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我要进去。”

    “泰宜公主,恕难从命。”

    “……”缓缓地吐出一口郁气,杨婉妗双拳紧握,“我最后再说一次,我要进去,你们给我让开。”

    阴郁的表情让本就如修罗一般的面容显得更加骇人,冰冷却又灼人的视线刺地两名侍卫出了一身冷汗,他们不敢直视,但更不敢听从命令地让开路,“泰宜公主,陛下此时却是不便见客,他亲下命令,无论是谁,都不能打扰他。”

    “大胆!谁允许你们这样和公主说话!”梅儿上前一步,给两个侍卫一人一个巴掌,“公主是陛下的胞姐,怎能是他人!”

    两个侍卫沉默,脚却不动分毫。

    杨婉妗看着眼前的乾虚宫,眉头紧皱。小睿在朝上昏倒已经是前日的事情,昨日她思索了一日,终于决定今日来问清楚,那个血字,那个“齐”字,还有那夜里他对自己说的话,她必须要找他问个明白,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日会在乾虚宫的门口被侍卫拦下。

    “公主你看!”梅儿声音拔高了一些,她的视线越过侍卫的肩膀,看向乾虚宫的方向,“是陛下!”

    杨婉妗顺着看了过去,距离很远,但她还是看清了那一身金色的朝服,然而在小睿的身旁还有一个人,是一位衣着华丽的世家小姐,“那个是……卢沐?”她微微眯起眼,勉强看清了女子的样貌。

    “你们说陛下现在不愿见客,就是因为卢小姐在里面的缘故?”杨婉妗淡淡开口,两个侍卫默认。

    从两人走出的方向,应该是乾虚宫的小花园,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如果她没看错,两人的手是彼此相牵着的,他们通过走廊,应该是要进到乾虚宫的大殿。

    “陛下。”忽略心中突然浮现的怪异感,杨婉妗稍稍提高自己的音量,“陛下,是泰宜来了。”

    卢沐走进大殿的门口,然后杨睿也跟着进去,他们身后的婢女把门带上。

    “……”

    “公主……”梅儿观察着杨婉妗更加暗沉的脸色,“可能是陛下没有听到。”

    不……声音确实已经传了过去。

    杨婉妗咬住了自己下唇,她看清楚了,虽然距离很远,但在小睿进门的那一刻,她感觉到对方看过来的视线,小睿看到她。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小睿从来都不会对她……不对,昨日上午也是……

    “梅儿,去搬一张凳子过来,若是陛下不肯见我,那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公主!”

    “快去!”

    “请公主收回成命!”这次是以两个侍卫为首的,乾虚宫宫门的侍卫齐齐地下跪,“太后娘娘有懿旨,公主即将出家,此时正是需要在府中准备的时候,天寒地冻,请公主以玉体为重,莫要耽误了婚嫁之重事。”

    杨婉妗感觉自己的心像漏跳了一下。

    梅儿冷笑一声,“你们刚才不还说是陛下亲下命令不见客,现如今又搬出太后娘娘的懿旨?你们这群奴才,说谎都前后不对!”

    “梅儿,无需争论,去搬凳子过来。”

    周围的风毋庸置疑是凉的,但杨婉妗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感觉是冷还是热,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湿润,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她今日必须要见到小睿。

    梅儿拗不过公主,只能转身,正好看到一个太监手托着一碗药走了过来,她之前见过这个人,是在乾虚宫服侍的奴才之一,前日他也是端着一碗药跟在梅儿的身后。那太监低着头,似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中的药上,经过侍卫,没有人阻拦。

    杨婉妗眼神一冽,“梅儿!”

    梅儿心领神会,“是。”她伸手一拉。

    “啪嗒!”

    “呀!”

    瓷碗碎裂的声音和太监的尖叫声重叠在一起,就像是一只猫临死时的悲鸣。

    “你找死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可是太后娘娘亲自……”太监惊恐的面容在看到杨婉妗的那一刻彻底凝结,他双膝,直接嗑在了地上,“奴婢见过泰宜公主。”

    杨婉妗走到太监的面前,那腰背颤动的幅度映在她的眼中,“你说谁找死?”她微微抬起右脚,就像是踢一块石头,脚背碰上了那奴才的脸。

    又是一声尖叫,太监侧摔在地上,身体的颤抖在痛苦的刺激下更加明显,“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请泰宜公主恕罪,请泰宜公主恕罪……”边说着,太监重新双膝跪地,身体从膝盖和腰部完全地折叠起来。

    杨婉妗看着跪着的侍卫,“陛下现在不见任何人,可你们让这一个小小的太监进去都不让本公主进去,呵……”她哼笑出声,一群男人禁不住地颤了颤。

    “看来这奴才颇为特殊啊,连陛下的禁令都愿意为了他而有特例,原来在陛下的眼中,他的胞姐还不如一个个太监……”杨婉妗用足尖勾起嘴角溢出鲜血的脸,居高临下。

    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太监磕头又重又快,“奴婢只是,只是奉命给陛下送药的而已,那是太后娘娘专为陛下准备调养身体的汤药,每日必须按时按量的服用,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请公主殿下明察!”

    送药……

    杨婉妗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散落在褐色的药汁中,早已没了热气。

    “公主殿下。”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转过头,是红娟,她的眉间瞬间皱了起来。

    红娟向她行礼,“公主殿下,太后娘娘请你到长秋宫一叙。”

    “……”杨婉妗的心跳加快,“先让我见陛下一面,我自会到……”

    “公主殿下,你知道太后娘娘不喜欢等人。”红娟侧身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有什么事情都先去了长秋宫再说吧。”

    “……”

    杨婉妗明白,自己今日是见不到陛下了。

    她回看那个太监,再看向梅儿,“梅儿,你打翻了别人的药汁,就陪着去重新把药煎好再过来。”

    “是。”梅儿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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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秋宫内,杨婉妗坐在齐太后之下,她手里端着一琉璃茶杯,是之前自己从未见到过的。

    一路走进来,她发现宫内的东西多了很多,就连母后的身上,那头上的凤簪还有脖颈带着的珠链,也是全新的。

    “泰宜。”齐太后坐在正座上,皱起的眉目中是显而易见的怒气,“婚期就只剩下三日,你不在府中好好准备,跑到宫里做什么?是不把本宫的话放在心上了吗?”

    “母后,泰宜只是担心陛下的身体。”

    “陛下的身体有宫中的太医,有本宫照顾,你的关心又能做什么用!”齐太后执起手边的茶杯扔在地上,“还在乾虚宫前大闹?堂堂公主,连先做好自己该做的事都不知道!”溅射开来的碎片有几个落在了杨婉妗的身前。

    “母后……教训的是。”

    齐太后满意于自己女儿的服从,“你放心,陛下的身边有卢小姐陪伴,她会比你我都能更好更细致的照顾好陛下的。”

    “为什么……”杨婉妗努力控制自己身体应激性的发抖,“为什么是卢沐?”

    “卢小姐是户部尚书的嫡女,家世、教育、外貌都无可挑剔,性格也是开朗活泼,虽比陛下大了几岁,但这反而更有利于照顾陛下,纵观朝中的世家女儿,卢沐是最为合适的。”齐太后笑,“昨日两人相见,颇为投缘。”

    投缘?

    忽然之间,杨婉妗明白自己刚才在乾虚宫看到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时产生不自然感的原因,尽管那场景似乎当真如母后所言,可是,这是不对的,小睿明明不可能和任何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投缘。

    小睿并不是外向的性子,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小心翼翼,虽然在家人面前,他一直是爱笑的模样,但面对陌生人,他从小就不知因为胆怯害羞而被母后责备惩罚过多少次,后来强逼着自己,也只能做到面上保持着平静,而今日,他不过与卢沐是第二次见面,他怎么可能会这么自然地与她牵手谈笑?

    恐慌瞬时攥住了她的胸口。

    小睿,你到底……

    “泰宜,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

    “公主。”红娟轻轻地碰了一下杨婉妗,“太后娘娘在同你说话。”

    思绪回到当下,眼前瞬间恢复清明,杨婉妗忙地低头,“母后,泰宜一时出神了。”

    齐太后摆摆手,看着那半面丑陋不堪的脸,不耐地叹了一口气,“我再说一次,我和陛下已经商定,等你三日大婚之后,便把江南那块地方赐予你们作为封地,你和焕王边去那里定居……”

    什么!

    杨婉妗抬头,她觉得自己肯定还没清醒过来。

    “江南地区是山水富饶之地,四季怡人,特别养人,焕王这几日常常带你四处游乐,你们婚后去到那边,想来比在京城会更加自在。”

    杨婉妗抓住椅子的手关节泛白,指尖按压木椅,又冰又痛,“母后!”。

    “泰宜!”齐太后脸上全无笑意,眼神不容置疑,“这是我和陛下共同决定的,是皇恩,康国历代公主,唯有你才有如此盛大的嫁礼。”

    就像是巨浪前的一叶扁舟,可是杨婉妗还想挣扎一下,“女儿想陪在母后还有陛下的身边……”

    “我最后再说一次,不需要。”

    被雷劈似的,身体一震,她的血液被冻结起来。

    “嗒嗒嗒。”她看着高座上的人起身,一步步地,踩在她的心上,她想要起身,但连右腿也不听自己的使唤。

    “泰宜,你是我的女儿,我会把精心准备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你,而你要做的,就是全数接受,不得异议。”齐太后伸手,指尖顺着公主的脸庞轻轻滑落,“只有这样,才是母后喜欢的乖女儿。”

    杨婉妗全身颤栗,汗毛直立。

    当杨婉妗走出长秋宫时,正好梅儿来到门口。

    “公主,我……公主!”梅儿支撑起杨婉妗险些瘫软下去的身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了?”

    识别出眼前担忧的面孔,一口气深深地灌入杨婉妗的胸口,她才留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胸口都已经泛着疼,回看长秋宫一眼,她已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殿内走到门口的。

    “公主,是不是冻着了?”梅儿感受到对方微微的颤意,“我去给你找太医好不好?”

    杨婉妗摇摇头,她想自己此刻的脸色肯定非常难看,“事情办好了?”

    “嗯。”

    反抓住梅儿的手,杨婉妗收回视线,她的声音带着某种决绝,“走,我们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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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深夜,公主府外打更人敲响了子时的声,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在杨婉妗的房内,灯火已熄,黑暗的环境中,梅儿伺候着她穿上一件玄色的束衣,弄头发时,也没有唤来萤儿,只用了一条黑带,把头发简单地束在头上。

    “公主,要不再考虑一下吧。”想到公主一会要做的事情,梅儿心中止不住地打鼓,“万一出了什么事……”而且从中午回到府后,即便过了好几个时辰,公主的脸色仍然没有恢复正常,白里泛着青,连唇都没什么血色。

    “不会的。”杨婉妗拿起摆在梳妆台上的黑布,覆在脸上,于脑后打了个结实牢固的结,“我会小心不被发现的。”

    “可是……”

    “东西呢?”

    叹了一口气,梅儿回答,“下午的时候就已经送到药铺去了,公主放心,我编了一套说辞还乔装打扮过,药铺的人不会察觉到是公主府的,但那毕竟是煮过的东西,辨认需要一些时间。”至于宫中的方面也不用担心,“那药渣每日在煮完后都会扔进炭火里焚毁,不过那奴才受了惊吓,根本没有留意到我扔的只是一些湿杂草。”

    “大约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大夫说最快也要明日早上。”

    “好。”镜中的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眸,一切准备就绪,杨婉妗站起身,面向梅儿,“我尽量早点回来,你就待在房内,若是我清晨还未回来,嘱托完下人不要进我房内,你便先去药铺。”

    “公主。”

    梅儿一把抓住准备开窗的人,很用力,“要不我们去找焕王殿下帮忙吧。”

    “不行。”拒绝地毫无迟疑,杨婉妗直直地看着梅儿的双眸,“梅儿,这件事情绝对,绝对不可以让焕王知道。”

    想起那俊秀的人,那些他为她专门买的桃包、他为她认真挑选礼物时的纠结、他为她买糖葫芦、还有她受伤时,他微微皱起的眉,和手上轻柔的动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就像一本书,一页页在脑海中翻开来……

    不行!杨婉妗,不要再去想了!

    你与他的婚姻是母后一手安排的……

    杨婉妗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指肉,像是要把那小块肉生生地扣下来一样,痛觉挤掉了脑海中全部的杂思。

    没错,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

    “姐姐。”小睿的笑脸浮现眼前。

    打开窗,寒凉的风一下子便迎面袭来,冰冷刺骨,杨婉妗拍了拍抓住自己手臂的手,“我会小心的,你不用担心。”

    看着人跃出窗外,梅儿跑到窗边,比房内更深远的黑夜中,那身影跳过一个屋顶之后便转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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