说这人气,怕是整个京城没有一家酒楼可以相提并论。

    杨婉妗闻言轻笑,“你一直待在我身边,想来没有机会来这里看吧。”

    “公主……”梅儿面露惶恐。

    “既然这次能得焕王殿下的好意到此一见,那你一会不用服侍我,一起看吧,若是真觉得有意思,下次我们请人到府里来。”

    焕王听出了话背后的真意,有些惊讶,“难道泰宜从未听过书吗?”

    杨婉妗摇头。

    “那戏曲呢?就是两三个人在台上表演一段故事?”

    杨婉妗摇头。

    “那歌舞弹曲总看过吧。”

    杨婉妗点头,“昨天大殿上的表演很精彩。”

    “……”沉默了好一会儿,焕王重新开口,“那泰宜平日在府中都做些什么呢?”

    忽然之间,杨婉妗有些生气,“为什么要告诉你?”

    焕王打开扇子,笑得理所当然,“因为你即将是我的新娘啊。”

    “……”

    扇子轻摇着,焕王说:“时间不待人,莫负好时光,这人生的喜乐不就在这吃喝玩乐之中吗?”他稍稍地向前倾了些身,“而这些正是我的强项,泰宜,你过去没有经历的,就由我来带着你去吧。”

    “所以你……”

    “公子小姐,菜来啦!”小二的出现打断了杨婉妗的话,在他的身后有好几个人端着热腾腾的饭菜,一盘盘放到桌子上,有鱼、有虾、有鸡、有菜,每上一道,小二就热情地报出相应的菜名和其做法,感染力十足,加上菜肴造型精致,色泽光亮,焕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点点头。

    此时,下面传来一阵阵的掌声,杨婉妗看到一个头发已经掺杂着白丝的男子,搬上一张桌子还有一把椅子到台上,在坐到椅子上前,男子先向对给予他掌声的观众行礼致谢。

    “新年伊始,某人先在此祝贺在座的各位福泽绵长,喜乐安泰!”声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焕王夹了一块鸡肉放到泰宜的碗中,“开始了,边吃边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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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今日要讲的故事是修罗皇女,一个身负万千功绩却因走上歧途而落入悲惨结局的开国皇女的故事。”

    “在数百年前,一场巨大的灾难突然袭来,乌云盖日,雨水倾泻,山体崩裂,平地坑陷。想来各位都知道了,我说的这场灾难正是在可载的历史当中最为可怖的天落九灾,不仅是环境的变化,当时的灾难甚至直接让一个国家瞬时间覆灭,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混乱。皇室杨氏当年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因乐善好施而受到百姓的爱戴,也或许是因为这样,他们幸运的没有受到天灾太多的影响,可杨氏夫妇却还是一直愁眉不展,原因是两人共结连理数年,杨夫人却始终未能怀有身孕,传闻当时夫妇二人为了能请求上天赐予他们一个孩子,更是拿出了自己的半数身家无偿地提供给百姓用以重建房屋和家园,甚至还亲自参与到帮助百姓的劳动之中。”

    台下的客官点头,“这也诚意算得上是青天可鉴了。”

    “诶,还正如这位客官所言,就在某日的睡梦中,杨夫人梦见了一位白须面善的仙神,仙神先是赞美了他们夫妇二人的善意,称自己在天上感受到他们的诚意,也听到了他们的祈求,而此番入梦,便是要告诉杨夫人,他愿意赐他们一个孩子,愿他们能永保善意。这第二日杨夫人醒来,心中大喜,连忙请大夫来号脉,果然测得腹中育有一子。”

    客官问道:“这孩子便是修罗皇女?”

    “这孩子是天赐之子,怎么可能变成了修罗?”另一位客官反驳。

    “没错,这腹中胎儿确实就是我们这次故事的核心人物,修罗皇女,不过大家稍安勿躁,听我慢慢道来,”说书人面带着某种神秘,笑眯眯地继续:“十月怀胎,光阴似箭,很快就到了胎儿临盆的日子,而就在那日,天空中电闪雷鸣,白日化为夜幕,风雨交加,那孩儿的啼哭声就和那雷鸣声一起,响彻了整个杨府。但作为天赐之女,又是伴随着天之异像出生,皇女刚出生时,便将房中的稳婆和婢子们吓了一跳。”

    “怎么?还能真的是生出了个和修罗模样的婴儿。”

    “虽修罗之意不在此,但皇女的模样确实与众不同,传言中有说,修罗皇女出生时,虽四肢正常,但全身布满了交错的红纹,而且还有像树皮的痕迹倾覆在皮肤上,就连杨氏夫妇看到后都不由大惊失色。但很快,杨夫人便想起当时梦中仙神最后的话,这孩子因他们的善缘而来,因此她也将会承担拯救天下苍生的任务。”

    客官笑出了声,“这仙神倒也是有意思,把好好一个女孩子弄成了丑八怪,别人看到她害怕都来不及,还拯救天下苍生。”

    “话虽如此,杨氏夫妇也不敢怠慢这个孩子,不管是他们的一个孩子,还是仙神所赐的孩子,杨夫人更是尽可能地给了她不尽的宠爱,即便后来是生育了嫡子,也没有忽略过皇女。再之后,皇女逐渐长大,杨氏夫妇也终于察觉出自己女儿的与众不同,皇女极为聪慧,三岁能背百诗以上,五岁便能文论事,看书识文过目不忘,虽体弱易病,但她神童的名号越来越响。不过,真正让夫妇二人确认皇女是真正的天赐之子的,是因为一件事。”

    “当时距离大灾过去也还没几年,各地都是百废待兴,为了重建楼房,百姓将附近的山的树木通通都砍伐光了,却还是不足以他们继续修建,若要是从外面来运,花费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对当时来说并不是一件易事,这件事于杨氏夫妇也是难题,而就在此时,皇女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象到事情。”

    客官抢答:“她提出了能快速运送木材的方法?”

    “还是她想到了能代替木材修建房屋的材料?”另一位客官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说书人摇摇头,“那是一种更为神秘且直接的办法,所有人都会称它为奇迹。皇女把手放到一棵树的幼苗上,而那幼苗竟然以肉眼可长的速度,一点点长大!”

    台下传来一阵阵的惊讶。

    “杨氏夫妇不敢置信,但经过多次尝试,结果都一样,一棵幼苗只需皇女相触一夜,便可从一人高升至三人之高,还需两人环抱才能把树围起来。而夫妇二人也反应过来,周围到处都因伐木而变得荒芜,可偏偏杨府附近这数年来一直都是绿树成荫。”

    “噢!”客观恍然大悟,“所以那位仙神才在杨夫人的梦中说这孩子是背负着拯救天下苍生的任务。”

    “皇女的能力不仅能作用于大树,还能作用于稻田农田,各位客官想象一下,若是今日种下的种子,明日便可收获果实,这会令人何等惊喜。杨氏夫妇谨记仙神之言,后来便在山上给皇女建了一小宅邸,皇女就在那住了两年,整座荒山变回了绿叶覆盖的山林。”

    “百姓们纷纷将皇女视为神女,甚至有人向她供奉祈福,而杨氏也因此,一跃成为当时最具名望和声势的大家族。男儿志在四方,杨老爷当时见世间都因灾难而四分五裂,生活苦不堪言,于是他便集结了当地的百姓,训练成兵,有了皇女的帮助,丰衣足食的杨家兵所向披靡,轻而易举地就收复了当时仍没从大灾中恢复过来的贫瘠国家,这便是康国的前身。”

    “那这么说起来,皇女应是康国的开国功臣了。”客官面露不解,“这么大功绩的人,怎会沦落到现在这连名字都不祥的地步。”

    “坏就坏在这功劳太大,独一份上。”说书人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杨老爷在康国建立前,不幸因为伤病去世,真正登上皇位的,是他的儿子,也就是我们康国的第一任皇帝,康文祖陛下。但皇女对此结果多有怨怼,她不甘心,她享受惯了百姓的爱戴与供奉,而又怎么允许被所有人敬仰的位置属于他人。”

    “嫉妒和愤恨让皇女走上了歧路,她竟然选择用毒来杀害自己的亲弟弟。”

    好几位客官倒吸一声。

    说书人也一同遗憾的摇头,“事情虽然被皇女的姑父发现,但当时康文祖陛下已然中毒,派人去缉拿皇女,她却事先得到风声连夜潜逃,士兵一路追寻,直至将人追到了山崖,那崖有万丈高,低头看不见深底,而皇女事到末路仍不肯悔改,对着自己的姑父一通咒骂,更扬言自己会日后化为厉鬼归来讨命,说完这些话,她便从山崖一跃而入。皇女之行震怒天地,虽身死但仍罪不可恕,因此皇女的身份和姓名就此从家族中除名,连相关的记录也一同被抹去。”

    “康文祖陛下最后延命一年,年过二十便驾崩仙逝,只留下一刚满三岁的幼子,杨太后也因悲痛郁郁离去,而当时国家还不算稳定,幼子天真,还远不到能掌握国家政治的年纪,于是康文祖的姑父继位,成为了我们康国的第二任皇帝,康孝宗陛下,在陛下登基那日,他说等到幼子成年,他便会将皇位亲自归还。”说书人叹了一声,“只可惜,他并未等到幼子成年的那一日,不知在座的各位有谁听说康孝宗陛下的事迹?”

    “继承兄长遗志,爱民如子,多次大赦天下,并开放粮仓于百姓,稳定了当时还不稳定的国之大势。”一位客官一身书生打扮,语气恭敬谦逊,“其‘孝’字便是因为陛下即使坐上帝位,但从不因此自大忘本而得,传言康孝宗陛下每年都会祭拜兄长,宣扬其兄长之功绩伟业,让世人牢记康国之建立离不开其兄长之奉献……不过,康孝宗陛下只在位十年,驾崩时还正值壮年。”

    “康孝宗陛下的驾崩是十分突然且毫无预兆的。”听到关键点,说书人接过话头,“各位还记得刚才我说的,皇女跳崖前的咒言吗?就在康孝宗陛下驾崩那日,有宫女亲见,有一鬼魅身影进入了陛下的寝宫,她还听到了里面传来了说话和争吵的声音,等士兵带人闯入时,便见到陛下浑身血泊地倒在塌上,而行凶之人正欲开窗逃跑,那人脸上布着交错的红痕,树皮一般的痕迹清晰可见,正是那早该在十年前身陨的皇女,皇女一身红衣如同浸染了鲜血,目光似修罗狠厉,因此便被人称为修罗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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